礼官说得极为小心翼翼,语气也恭敬十足,畏惧十足。
奈何这话落下,那紫纱纷飞的车辇上,顿时扬来了一道平和温润的嗓音,“你唤何名?”
这嗓音极温极柔,语气也极是平缓得当,并无半许锋芒之意,甚至这话入得耳里,也蓦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意,温雅得当,似如闻之惊鸿一般。
礼官猝不及防的怔了怔,神情有过刹那的恍惚。
他以为这话他是听错了,那人柔和如春的嗓音他也听错了,在他印象里,步辇里的这位新晋君王,那可是独自一人血洗了禁宫千人,甚至还将诸国之人击得零落四散。他甚至亲眼在自家屋中的亭台中见到,昨日这新晋的君王,以满身血撒白袍之姿,独自在血泊中厮杀撄。
那种顶天立地的震撼画面,差点将他的心都给彻底震碎。也本是以为这人能血洗万人,定非等闲之辈,性子定也如武夫一般蛮横刚烈,却是不料,这新君脱口之声,竟是如此的温润柔和,俨然如蹁跹公子一般,哪有半点的狰狞刚烈之气。
礼官面色也愕了起来,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回话偿。
则是片刻,步辇出有人开口冷喝,“皇上问你话,何来不答。”
这话可是寒凉如冰,煞气重重。
礼官猝不及防的浑身一颤,目光也下意识循声一抬,则见前方那朝他呼喝之人,满身干练的黑袍,整个人身形颀长壮实,刚毅煞气,而他那张脸,则横亘着一条狰狞刺目的刀疤,瞳孔也是针刺阴狠,令人观之一眼,便心生恐惧。
这煞气腾腾的人,无疑是不好惹,人人皆道面有心生,想必这青袍之人,定也是杀伐冷冽之人。
眼见那青袍之人瞳孔迎上他的,礼官心口陡跳,不敢再看,仅得急忙垂眸下来,断续恭敬的回话道:“回皇上,微,微臣名为刘贺,乃,乃大楚礼官。”
他回答得极为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奈何这话一出,在场人却有人倒抽了口冷气。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正心生愕然,不料那步辇之上斜卧着的新君再度出声,“大楚?”
仅是二字,他嗓音却意味深长的拖得有些长,却也仅是刹那,他竟突然低低一笑,醇厚的嗓音温润如初,随即便道:“刘大人可知晓今日城中各处张贴的那些皇榜是何内容?”
这话说得倒是言笑晏晏,但刘贺却心生惶恐畏惧,额头都已开始抑制不住的涌出冷汗来。
这新君如何突然这般问了?难不成,他方才之言是有何不妥?
正待思量,心底却突然反应过来,他瞳孔猛的一缩,浑身也蓦的颤了起来。他双腿顿时开始发软,整个人瘫软而下,极为狼狈的摔倒在地,奈何他却大气都不敢出风,甚至也不敢歇息,仅得急忙手脚并用的强撑着身子在地上跪稳,正要磕头告饶,不料话还未脱口,那步辇上的人已再度温润平缓的出了声,“今儿下达的皇榜,早已在楚京城中张贴,我大楚之国,也已然该为了大周国。而今楚京百姓尚且皆知此事,奈何刘大人却独独忘了,甚至在朕面前换错国名,无疑,是在辱我大周之国。”
这顶帽子扣下来无疑是得将他砸死!
刘贺噎了后话,面色陡白,整个人当即在地上猛烈磕头,急促惊恐的道:“皇上饶命!微臣只是一时口快,并非有意说错!且微臣历来对大周国忠心耿耿,何敢有辱没大周国的嫌疑,望皇上明鉴,也望皇上绕微臣一回。微臣下次定是不敢再唤错名了,望皇上饶命。”
越说道后面,他嗓音越发嘶哑,全身上下,也已然刹那的全全布了层冷汗。
在未听到新君言话之前,他磕头的动作分毫不敢停歇,额头肆意的一遍又一遍的狠狠撞击在地上,闷声四溢,狰狞发紧,然而他却浑然不敢懈怠。
周遭气氛,依旧是沉寂无声,压抑重重。在场之人,皆浑身发紧,人人自危,分毫不敢插手言话。
这新君是何手段,他们不知,新君是何脾气,他们自然也不了解。但自家这新君这一日一夜内做了些什么,想必楚京之人,皆是知晓得极是清楚了。
一个人能彻底血洗楚京之人,甚至连楚京有些红衣精卫都不曾放过之人,就凭这种魄力与冷狠之意,他们心有畏惧,着实是分毫不敢招惹。
“刘大人也非小儿,自该为自行犯下的错负责。更何况,此番皇榜已下,我大周百官,自得以身作则,莫要错了我国名号,若连我大周官臣都带头说错,底下的百姓,又何能会真正谨记与上心。”
清风儒雅的嗓音,却令人莫名的心惊胆颤。
却是片刻后,那步辇上的人嗓音一挑,“是以,刘大人所犯之罪,不可饶恕。来人,将刘大人,割血溅行宫红毯,务必让其,血水留尽而亡。”
