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不是错觉。
成为春山山神的季莳在某种意义上,也继承了纯山公这个名号,神名被反复提起,无论是什么神明都会有所察觉。
但季莳并没有把这微弱的预感当个事,或者说他还没有适应从科学到玄幻的世界观转变,对于某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今夜月色正好,适合鬼魂出游。
季莳准备进行法术的修行。
纯山公留在玉简中的法术不多,毕竟道法道法,无道无法,道为根本,法为末支,只要一道通,修行法术便是简单至极的事情,当年纯山公的境界,已经是一法破万法,一法衍万法,他挑选留在玉简之中的法术,全部是打基础,日后又有大作用的。
季莳现在修行的大地神决,就是如此。
大地神诀,乃是身立大地,不动不倒之术,这算是地神山神的根本之术,此法大成时,只要身体和大地有任何接触,都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持,无需担心神力消耗。
有这样的法术,也难怪纯山公是死在东海,而不是别的地方,因为在别的地方,纯山公都死不了啊。
大地神诀看起来巨牛逼。
但有一个问题。
季莳摔手中的玉简。
但是,特么他没有身体啊!
凡人死后,魂魄脱离身体,因为没有了身体里后天的污浊之气阻碍,反而灵感增强,能看到活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些天季莳靠这个作弊,勉强能够对着大地观想参悟,堪堪增添了一点修为。
他没有想到,前一天的蜜糖今日变成了砒.霜,从大地获得支援乃是所有山神土地使用各种大招的前置技能,而他卡在了第一关,迈不过去。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泥巴和石头替自己捏一个身体。
……算了吧。
季莳扶着额头,他觉得头疼。
被他丢下的玉简滚到墙角,这些天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地小猴子捡起那枚玉简,擦了擦递给季莳。
季莳按揉太阳穴的手一顿。
半晌,他接过玉简,叹了口气,丢回山神庙后面的山洞里。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小猴子这几日跟着季莳混,山神庙供桌上,那些季莳没办法吃的各种贡品全部进了它的肚子,对于此类有奶就是娘的小东西来说,如今的季莳无疑使它的再生父母。
灵智半开的它无师自通学会了各种讨好方式,比如在季莳巡山的时候,跟在一边做出各种搞笑动作,以搏山神大人一笑。
所以这个晚上,看到季莳转身就走的时候,它习惯性跟了上去,一直走到了山脚海滨,季莳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它小小的脑子中才觉得奇怪。
“吱吱?”
季莳回头看了这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小东西一眼。
月光下,以魂魄之身存在的山神看上去格外透明,冷淡的面容也模糊成一片看不清楚。
他向小猴子竖起手掌,示意它停下,然后回头去看月下的宁静大海。
海潮声无休无止,季莳眯着眼睛,遥望几乎看不见的海平线。
这是大海。
他又转头去看身后的春山,高山耸立,月光下的边缘仿佛镀了一层白银。
高山何其巍峨,大海何其广阔。
而他……何其渺小。
这个世界,真的来源于一本书吗?
从开始修行,这个疑惑就深深埋在季莳心底,时也运也推动他向前,他都没有什么功夫思考这个疑惑。
若这不是一本书会如何?若这是一本书又如何?
若这是一本书,那他不过是活在谁自以为是创造的世界一角,命运受高高在上的“创.世神”的制约,是用作玩乐的棋子。
若这不是一本书,那为何又有《无上天尊》这本书,出现在他面前,被他阅读,又让他穿越到一个和文中世界相似,甚至有相同人物的世界?
无论从哪个方面想,季莳都觉得身后他看不到的某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伸出黑手,洒下巨网,将他笼罩在其中,不能挣脱。
这些天总是这种钻牛角尖,季莳只感觉自己心力交瘁,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来,更别提修炼。
当年他一个人坐在父母的房间,钻牛角尖两天两夜,便毅然决然送走季小二,进行自己的复仇大业,这些天他同样在钻牛角尖,却什么也想不明白。
大脑里仿佛蒙了一层灰。
跳进海里,洗洗脑子,不知道会不会有用,季莳注视着海水这样想。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半透明的幽魂直直飞进海里。
这个近似自杀的举动吓到了坐在沙滩上,玩弄自己脚趾头的小猴子,它吱吱大叫,想要把季莳给扯回来,却又被扑到沙滩上的海浪逼退。
小猴子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抹惧怕的神色,它想不明白为什么大王大王要跳进那么可怕的水里。
对于这个世界的生命来说,水是万物初始之源,也是万般灾祸之源。
小猴子在沙滩上急得抓耳挠腮,进入海水中的季莳已经被几个浪头打得飞起,飘去好远。
一直到远离了春山,季莳才飘得更高一些,防止自己被海浪拍走。
他仰着头,发现自己无论飘多高,看上去也没有距离头顶的星空有近一点。
“天高地迥,大海无垠,宇宙无穷……”季莳轻轻叹息。
他又回过头去,寻找代表春山的黑点。
“……而我偏居一隅,不过井底之蛙。”
只是井底之蛙而已。
这个世界是本书,或者不是一本书,对于他现在的处境来说,有个毛用。
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唯有走遍沧澜的每一寸土地,才会了解,他却待在一个海岛上,伤春悲秋,西想东想,能知道答案才有鬼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季莳心境也开阔起来。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修为竟然提升了一小截。
季莳:“……”
这个玄幻的世界真是理解不能。
某山神朝天翻了个白眼,转身要飞回去,眼角一瞥却瞥到了不远处的黑影子。
陆地。
他一路飘,竟然快要飘到了大陆上,春山和陆地之间的距离,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近一些。
转身的动作顿住了,季莳遥望着岸上的火光,心有所感,伸手从风中一勾,抓出一把香火来。
周围有他的信徒在?
