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宫外
“薇儿。”
“芸儿。”
伴随着长孙依凡担忧紧张的一声惊呼,半揽着赫连梓薇让她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的陌乾也旋即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
“芸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犯病了?”该死的,他应该直接带她回凝香阁休息,而不该由着赫连梓薇的性子,坚持要留在这里等什么结果。
事实上,在宓妃在殿外布下防御大阵,闯进陌殇寝殿内之后,里面会发生什么想也能猜到几分的。
最后的结果,要么就是陌殇不管自主还是不自主的背叛了与宓妃之间的感情,他们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非要争个你死我活;要么就是陌殇不知用什么法子坚持了下来,他跟公冶语诗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剩下的也就是宓妃恼怒的要撕了公冶语诗泄愤了。
只可惜陌乾也许猜中了开头,却是没能猜中结尾,更不知其中的过程如何。
他现在也更不可能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与其说是他们跟公冶语诗商量好的一个‘拯救’陌殇的完美计划,又或者说是在公冶语诗野心权欲推动之下渐渐衍生出的一个趋势,倒不如说成是陌殇借了他们的势,并且还将计就计的顺了公冶语诗的意,以达成自己的最终目的。
说得难听一点,这是陌殇跟公冶语诗之间的一场博弈,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沦为了棋盘之上的黑白棋子。
“你是怎么照顾薇儿的,她会这样都是你给气的。”长孙依凡眼看着赫连梓薇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最后几近白得仿若透明,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没了,她的一颗心就扯得生疼。
她的这个女儿自小没有养在身边,自出娘胎便身体虚弱险些活不下来,眼看着在沉睡那么些年之后渐渐的变得健康起来,但看到她此时的模样,长孙依凡是真怕她又忽然一睡不起。
“母亲,就算你担心薇儿的身体也不能迁怒于妹夫啊,这个世上最担心最心疼薇儿的就是他了。”
“你还是不是我儿子,怎么能胳膊往外拐呢你。”
赫连嘉澍没将自家母亲的怒火看在眼里,他这个做哥哥的固然疼爱赫连梓薇这个唯一的妹妹,但陌乾也是他真心认可之人,而且这事儿的确怪不到陌乾的头上,他当然就要出声相护。
“母亲你的胳膊肘能往内拐,你拐个给儿子看看。”
感受到大舅兄的维护,陌乾心中很是感动,若非眼下时机场合都不对,他还真忍不住要喷笑出声。
这个回击,简直就是绝了。
“你你…”
“好了,老婆子你吵吵的这会子功夫,都能叫来大夫替薇儿检查一遍身体了。”赫连迎先是看了眼很会来事的儿媳妇端木欣欢,在发现赫连梓薇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就安排了人去请大夫,接着他就拉住了长孙依凡,让她别在冲动之下伤了女婿的心。
“我这不是担心薇儿吗?老头子你怎么也跟他们合在一起来欺负我。”这个时候的长孙依凡就有些无理取闹了,她觉得自己没错,哪怕她就是迁怒陌乾了也没错。
许是今晚的所有事情全都超出了掌控之外,让她心里非常的不安,因此,她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根崩得紧紧的橡皮筋,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乾儿别理你母亲,她只是关心则乱。”
“乾自当体会母亲的心情,不会与之计较。”陌乾好歹也是金凤国地位尊崇的楚宣王,他有他的骄傲,且是不容他人践踏的。
就算金凤国在光武大陆,几乎所有人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地方,但那里毕竟是陌乾的家,陌乾的根,不管他有多爱赫连梓薇,也不管他将赫连梓薇放在怎样一个重要的,不可取代的位置,他都是无法容忍他人肆意践踏他的自尊的。
一个人往往越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方才能表现出自己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这就好比长孙依凡对陌乾的态度。
虽然长孙依凡接受了陌乾这个女婿,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是看不上陌乾的,她从来都不认为陌乾配得上她的女儿赫连梓薇。
“乾儿也是为人父的,应当能明白做父母的心情,这个时候你就多担待一些。”
被赫连迎拉着站在他身边的长孙依凡,猛地听到丈夫说出这样一句话,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似是也意识到自己之前说错话,久久都没有开口。
“嗯。”陌乾恭敬的应了声,面上情绪不显分毫,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
理解是一回事,原谅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要提上日程了。
“大夫来了,妹夫赶紧将小姑子放到这贵妃椅上,也好让大夫替小姑子诊脉。”端木欣欢到底是个女子,她的心思更为敏感,因此,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要说今晚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的发生,她都还没有从宓妃强势出现这件事情中缓过神来,又被宓妃布下的防御大阵惊了一把,紧接着殿内情况不明,她心生担忧,偏偏小姑子又出状况,这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婆母却又将她对妹夫的真实态度给暴露了出来……
特么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端木欣欢简直都要抓狂了,她内心里愤怒的低吼着:她能放手不管吗?
