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张大嘴巴看着和假天洋也能斗得旗鼓相当的天魔被草老人甩出去。
沧澜修真界并没有丹师一定不善于斗争的僵硬印象,但草老人在东林山开道场,给了散修中的丹师一片不会受大小宗门约束的天地,又是草木所化的神灵,理当天生对斗争厌恶,季莳没见过草老人出手,实在没想到这位前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这些人中唯有药翁对草老人的实力知根知底,这老头轻哼一声,与有荣焉地抚摸自己的白胡子。
看来草老儿还活泼乱跳嘛,那他不用担心什么了。
这样想的药翁拈起一根胡子皱起眉。
他虽然知道草老人自己也是丹师,身边不可能没有备上必要的丹药,却还是仔细打量秘境里草老人脸上的神色,和他身后那棵大树的状况,末了掏出里面还燃烧着熊熊火焰的丹炉来,打算给自己的老友炼上一炉。
却不想,他仔细打量之下,心中大惊,差点没失手把看上去只有个玲珑球大小,实则有万钧重的丹炉砸在脚上。
是一直看着他的小徒弟崔淳好悬拉了他一把,才避免丹炉破损。
丹炉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把周围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药翁安抚地拍拍自己小徒弟的背,双目盯着秘境里的草老人,没有丝毫偏离。
“草老儿……”他迟疑道,“是老朽眼花?草老儿怎么感觉寿元距离大限更近了?”
季莳原本想回一句,说天下哪个人不是如此,但晏北归在他开口之前就认真道:“的确如此。”
听到他说,季莳才仔细去看。
如今修士,无论哪个世界里,基本都是成就金丹获五百寿元,成就元神获一千寿元,或有短缺,绝无可能多增。在此之外,又能通过其他手段增加,比如说食得有先天之气的灵果灵株,但这是针对于普通的人族修士,妖族修士的寿元长短针对不同跟脚也各有不同,神修更是寿元悠长,香火不灭,神灵永存。
无论是草木妖灵,还是神修,都拥有极多的寿元,沧澜能和草老人比哪个年纪长的或许只有玉衡老祖,但要季莳说,玉衡老祖说不定明天就寿元大限到了然后嗝屁,草老人却还能再活一千年。
但面容急剧衰老之象,唯有到了寿元大限才能解释。
“以寿元为代价的秘术吗……”晏北归轻轻叹息,“难怪能一击击飞天魔。”
季莳皱眉,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傻蛋!怎么这么傻!”药翁喘着粗气叫骂道。
周围的玉鹤峰弟子听到晏北归如此说,懵懵懂懂中只觉得大难临头,他们相互对望,发现师兄弟们面上都是惶恐不安之色,白衣更是一副天塌下来的懵逼模样,众人中唯一一个稍稍镇定一些的青衣只能拍打他的背,怕他下一刻就哭出来。
晏北归摸了摸鼻子。
他侧头对季莳道:“我刚刚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季莳:“说。”
晏北归道:“魔道有引人入魔一说,正道也常见渡魔修入正道。”
季莳嘴角抽搐道:“你想说哪个?天魔不行,难不成你想渡假天洋为正神?不提他本质是天洋大神的邪念这件事,如今的事态,就是因为他迷障缠身……呃?”
山神大人突然住了口。
他觉得他好像能理解晏北归的想法。
“本是邪念,怎会被入魔的迷障缠身?”晏北归笑得温和,但是在季莳眼中这个笑容有些闪,“既然被迷障缠身,这迷障必然是偏向正道才是,这不正是我们引导他重回正道的好机会?”
季莳眼角跟着嘴角一起抽了抽。
……说的真有道理,他完全没想到什么词来反驳。
晏北归继续侃侃而谈。
“这位大神的迷障既然是他到底是真天洋还是假天洋,这种事不难解决嘛?他想成为真正的天洋大神,就按照过去真正天洋大神的所行所为去做……”
“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灭杀害了自己的素一,以及给他设圈套的天魔,比如说秘境里面那一只。”季莳点点头,“好想法啊……真天洋大神知道后会打死你的吧。”
“逝者已矣,要多为生者考虑。”晏北归义正言辞。
然而季莳只是觉得这只白毛……又黑了。
算了,这次被黑的反正不是他。
“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但要做可不容易。”季莳最后道。
“啊,这种事……”晏北归低头看了看手中朴实无华的浩然剑。
浩然剑的剑锋在轻轻颤动,浩然剑的剑灵在连声催促。
晏北归抬起头,对季莳讪笑了一下,季莳在心里敲响警钟,便听到晏北归说道:“贫道毕竟是浩然剑主,只能上去被打一顿了。”
这上下句的连贯性实在太差,季莳愣了愣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说要利用浩然剑和浩然之气?
就瞅准季莳愣住的这个空档,晏北归弯下腰,一点也不潇洒地像是一只耗子一样,钻进了快要崩毁的秘境大门。
季莳:“……我艹你妈!”
