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莳:“……”
等等为什么这家伙又活了?
山神大人内心在又这个字上加重音。
他见到黑蛇妖的地点是鲛人族给他安排的住处附近的花园中,以珊瑚和海葵为景致的花园和地上颇有不同,也很有趣,在住处休息了两个时辰精神饱满的季莳挥退侍女,随意在花园中走动,就在顺着一幽静小路走到角落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一艘半截已经沉入沙地的古船边,手指拂过船的外廓,似乎在发呆。
这个人并非鱼尾,季莳瞥一眼,觉得是哪位同样被鲛人族邀请来的客人或者别的什么人,不欲上前打扰,转身就想离开这个角落。
却有点晚了。
在他转身的时候,那人也正好转过来半个侧脸。
眼角瞄到这个人侧脸的季莳先是觉得有些严肃,不过他潜意识不会想到已经死了有七年之久的黑蛇妖身上去,顺从预感发出的警报,反而加快的脚步打算离开。
但那个人显然也认出了他。
那人带着笑意道:“春山君啊。”
季莳脚步一顿,知道离开已经无望,便很自然地转过身来。
正对着面打量,季莳才认出这个人是黑蛇妖……常山坪。
当年他是看着白蛇神将此妖从身体到神魂打为齑粉,因为知道此妖有能复活的秘法,神识盯得极紧,确认没有任何逃出的可能,毕竟神魂不存于天地,再有什么复活的秘法也不管用。
所以,眼前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常山坪?
还有,春山君……他如今使用的雪山神女这道身外化身,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天下没有两个,这种秘密,竟然会被常山坪一口道破……
季莳不得不承认他一瞬间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深呼吸一下将心情镇定下去,季莳招呼也不打,小沧澜拿出,直接砸过去。
对面的人右跨一步,轻易解开小沧澜上种种禁制,避开。
那张算不上熟悉,但确实让季莳印象深刻的瘦长近似蛇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古怪慈祥之感的笑容,蛇妖打量重新落回季莳手中的小沧澜,道:“如今的后辈,倒也算敢想敢做。”
季莳动作一顿。
他面无表情,实际上身体已经紧绷到极致,和面对血海老祖不同,在这个人面前,他敏锐感觉到了真正恶意。
如果一个不好,今天可能会死到这里。
知道此番来到鲛人族的海城会有危险的季莳真的没有想到他才踏入此地三个时辰就落到这般境地,神识感应到周围已被结界笼罩,季莳沉默片刻,拱手行礼道:“不知前辈是何人?刚才是晚辈鲁莽打扰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哈哈哈,别的不说,你和我这具的原身之间,因果可深,抢了一次关系道途的机缘不说,还有两次身殒,都和你有关联,这可不是不会被记上的小过啊。”附身在常山坪身体中人笑道,“哎,这么说,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
这人语气中笑意不减,但季莳却觉得自己额头上冷汗持续不断地在冒出来。
充斥在身边的杀意就是这家伙的谢谢的话,那这种谢谢他完全不想要。
一瞬间季莳脑子中浮现出种种方法,全部因为不具有操作可能性而被他一一否定,不过几个呼吸间,感觉到身周来自那人的杀意更甚的季莳深深吐出一口气,开口道:“这种无足挂齿的小忙哪里还需要晚辈……”
以常山坪身体站在这里的人一双蛇眸因为笑容的扩大变成两道细长缝隙。
“——所以前辈打算赏给晚辈什么东西,事先说好,法器什么晚辈已经看不上眼了。”
神秘人物僵了一下。
前一句话还在谦虚推辞,下一句竟然直接伸手跟他讨要东西了!
季莳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似乎真的觉得神秘人物下一秒就拿出个法宝给自己,此人嘴角抽了抽,发觉自己满心的杀意已经消弭不见。
现在神道的小辈,的确让人出乎意料。
常山坪身躯中的意识突然有一点意味阑珊。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个人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却和写下这句诗的人产生了相同的感受。
“但是,我很不高兴啊。”季莳听到这个神秘人突兀开口道。
“难不成晚辈还能逃出您的手掌心不成,”季莳低下头遮掩自己脸上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前辈是何人,但出现在这里,总归有您的目的,既然您已经在这里布下了局,而晚辈踏入这个局,退无可退……”
“但你自持胸中妙计无双,哪怕退无可退,最后也一定能找出个退路来。”神秘人道,“我不小瞧你,我也觉得你真的能找出一条路来。”
季莳:“……前辈谬赞了。”
忘记算进去了,如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对任何敌人都经验丰富的老不死,大概是不可能犯下什么一时被嘴炮打动,立下重新和人开一局再来的错误的。
难不成,只有动手了吗?