能吗?
“有劳大嫂了。”陌乾将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中的赫连梓薇放到贵妃椅上,不料一离开他,赫连梓薇就挣扎得厉害,遂,陌乾只能温柔的出声轻哄,“芸儿听话,为夫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里,让大夫替你好好看看,也好让为夫安心好吗?”
意识混乱迷茫中的赫连梓薇,迷迷糊糊听到陌乾安抚轻哄的话,紧紧抓着他袖口的双手总算是松开,人也顺利的躺在了贵妃椅上。
“妹夫这话大嫂可不乐意听,咱们可是一家人。”她那婆母的心思,端木欣欢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不过她并非多嘴多舌之人,因此,就算知道也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在她看来,只要小姑子喜欢就好,又何必在乎陌乾的出身如何?
就她小姑子那般性情的女子,这辈子能有陌乾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深爱着,并以命相护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虽说在一个母亲的眼里,自家的孩子不管怎么着都是最好的,但那心也不能偏太多了,说到底婆母还是在意,小姑子没能嫁给她中意的男子,没能按照她替小姑子安排的路走下去罢了。
“那乾以后可不会再跟大嫂客气了。”
“就得这样才对,夫君你说可对?”不说端木欣欢对陌乾的为人很有好感,就凭陌乾对她儿子赫连子珩的疼爱与维护,她这个做大嫂的也得护他不是。
再说了,她的夫君赫连嘉澍对陌乾这个妹夫可是当成自家亲兄弟来对待的,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端木欣欢当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你大嫂说得对,以后再跟我们客气,你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赫连嘉澍给了自家妻子一个赞赏的眼神,他可得维护好他跟陌乾之间的情份,不能让陌乾寒了心。
他母亲的心思,赫连嘉澍也知道一些,就算刚才那些话不是很难听,但却清楚的表达出了她对陌乾的态度,那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才是最伤人的。
想到这些赫连嘉澍就不免有些头疼,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母亲,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父亲,他只得将目光落到青衣大夫的身上,沉声道:“青老,我妹妹她……”
青老替赫连梓薇诊完脉,面色凝重的道:“大小姐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可大小姐她忧思过重,这对她的身体极其不利,若不好生处理,只怕会旧疾复发,届时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的命。”
“我可怜的薇儿,都怪那个小丫头,要不是她出手打伤薇儿,薇儿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听完青老的话,长孙依凡想也没想就将过错归结到宓妃的身上,更是扑到赫连梓薇的身边直掉眼泪。
这个样子的她,让人纵是有想要责骂她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硬生生的又咽回去。
“青老,我妻子她可有受内伤?”陌乾心知宓妃虽然对赫连梓薇出了手,但她不过只是想给赫连梓薇一个警示,故而,她压根没想伤赫连梓薇。
否则,就算他的速度再快,反应再灵敏,只怕都救不下赫连梓薇。
而且陌乾也查探过赫连梓薇的身体,她体内没有一点内伤,他断然是不能让长孙依凡将脏水泼到宓妃的身上,那对宓妃不公平。
“大小姐并不曾受内伤。”
“不可能,那可恶的小丫头可是当着我的面打了薇儿一掌的,她都将薇儿打得吐血了,怎么可能没受内伤。”原本长孙依凡还想冲着陌乾吼的,吼他不顾自己的儿子,却偏向宓妃那个小丫头,可一想到赫连梓薇对陌乾的依赖,她不得不又把后面没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大小姐吐了血出来?”
“这难道还能有假。”
“吐得好。”
青老话音刚落,要开口的长孙依凡就被赫连迎给拉了一下,他看向露出一副原来如此表情的青老沉声问道:“青老能否说得详细一点,薇儿她当真没事吗?”
