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爆发出的光芒让众人不得不闭上眼。
整个天水宫都在轰鸣声中颤抖,悬于南海海滨上的天水宫坍塌一角,海水翻涌而进,那些原本对天水宫深处偶尔出现的打斗余波习以为常的天水宫宫人,这时才终于发现了少许不对。
秘境之外,看着草老人逝去而泣不成声的玉鹤峰弟子们睁着一双朦胧泪眼,茫然看着光滑可清晰倒映出人影的地面上裂开数道狰狞如百足虫的裂缝,幽幽地凉气从裂缝下吹上来,带着十分鲜明的海腥味,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原本无奈扶住白衣的青衣愣了愣,意识到这是什么。
“天水宫……也要崩塌了。”
天水宫本来是假天洋神域中的神宫在沧澜凡世的投影,天洋的神名不存,天洋的神域不存,天洋的神宫不存,那么天水宫也不会继续存在。
地面和墙壁不仅是断裂开,时不时落下巨石,还偶尔变得虚无,内中充斥飘渺的雾气。
长廊上的灵气絮乱,青衣几次捏出指诀,也被这混乱的灵气剿灭了法术,
他咬咬牙,扶起白衣,然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声耳光声实在太过清脆响亮,终于让那些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的玉衡道弟子重拾理智。
白衣捂住自己火辣辣疼痛的脸,脸上的悲伤的表情转变为另一种。
“青、青衣,你打我作甚?”
青衣未理他,转头看那些比他低一辈的弟子们,语气冷冷问:“清醒未?”
众人在玉鹤峰二师兄的气势下噤若寒蝉,纷纷点头表示自己清醒了,默不作声纷纷站起来摆好阵势。
青衣回头,在崔淳长大嘴巴瞪圆眼睛的注视下,对药翁道:“药老爷,您知道要出去该往哪边走吗?”
药翁本来一直闭着眼睛,他苍老的面容悲切无比,合上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从眼皮下涌出来。
但到药翁眨了眨眼后睁开眼睛,里面没有一滴半滴东西涌出。
他看着眼前这些都是大麻烦的玉鹤峰弟子,心道他和草老儿互坑互骂了半辈子,最后还是被草老儿坑了一把,就算有什么丹道秘方作为弥补,他以后也不能坑回草老儿了。
简直是道途漫漫的一件憾事啊……
那老家伙,竟然就真的这么走了?
药翁心里叹息片刻,转过身对青衣招手。
“留在这里不过是给北归和他道侣做拖油瓶,青衣,带好你的师弟师妹们,我们先走。”
说完,他又吩咐好自己的小徒弟,将他的本命法宝心自在丹炉拿在手中,丹火从炉盖上的八个菱空喷涌而出,明灭闪动,沿着晃动的长廊,从地面道墙壁,一路燃烧百丈。
丹火控制住地面和墙壁蔓延的裂纹,药翁一马当先,跑在前面以丹火打开开路。
路上遇到天水宫宫人,也被他毫不留情焚烧。
本来就混乱无比的天水宫中竟然跑出这么一班人马,那些个天水宫宫人谁也料想不到,竟然是让药翁带着那些最高不过筑基,最低只有藏精的玉鹤峰弟子几十人,顺畅无比地跑到了天水宫大门。
和草老人一比,才是真正那个不擅斗争的药翁才松开一口气,就看到天水宫大门敞开,光明倾泻而进,有一人逆光站在敞开的大门前。
地面被投射出这个人的影子,被斜射的光线拉伸得极长。
药翁顿住脚,袖子一挥带出一道劲风,打翻跟在他身后,差点停不住脚的玉鹤峰弟子们,然后极为警惕地放开手,让心自在丹炉飘浮在自己身前,警惕打量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
或者说那是一个神女。
火荒神身上还披着半边俏丽的侍女裙衫,另一边却是已经扯开衣带,剥开柔软的丝绸,露出里面赤红而狰狞的战甲。
她笑得嗜血,发尾染上火焰一般燃烧的色泽,被她用红绳束起,然后戴上狼首的头盔。
最后火荒神握紧立在地上□□,将枪尖从地面拔出,枪尖挥舞带出萧杀之音,被她扛在肩上。
火荒神战意昂扬,笑问:“不认识的家伙,你们是谁?”
药翁:“……”
他的运气,最近太倒霉了吧。
***
秘境内。
枯死的大树在喷薄日光中倒下了。
季莳放下遮挡在眼睛前方阻挡光线的手,上前一步,提起洋吴的衣领,把这才到他半腰的小崽子提起到双脚离地。
洋吴眼角微微泛红,面无表情和季莳对视,但一双小腿不由自主晃了晃。
季莳同样面无表情。
片刻后,他一把掐上了洋吴圆圆的小脸蛋。
“……他娘的境界竟然直接落到游神神域了,要你何用啊,把草老前辈还回来,嗯,嗯?”