连中指都来不及竖,季莳不假思索跟着钻了进去。
药翁不禁摸了摸胡子。
“原本觉得北归选道侣的眼光太差,如今看,春山君对他的确是情深意重,要是并非神修……哎。”
“草老前辈不也是神修吗?”崔淳道。
药翁抚摸胡子的手顿住,半晌招手唤来那掉在地上的丹炉,向自家小徒弟砸去。
秘境之外闹腾到这般,秘境之内则已是翻天覆地。
被抽飞的黑伽罗在半空中停下,尚没停稳,手中的魔剑就把挥舞出一条黑龙,黑龙的咆哮震得这个秘境出现数道裂纹,摇首摆尾向草老人冲去。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黑龙遮蔽了天幕,连汪洋也寂静了一瞬。
下一刻,假天洋举起白蛇杖冲上天,白蛇杖的蛇头处,两枚猩红豆眼闪烁,迎着假天洋自己的猩红眸光,发出惹人悚然的嘶鸣。
水浪涌起百丈高,化成无数条水蛇,水蛇纠结在一起,集结成一条巨大的水龙,迎头对那只黑龙撞上去。
“轰——!”
魔气四溢,水花四溅。
黑伽罗大笑:“若是真正的天洋,哪里需要让水流化蛇,蛇再化龙,怕是抬手就能用九十九条水龙将我缠住绞碎,你不过是个劣质的冒牌货,真以为顶着天洋的名字,你就是天洋了吗?!。”
他这句话真的踩中假天洋的痛脚
黑伽罗话音落下,黑龙撞碎水龙,长尾一摆,竟然是改变方向,向假天洋冲过去。
被击碎的水龙落入汪洋,假天洋的衣角飘荡在水中,他以杖根敲了敲水面,第二条水龙顷刻间再次飞起,张嘴咆哮,然后飞出第三条,第四条。
三条水龙合成三角合围之势,尾部纠缠在一起,雷光下隐约能看到龙鳞随着它们的盘旋而凸起,边缘反射着冷光,一看就锋利无比。
水龙如茂盛树枝一般的龙角更是直接从天上引着雷电,在咆哮中冲向黑龙。
“呵,”黑伽罗按揉自己的手腕,“倒是有点他当年的风范了。”
他再次举起魔剑。
黑伽罗稳稳站在空中,自他脚下那一点开始,黑色向周围散开,如同一滴墨滴在纸上然后渲染展开一般,无尽的魔气燃烧着,在他背后化为漆黑如深渊一般的披风,被迎面吹来的狂风往身后拖曳,仿佛一条笔直的线。
黑火旋转着,从魔剑的剑锷燃烧到剑锋。
天魔高举魔剑,长啸:“天洋——!”
下一刻,一面比山还大的印章砸在他头上。
印章背面千沟万壑起伏,正面刻有四个篆字——天授幽冥。
在印章落下的同时,一扇大门幽幽出现在黑伽罗的背后,白骨骷髅打开门,让那门中的黑暗泻出少许,有个穿着玄衣头戴高冠面容不清的男子站在门后,向黑伽罗伸一只苍白如纸的手。
真身和分外化身同时出现,这感觉真是怪异。
如此想的春山君站在草老人边上,弯着腰打量草老人的情况。
草老人的皮肤已经和他身后的大树满是干裂纹路的树皮一样了,脚下也生出树根,将他扎在土地上。
季莳一边调起他脚下大地的灵气,一边试图吧草老人扶起来。
草老人挥开他的手,摇摇头:“别管我了,年轻人。”
“您这话说的可不厚道,我才不想抗神道这面大旗子,好用的前辈死一个少一个,才不会放你撒手西归呢。”
草老人闻言,脸上终于泛起一点笑意。
“虽然你这年轻人不怎么样,但把神道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
“喂,别做出这副交代遗言的模样,你知道药翁多担心你吗?”
“药翁……我这些年收集的各种丹道秘闻秘方,都放在一年前和他吵架时,飞去的纸鹤上,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找……还有东林山的地契……我的门人们……”
季莳只觉得无论调动多少大地的灵气,都被草老人的树根如漩涡一般吸取殆尽,但草老人的情况却没有半点好转,崩溃喊道:“他娘的你真交代遗言啊!”
“魔将舜乎的搜魂之术极为霸道,若不是陛下的邪念,我也撑不到今日,但到了如今,老朽也不过是一根已经燃尽的木柴,想要再被点亮一次,化成灰也不足惜……春山君,你莫要哭……”
“要死的人就能这么污蔑我?”季莳冷着一张脸道。
草老人笑着摇摇头。
“在这最后,让老朽尽微薄之力吧。”
季莳沉默。
……自己找死的话,他的确也管不着。
季莳松开手,退到边上,静静地看着草老人,目光片刻不离,看着他站起来,向天空扬起他干枯如树枝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