“回宫主的话,大小姐她忧思过重又郁结于心,这可谓是伤身又伤神,再加上最近几日大小姐她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崩的状态,这就好比一根崩得直直的皮筋,稍有外力介入就必然给崩断了。”
安静听着青老解释的赫连迎等人没有说话,只是静待他的下文。
“尤其是今晚,老夫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大小姐的情绪达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点,好在她是将心头积压的那口血给吐了出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薇儿她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虽说大小姐现在的脸色是苍白了一些,但却避免了触发她的旧疾,这也算暂时因祸得福了。”青老乃是紫晶宫的老人了,身份地位都极高,说话也是极有份量的。
若非他感觉宫里要出事,又听闻是赫连梓薇需要人看诊,要不他才不会出来走这一遭。
“青老,不知是否要开些药给芸儿服用?”
“这是自然,稍后老夫会写下药方,你且记着让她按时服用。”
“多谢青老。”
“你是大小姐的夫君,也该时常开导她,让她不要想那么多,那对她调养身体没有好处,也别让她在心里画地为牢折腾自己也折腾他人,早些解开心结才是真真正正的解脱之道。”
他不过也就半月时间不曾见到赫连梓薇,哪里就知道她将自个儿的身子折腾成这般模样。
“谢青老教诲,陌乾记下了。”
“嗯。”青老还是很喜欢陌乾这个小辈的,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宫主,宫主夫人,既然大小姐无妨,那便送她回凝香阁休息吧!”
“乾儿,你带薇儿回去。”
“老夫也随你走一趟,顺便将药方写下来,你安排人去药房抓药。”青老看着陌乾,又看了眼身处阵中的影南影北等人,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夫…夫夫君。”
“芸儿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赫连梓薇摇了摇头,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中的她,之前虽然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但她却将他们的谈话都听进了耳朵里,没有等到陌殇消息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的。
“夫君我没事。”
“没事就好,以后别再想那么许多,只要记得好好将身体养好就成。”
“我我知道。”
“芸儿要是养不好身体,为夫又怎能兑现给你的承诺呢?你说对不对?”
抬头对上陌乾凝望着她的漆黑双眸,赫连梓薇险些落下滚烫的泪来,她怎么可能忘记,陌乾答应过她,要带着她走遍千山万水,看遍万里如画江山的。
要是她的身体争点气,这个诺言他早就兑现给她了,也不用一直等到现在。
最重要的一点,作为陌乾的妻子,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陌乾心中所想的,可她却故意一次又一次的忽略无视,而他却一次又一次的纵容着她,对她百般的宽容。
“夫君放心,我我会好好调养身体的,也慢慢的放放下。”
“为夫相信芸儿。”
“夫君我还撑得住,我也答应你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坦然的接受,并且我保证不再插手熙然的事情,一切都让他自己决定。”
“芸儿想留下来?”
“嗯。”重重的点了点头,赫连梓薇接着又道:“没有亲眼看到熙然从里面出来我不放心,还还有那位姑娘,我我很怕她真的对熙然动手。”
错的是她,赫连梓薇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宓妃对陌殇出手,那样她一定会发疯的。
“正如她所说,我其实就是打着爱熙然的旗号在行伤害熙然之实,她骂的一点错都没有,是我太自私,根本半点都不顾忌熙然的感受,只想着利用这样的方式来减轻我心里对熙然的愧疚,然后寻求那所谓的心安理得。”
“芸儿这不怪你。”
“不,夫君你听我说完,这事当然要怪我。”此时的赫连梓薇不再一味的逃避了,她也想明白要坦然面对一切了,“我明明知道自己生的儿子是个什么样性情的孩子,可我却硬要逼着他放弃他的心上人,去选择那样一个他不爱的女子为妻,哪怕语诗丫头真有让熙然活命的先天体质,我却自私的同时伤害了三个人。”
听着赫连梓薇的这番话,赫连迎等人全都沉默了,心里也全都生出浓浓的后悔之意。
“如果结局真的就将如那丫头所言,我我真的就是一个天大的罪人。”说到最后赫连梓薇整个人都泣不成声了,陌乾将她拥进怀里,只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别怕,一切都有为夫在。”
“嗯。”
“我不带你回凝香阁,咱们就在这里等最后的结果,但芸儿要答应我,不能再钻牛角尖好吗?”