洋吴眼神鄙视,口齿不清道:“古恩。”
“很有勇气啊,”季莳带着他一起漫步走过秘境崩碎后电闪雷鸣的虚空,八宝长叶重新化为一体,被季莳在虚空中划出一道裂口,自裂口中重回天水宫内,不出意外没有在长廊上发现药翁一行人,做这一切的时候,季莳也很鄙视地看着洋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吧,来来来,既然你现在不是大神了,那么我们好好算一算总账。”
洋吴竭力从季莳手里挣脱出来,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踉跄了一下,抬头打量四周。
“……天水宫……”
彻底改头换面的洋吴试图重新掌握这座宫殿,他手撑在摇晃不停的墙壁上,但不消片刻,面色就变得苍白起来。
天水宫投影到凡世,不仅需要天洋神域中的神宫,还需要庞大的神力支撑,但如今并非天洋的洋吴可谓连过去的信徒香火也一并失去,所谓的洋吴只是沧澜界一个新生的小神,连阴神境界都没有,神力怎么可能支撑起这般庞大的一座宫殿。
季莳还在一边嘲笑他:“怎么,还当自己是天洋大神么?”
洋吴眉头皱了皱,放下手。
面对季莳的嘲笑他显得荣辱不惊。
他挥袖将身上的神袍变成符合体型的大小,对自己颇为肉感的小手打量几眼,又看了一眼如今相对她而言人高马大的季莳,斟酌片刻,问:“春山君,你……”
洋吴话没有说完,他所在的长廊上再次见到金光化作流星闪过,一道裂口出现在季莳身边,里面黑暗的虚空涌现不详的信息。
季莳眯起眼,等了片刻,看到一朵紫色莲花病怏怏飘出,七朵花瓣软塌塌,极为萎靡。
他沉默半晌,挑起眉问:“晏北归?”
那一朵浩然紫莲转过来,看到季莳立刻往季莳身上一蹦,整朵花撞上季莳,将自己撞得花瓣零落,继而散成浩然紫气,消失在半空中。
季莳嘴角抽了抽,和一边洋吴对视一眼。
虽然改了名境界也落下,但洋吴到底有天洋大神的记忆,对一些法术秘术,反应速度在季莳之上,见此情况沉吟片刻,道:“定位?”
话音刚落,那道虚空裂口突然扩大,晏北归整个人从裂口中摔出来。
季莳默默看着他那狼狈样子,然后打了个响指,将通向虚空的裂口关上。
他问爬起的晏北归:“怎么了?”
“抱歉好像没有杀掉那个天魔,”晏北归讪笑着一手握剑,另一只手伸向季莳,道,“得准备跑路了。”
季莳:“……哈?”
晏北归拉住季莳的手,两人化作一道剑光剑遁而去,被单独留在长廊上的洋吴眼角抽搐看着那一对流言中的道侣将他抛下,摸了摸头,化作一滩水,顺着地面裂开的缝隙,穿透数丈土地和云层,从天水宫直接落到下方南海海域。
一个浪头打过,洋吴的头从水中冒出,随波动的海面起伏。
他仰头向上看,只见日沉西方,天空被渲染成深紫浅紫玫瑰蓝,镀上金边的白云和从雾气中浮现而出的星辰抬手可触,连绵的亭台楼阁飞檐拱斗间,大大小小钟声凌乱响起,惊起云中的飞鸟。
那些华美的彩柱,那些精美俊美的雕花,以及大大小小法器法宝,都从云中坠落。
远处已经能看到修士三五成群赶来。
“那是天洋的东西,不是我的。”
洋吴对自己说完,就看到一道剑光带着晏北归和季莳赶到他身边。
晏北归停下来,第一句话是:“那只天魔没死,以他那一面仙器镜子为代价。”
他话音落,季莳和洋吴便看到崩溃的天水宫被一道巨大裂缝撑开,碎裂,四散,黑气从裂缝中弥漫而出,强大的魔气产生了火焰一般的实影。
季莳和洋吴默默转过头去看晏北归。
白发道人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从芥子袋里摸出两根长棍壮的东西。
那是两根树枝。
其中一根死气沉沉,绝无生机,另一根看上去和边上那一根相差无几,但是顶端却冒出一抹娇嫩的绿意。
“是你泪水滴落的地方冒出的新叶,想来还是交给你比较好。”晏北归道。
洋吴愣住半晌。
他看起来像是要再哭一次,但最后还是没有,只是颤抖地伸出手,稳稳接过。
“话说完没有,”季莳看着这温情场面,扶额道,“那边的天魔……呃?”
季莳惊讶闭嘴。
远远一道赤红剑意冲天而起,劈在从裂缝中散出的魔气上。
季莳僵硬转过头,看到剑意所来的方向,杜如风扶着徐繁云,兴高采烈地向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