虽然这里只是一道身外化身,死了本体不会一起死,但不提身外化身身殒后对本体会造成的伤害,种种隐患不消除,下一次再遇上这个神秘人,他就真的会死得不能再死。
死你妹!谁要死!
他还要好好回到地球去看小二呢。
季莳猛地以神力催动手中小沧澜,袖珍小巧的玉石印章上华彩一闪,瞬间胀大。
心界中的小沧澜和真正的沧澜是一样大小,在这里,季莳虽然不能将小沧澜催动到和沧澜一样大,但有这座海城大还是能做到的。
神秘人物布下结界不过是顺手,哪能防范下季莳这一手。
这一刻,海城中数十万鲛人齐齐听到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嚓。
然后他们头顶一亮,争先抬起头来时,小沧澜已经往下一压——
——压不下去。
海水在一瞬间狂暴地涌动,竟然还将亿万钧之重的小沧澜顶得上升了几分。
神力耗空的季莳脸色苍白。
到底是何人,对水之一道如此了解。
他心里浮现出几个名字,都被他又压了下去,毕竟这不是一个想事的好地方。
趁着神秘人物的注意力被转移,季莳脚底抹油,溜了。
小沧澜随着主人一起消失,常山坪身体中的神秘人物神力宣泄一阵,重新让海水恢复静谧。
他并没有去追季莳,而是站在原地,一手摸下巴。
这人回忆刚才神力和小沧澜接触的感受,低声喃喃:“那种山魂华彩,是春山的山魂?不……是纯山。”
他颌首道:“原来如此,是你的后人啊。”
此人低沉的声音消逝在层层海水中,一个鲛人恰在此刻从一边珊瑚丛后游出,向他行礼。
“无事,”神秘人挥挥手,道,“继续做你的事情吧。”
***
返回住处的季莳才打开蚌壳门,就被雪姬扑过来扒上。
季莳身体摇晃一下,好悬没有被扑倒。
“娘亲你没出事吧!”
明明已经十五岁,在沧澜已经是能成家立业的年纪,雪姬行为举止依然像当初那个扯着季莳袖子的小姑娘一样。
然而被她扒上的季莳此刻颇能感受到七年中这丫头最大的变化,体重。
一扑之下,差点没有让本来就内伤的季莳喷出一口血来。
就算没有喷血,季莳的脸色也陡然苍白几分,雪山神女这道身外化身本来就肤色若雪,血色再褪,让女子的面容看上去接近透明。
这让感受到季莳在外面和人动手过的雪姬更加惊慌,她之前已经让这里的侍女仆从全部退下,此刻连忙从季莳身上爬起,想要扶他。
季莳无言竖起手掌,阻止她。
“站在那里就好,别过来。”季莳道。
然后他在雪姬泪汪汪的眼神中,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内室的珊瑚床上,掏出数道符篆打出,确定周围无人窥视,才静下心打坐,察看伤势。
也就四年前被玉衡道的一位少城主领着他三个师弟追杀的那次受伤比这次更重。
那几个玉衡道弟子后来被季莳拍得不敢入北冰一步,但这位……说不定真的是他猜测中的那位,该是季莳接下来几百年都绕着他走。
季莳得到一个教训。
实力差的时候不要随便乱逛。
但这次,他已经身处局中,要求生路,唯有破局。
今日不幸中的万幸,便是鲁莽行动,竟然还得出一两分线索。
内伤已经让季莳头脑有几分晕晕沉沉,他吩咐雪姬在外守候,无论是何人前来都统一说辞说他顿悟新术法,此刻正在抓紧机会闭关修炼,这个说辞暂且能解释他突然在海城中拿出小沧澜还差点砸城的举动,至于别人信不信……
……还是等他调息完再说吧。
服下数颗丹药的季莳接下来半个月都没有出过住所。
等他撤下内室守护的阵法,距离鲛人王寿宴开始不过一天。
和雪姬交流了一些他调息时海城发生的事情,一天又过去了。
翌日,一神一人跟着侍从来到举办寿宴的北溟厅,一点也不起眼地汇入前来贺寿的人流中。
他踏入大厅的时候,鲛人仪官正在念礼单,鲛女的嗓音悠长高昂,隐隐带着真元震动,季莳瞥一眼,正好听到了她道:“玉衡道弟子携礼……”
玉衡道?
季莳对这个做沙包特别好的宗门有几分关注,不由抬头看去。
玉衡道来的人里并没有当初被季莳当地鼠打的那几个,季莳瞥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好像是有个见过的人来着,叫什么名字来着?哦,那个在东林山擂台上一直挑衅晏北归的江……桐?
说到晏北归……
季莳猛地回过头。
等等,穿着玉衡道弟子袍,跟在江桐炮仗后面端着礼盒的家伙,怎么看上去那么像那只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