“好。”赫连梓薇破涕为笑,她一直都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最包容她的人,不是她的父母而是陌乾这个男人。
“他们夫妻的事情你别插手。”女儿女婿感情好,赫连迎自是高兴的,也很有眼力劲的将长孙依凡给拉开,并低声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之前种种可一点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对于自己的老妻,赫连迎哪有不了解的,也正是因为了解她,才觉得她的行为颇为反常。
“也没什么,我就是看女儿跟那臭小子好,心里不舒服行了吧。”
赫连迎被长孙依凡噎得无言以对,瞪大双眼正不知该说她什么好的时候,陌殇寝殿沉重的殿门突然‘嘭’的一下从里面打开了。
一时间殿外的数十双眼睛都齐刷刷的朝那个方向看去,胆小之人绝对会吓得直接瘫软在地。
“夫君,我们能过去吗?”
“怕是不能,那丫头布下的防御大阵很是厉害。”
闻言,赫连梓薇就算不甘心也只能死心了,却是忍不住让陌乾带着她走近一些,她想看得更清楚。
“影南影北,所有人随本郡主撤走。”人未现,声先出,在没有接受到陌殇指令之时,影南影北是无条件听从宓妃指令的。
“是,世子妃。”
“姓赫连的你们这一个个,待本郡主先行解了陌殇体内的赤练情蛊再来跟你们算账,殿内那个女人你们最好谁也别动,否则休怪本郡主不讲情面。”
赤练情蛊四个字一出,便如一道道惊雷般在赫连迎等人心中炸响。
作为‘绝望深渊’土生土长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赤练情蛊,又如何不知赤练情蛊有何作用?
此时,听宓妃所言,陌殇是中了赤练情蛊啊,这怎么行?
至于是谁下的赤练情蛊,那还用问吗?
他们又不是真蠢。
如果是宓妃自己给下的,那她就不会这般震怒,显然那个下蛊之人就是公冶语诗无疑了。
“那个女人的命,本郡主要定了,谁若不怕死的想要横插一手,本郡主必定奉陪到底。”宓妃扶着虚弱的陌殇飞身登上屋顶,冷声警告道:“本郡主要替他解赤练情蛊,你们要行动的话,最好三思而后行,若是坏了本郡主的事,那你们就通通下地狱去给陌殇陪葬。”
给出最后的警告之后,宓妃带着陌殇直奔流枫堂而去,影南影北亦没有半点留恋紧随宓妃其后,倒是风花雪月四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认命的飞身跟上,谁让他们既不受陌殇待见,又不受宓妃待见呢。
“公冶少主先走吧,我还要留下来执行世子妃的一个指令。”
“嗯。”宓妃从殿内出来之前,给他们每个人都传了音,算是安排了他们接下来的工作。
也不知宓妃是怎么知道司马金善于布阵的,果断给他传音让他改动防御大阵的几个地方,使得此防御大阵在他们离开之后,彻底变成一个绝杀之阵。
说白了其实就是宓妃信不过赫连迎等人,因此,在她能抽出时间来对付公冶语诗之前,唯有将她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她才能安心去做别的事情。
随着司马金在阵内的几个穿梭,以及他最后双手结出的几个繁复结印,笼罩在陌殇寝殿上空的防御大阵,顿时变成一个嗜血的绝杀之阵。
哪怕就是站在阵外,亦能感受到阵内飘荡着的森森阴煞之气,不通阵法之人,踏入一步必死无疑。
“爹,她她带着熙然去哪里了,我我们快追。”赫连梓薇并不知道赤练情蛊是什么东西,可从名字里面她也品到几分味道。
此时没有多想的她,就只当公冶语诗是手段激烈了些,太想让陌殇看到她的存在,所以就用了一种能让陌殇爱上她的手段。
孰不知,赤练情蛊的阴毒之处。
“爷爷,她去的那个方向好像是流枫堂的方向。”赫连子珩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道。
脑海里猛地划过一个念头,快得他没能抓住,心里有种越发不好的预感。
“那就朝着流枫堂方向追。”想到宓妃最后那句警告的赫连迎又补充道:“找到她之后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以免耽误了她给殇儿解赤练情蛊。”
但凡身中赤练情蛊之人,根本就是无药可解的,可既然那丫头说能解,赫连迎也愿相信她是真的能解。
不然一想到那后果,若是公冶语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话,赫连迎都能一把将她给活活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