依旧是柔和温润的嗓音,语气不曾展露任何锋芒,然而这话的字句,却是森冷凉薄,冷冽煞气。
在场之人惊得不轻,刘贺早已吓傻,整个人呆呆的朝步辇上的人望着,脑袋空白,一时竟忘了言话。
片刻,便有侍卫当即快步而上,一左一右的挟住了刘贺,刘贺满身颤抖,这才终于回神过来,当即扯声猛烈的嘶吼求情,奈何话未道完,左右侍卫已抽出了刀剑,胳膊了他的两只手腕。
瞬时,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溢出,血色蔓延。
在场之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终是有人看不下去了,当即缓步往前,恭敬的立在车辇一侧,低沉恭然的道:“皇上登基,本为喜事,若见得太过血光,许是不吉利。望皇上三思,便是刘大人有错,待得皇上登基大典完毕后再处置也不迟。“
“此番朕登基,便是踏着无数性命登基,如此,你当真以为,朕会信所谓的不吉利,会惧血色?”步辇上的人再度悠然随和的出了声,说着,嗓音微微一挑,轻笑一声,“朕既有本事登基,自也不惧所谓的祥云吉利,更也不惧命运。今日刘贺所犯之罪,虽罪不至死,但他偏偏第一个冲撞到朕,朕自然得拿他杀鸡儆猴。今日之事,望尔等铭记在心,朕并非善人,谁人若惹朕不悦,朕保证,后果,定非尔等能承受。倘若尔等做得好,深得朕心意,加官进爵,朕也毫不吝啬。”
这话一落,垂眸朝那惊恐得刘贺扫了一眼,那人再度出声,“入宫。”
悠悠的一席话,温润随和,但却字字威胁,惹人心慎。
在场之人终是不敢再言,只得急忙将那人的车辇恭敬的朝行宫宫门引。
此际的行宫,早已焕然一新,各处也清扫完毕,四下整洁。
此番登基大典,不曾选在祖庙皇陵,而是仅择在行宫,甚至于,因着新君性子并非太好,加之耐性缺缺,是以此番登基大典也行得略微仓促,在场的文武百官甚至宫奴,皆满心谨慎,行事小心翼翼,待得登基大典完毕,新君与随从全数离开,殿内的百官与宫奴们才如从阎罗殿中逃出来一般,满心的惊恐后怕,两腿一软,在场之人竟纷纷瘫倒了大半。
因着新君的入住,行宫宫奴不敢怠慢,行事也更是谨慎小心。
整个楚京,皇榜张贴,新君登位,奈何满京之人却无一欣悦,更多的是大战过后的余悸。
楚京的街道上,血水才刚刚冲去,那一道道青石板满地湿润。街上来往之人,也是比寻常少了大半,甚至连街道的商贩们都仅有零星几人出来摆摊。
待得黄昏之际,楚王宫那烧了一日一夜的火,终于是全数熄灭了,有好奇百姓前去观望,入目,皆是一片黑漆废墟,那一片片的断壁残垣,狰狞破败,哪儿还有往日威仪恢宏的气派。
楚京的这场惊变,也已在楚京发酵了一日,甚至今日新君在行宫宫门前惨杀礼部尚书刘贺之事,也在楚京中四溢蔓延。
楚京百姓,人人自危,心底对新君的印象,除了浴血奋战的刚毅与狠烈,便是喜怒无常,心狠手辣。
是了,心狠手辣,那新君,无疑是比以前的楚王还要心狠,还要铁硬。
百姓皆忧从心来,全然不敢想象大周有了这般冷狠新君,日后举国之中,该是何等的涂炭悲凉。
一时,满京之中,无奈与悲凉笼罩,压抑重重。
百官回府,也是紧张畏惧,心事重重,家人委婉而问,仅是咬牙摇头,不敢多言。
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四下沉寂。
待得刚刚入夜之际,百家皆点了灯火,而那一片通明的行宫中,则突然有一长串精卫迅速出宫,而后竟挨家挨户的开始搜人。
百姓人人自危,惊扰不堪,但那些入屋来的精卫态度却是莫名的有礼,甚至也不翻箱倒柜肆意搜刮,仅是入屋后便在四下仔细的看了看,不曾毁坏任何一物,也不曾损害任何一人。
面对这些气势汹汹而来,却又莫名有理恭然的精卫,百姓着实一前一后的被惊得不轻,这几日突然之事着实太多,应接不暇的层层而来,他们着实震惊难耐,防不胜防,眼见精卫们什么都未搜到,径直拜别离去,百姓们纷纷出院观望,随即几名邻居三五成团的开始盯着精卫们远去的背影纷纷议论开来。
“这楚京都已消停了,这些兵卫出来是搜什么?难不成这楚京之中还窝藏着诸国的漏网之人?”
“说不准。昨夜那般混乱,有诸国的漏网之鱼也说不准。”
“……”
众人皆议,七嘴八舌的热议开来,待得半晌后,突然有人低声神秘的道:“我听我有个在军中当差的兄弟说,此番是新皇差精卫连夜挨家挨户的仔细搜寻,说是,要搜一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