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金光闪烁,气运贯通整个阴域,不止季莳所在的这片阴域碎片异象连连,其他散落四处的阴域碎片甚至沧澜的阳间也出现种种吉祥异象。
云化龙虎,凤鸣九天,涸地生水,枯树开花。
甚至混乱的天地秩序都平稳不少,让仙道三宗门专门镇守法则秩序的修士们惊异无比。
几个仙宗魔宗又是一阵忙碌,掐算的望气的拨算盘的齐齐呕血。
今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天洋大神的怨念领着一群邪神开始作乱就算了,阴域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事发生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啊摔!
还有几个手上握有阴域碎片的宗门更是门中掌门和元神真人立刻凑到一起开会,商讨他们手中的阴域碎片该何去何从。
季莳比这些人更加诧异。
他看到这四个大字,差点把自己本命法宝砸到忘川里去。
天授幽冥!这是天地赐予的阴域权柄,若放在千年前,为了这四个字,整个神道都会内掐一遍。
但那是千年前。
现在沧澜,现在的沧澜阴域……完全是一个烂摊子啊!
季莳抬眼望去。
有了小沧澜上这四个大字,忘川河上的水雾已经不会对他的视线构成阻碍,远远眺望,季莳能看到万里之外,平静流淌的忘川水势陡然湍急起来,水撞在巨石上,激起忽隐忽现的漩涡,发出哗哗的巨响。
水流之所以加速,是因为那里有一个断层。
那是这片阴域碎片的尽头,经过断层的忘川水直流而下三千里,落入虚空之中。
正常的阴域中,并不该有这样的断层。
亡魂落入忘川后,三魂七魄洗净,只留下一点灵性,被渡船载起,顺着忘川漂流而下,一直流到阴域的中央之地。
古籍所道,阴域的中央之地,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泽,众生灵性便是在那里重新转生,进入阳间。
但是,现在,路,断了。
……还有比这更坑爹的吗?
好在距离渡船飘到那个断口还有一段时间,只要季莳在渡船落入虚空前,将路重新贯通,渡船上的灵性便可以转生。
不然言灵没有实现,刚刚被境界提升治愈好的内伤恐怕又要犯了。
“修补阴域,非一日之功。”一人在季莳背后道道,“时间不急,你莫要担忧。”
季莳转过身,看向一步步踩着虚空,来到他身后的晏北归。
白发道人比季莳狼狈多了,被他握在手中的浩然剑上还残留着血迹,季莳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不是别人的血,而是白发道人自己的血。
两人对视,晏北归稍微有些尴尬,不由低下头咳了一声。
他旋即被季莳拿小沧澜狠狠拍了一下面门。
玉石和道士的头骨撞击,力道之大让小沧澜上的重重禁制都闪了一下,随即发出清脆的响声,若不是晏北归身躯修炼地金刚不坏,怕是这一下骨头都要裂。
季莳这一次不是用小沧澜砸的,他像是拿着板砖一样拿着印章,一下一下往晏北归的面门打,专门对准鼻梁。
动作纯熟无比,连贯没有空隙。
晏北归站在原处,不躲不避,半晌,等季莳停手时,他还能微笑问一句:“消气了吗?累不累?”
季莳:“……老子特么的更气了!”
晏北归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道:“抱歉,要不你再打几下吧?”
季莳面对此人,无言以道。
“你说抱歉,你真的知道自己该在哪个地方道歉吗?”他呵呵冷笑着指着晏北归的鼻子道,“有没有人像你一样蠢?啊?啊!想死的话别进无忧乡啊,忘川就在下面,你直接跳下去好啦!”
“贫道不想死。”
“不想死?你说笑话逗谁呢?哈哈!”
被季莳指着鼻子骂的晏北归垂下眼帘,不敢和季莳对视。
他万分诚恳道:“这是我的错,牵连了道友你……”
季莳打断他:“草!老子会被你气死!!!”
山神大人骂完,把小沧澜往胸口一拍,气冲冲甩袖转身,将晏北归抛在身后。
白发道人本来想要追上去,却在同时感觉脑中有一个念头闪过,这个念头太过让他震惊,晏北归不由停下脚步仔细思考,没能追上去。
于是季莳走了一段路,回头,发现晏北归不在身后。
季莳:“……”
可恶!
***
阴域碎片中的亡魂如今百不存一。
没有被忘川冲走的,只有之前逃出飞天城的修士们。
这群修士跟着玄合浩然真人一起走进飞天城,对地面上残余的若星河一般的阵法和千丝万缕金线组成的阵法啧啧称奇。
进入无忧乡的季莳看着这些观光团愣了一秒,只能走到还算熟人的玄合浩然真人身边,有气无力地拱手道:“不负真人所托。”
玄合浩然真人看着他,想起之前这人凌空立于忘川上空,若天神威武之姿,叹息道:“一代后浪推前浪。”
季莳没有对她这句话做出回应,而是道:“真人今后打算如何?转生吗?”