不对,是周围有纯山公的信徒在?
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预感越发浓重,季莳松开手,任凭风将手中的香火吹走,降低漂浮的高度,由着海风和海浪将他往海岸上带去。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说要走遍沧澜大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不如从今天开始。
顺便去见见那些信徒,嗯。
这般计划着,季莳落在海岸上,向着有火光的地方飘去。
火光照耀的地方,是大珉遗族暂居的营地。
此刻营地已经不复和平安宁,打翻的篝火点燃了帐篷,有修为的战士们还稍稍冷静一些,那些妇人和孩子慌张得整个营地乱跑,带得火势又扩大了几分。
战士们冷静也没用,一只身躯娇小的白色幼鹿正在营地中乱蹦乱跳,它似乎格外喜欢头发的触感和头骨的硬度,每一次下落蹄子的落点都正好是某个战士的头,落点极准,用力极大,踩一个晕一个。
因为一对儿女要当做祭品用,这些天正热衷于造人运动的尹首领光着身体从帐篷中出来时,正好看到那头白鹿极为轻盈地踩塌一座帐篷,还转过脸来,得意地向他发出一声鸣叫。
“弓!拿我的大弓来!”被挑衅的尹首领立刻发怒了。
只有寥寥几人听到了他的命令,两个同样光着身体的姬妾颤抖地为他披上衣服,兵荒马乱中,负责搬大弓的人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
躲在暗处的尹皓和尹湄看着事情发展口瞪目呆。
他们虽然想要放出那只白鹿吸引大人们的注意力,却没想到白鹿的报复心竟然这么重,都不记得要逃跑,一个劲地搞乱。
尹湄流着冷汗道:“阿弟……我们是不是闯了祸。”
尹皓倒是十分淡定,他拉住自己姐姐的手安慰。
事情到这样,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推着姐姐往前,催促道:“走吧,走吧!”
两个小孩趁乱离开了营地,进入林地中。
背后的骚乱声没多久就变得轻微难闻了,他们穿梭在林中,从一开始的大步快跑,变为小步慢跑,最后变跑为走。
黑夜中的树林是很可怕的。
然而就算是害怕得要死,他们也没有想过要停下脚步,越往前走,他们越能感觉到新生活的感召。
尹皓心情最为激动,因为走在后面,所以不停地催促阿姐。
结果他发现阿姐突然停下脚步了。
“阿姐,走啊。”
他推了推尹湄的背,一愣。
手触摸到的阿姐后背,布料全部被冷汗湿透。
他犹豫地又唤了一声:“……阿姐?”
“湄公主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呢,皓王子。”有人用凉丝丝的语气说。
听到这人声音,尹皓惊道:“是你!”
出现在林中的,正是那位怂恿阿爸将他和阿姐当做祭品的黑衣祭师。
尹皓上前把阿姐护在身后。
他觉得,眼前的黑衣祭师似乎和平日里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黑衣祭师不一样。
更加危险,更加……真实。
尹皓的心跳乱了一拍,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发现什么真相。
然后他看到黑衣祭师张开嘴,嘴中伸出细长的舌头。
那不是人的舌头,而是蛇信!
“你是妖怪!你不是纯山公的祭师!”尹皓大喊出来。
他阿爸,他的族人们,全部都上当了!
“只要用大珉王室血脉作为祭品,破开春山山神庙的封印,我就是纯山公。”黑衣祭师根本不在意尹皓说的话,一条黑蛇从他衣领中爬出来,向着两个小孩吞吐蛇信。
空气中有腥甜的味道在翻涌,尹皓觉得手脚麻痹起来,脑袋也微微发沉。
这个时候,他阿姐突然抓住他后背的衣服。
“阿弟……”
“阿姐?”
“准备好了,我们……跳!”
最后一个字尹湄大喊出声,两个小孩虽然只是刚刚开始修行,但身体各方面已经超出常人,高高跃起的尹皓看到黑衣祭师震惊的目光,感觉一阵风从胯.下吹过,然后他坐在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上面,一股力量带着他腾空而起。
“喂噢噢噢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