“等阴域补完再说这件事吧,”年长女修笑了笑,发现自家徒儿并没有跟在季莳身后回来,下意识问道,“北归呢?”
季莳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她紧接着又问道:“你们吵架了?”
“……”季莳。
不,等等,真人你这个结论是怎么地出来的?
如果玄合浩然真人能听到季莳心中的疑问,便会表示,作为沧澜万花会的创始成员之一,她解决的那些到万花会求助的女修们的感情问题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光是看表情就知道他徒儿和他徒儿的心上人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她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地咳了一声,找了个理由,道:“我徒儿我还不了解?”
这倒也是,季莳点点头。
他本不想追究这个问题了,突然听到玄合浩然真人道:“我这徒儿,就是如此偏执,我自死后来到阴域,无时无刻不再担心他呢。”
季莳同她随口客气:“真人操心了,晏道友如今境界已经是金丹,应该不负你期望。”
两人顺着无忧乡城墙的墙根,一边走一边交谈。
“其实啊,北归的偏执,从小就能瞧见了。”
季莳挑起眉,“我听说晏道友同真人你开始修炼的时候,他已经快二十岁。”
“没错,是他十九岁的时候,我在玉一仙城捡到他,”玄合浩然真人抬起头回忆,“那小子当时买的烧饼被一群乞丐抢了,我看他可怜,买了一只烧鸡上去逗他。”
季莳听得兴致勃勃。
那只白毛竟然还有此等黑历史,等听完了一定要拿个玉简记起来,嘲笑晏白毛一百年!
玄合浩然真人瞥到季莳闪闪发亮的眼神,心中暗笑。
不过一个黄毛小子,有她出马,还不手到擒来。
做师父啊,就是这么辛苦,不仅要操心徒弟的修士,徒弟的心境,徒弟的法宝,徒弟的敌人,还要操心徒弟的道侣。
“而且,当初我收他为徒,你知道他如何想?他以为自己被世外高人收为弟子,马上要成为江湖大侠。”
“哈哈哈。”季莳不由大笑起来。
他满是阴霾的心情早已好转,笑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追问道:“白毛……不,晏道友为何对做一个大侠有这般执念?”
玄合浩然真人笑着摇摇头,“这一点上,他更加好笑呢。”
年长的女修顿了顿,吊足季莳胃口,才道:“北归家里,是说书人出身。”
“他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什么都没学到,各种演义话本装了一脑袋,约摸是被洗了脑,”玄合浩然真人又笑起来,“崇拜话本里的大侠,发誓自己长大一定要成为惩恶扬善的侠客。”
“……就为了这个?”季莳口瞪目呆。
简直就像地球上看了超人电影的小孩说要成为超级英雄。
《无上天尊》给季莳建立的晏北归印象,在这一刻,完全崩塌。
“小娃儿都如此想过吧,要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侠,”玄合浩然真人停下脚步,双眼闭起,唇边的笑容温柔至极,“但会如我徒儿一般,无数年为此努力,哪怕见过天下最黑暗之事,哪怕遭遇完全无力改变的状况,也绝不动摇,一如既往之人,只有他一个。”
玄合浩然真人的语气无比骄傲。
季莳慢慢收敛起满脸笑意,面无表情,沉默半晌,道:“因为他是个蠢货。”
玄合浩然真人回过头,道:“北归是不是个蠢货,你其实清楚,我无需多说,就算要说,也是他自己和你说。”
晏北归的声音便是这一刻在季莳身后响起。
他听到晏北归唤他:“春道友。”
玄合浩然真人悄悄走了。
滔滔忘川,一路向南,岸边听着若雷鸣一般的轰然水声,等传到无忧乡里,已经被风缠绵得无比温柔。
季莳没有回过头。
晏北归不以为意,他对着季莳的背影,轻声而坚定地道:“抱歉,春道友,我不该罔顾自己,抱歉,让你为我担心。”
季莳慢慢转过身。
他目光从晏北归的脸上掠过,很快移开,语气极为冰冷地开口道““错了,你该道歉的不是这两件事。”
晏北归笑了,道:“嗯,就如你所说好了。”
白发道人的语气满是宠溺和纵容,季莳一愣,半晌回过神来,转身就走。
害羞了,追上去的晏北归心想。
他嘴边绽放开笑意,几步上前,和季莳并肩,一起沿着荒芜的城墙墙根,慢慢渡步。
两个人一路上沉默无言。
不过……这一天,他们沿着城墙,一直肩并着肩,走了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