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最终还是没有将章姐儿夫妻二人留在永嘉侯府。
他命手下的长随把两人送到了内城的一处客栈,让他们先在那里住下来,并且还垫付了三天的住宿费。他虽然被章姐儿哭得有点儿心软,但家里人这样的态度,他再蠢也不可能把人留下来的。秦含真又是明摆着不高兴,再加上眼下暂时出了门访友的兄长秦平与吴少英,秦安都不敢想象等他们回来后见到章姐儿,会有什么反应。既然他做不到狠下心肠把人赶出门去,那先把人送走,另行安置,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其实秦安也没觉得自己应该收留章姐儿,一来章姐儿已经出了嫁,二来她又不是他的亲骨肉,只是曾经的继女罢了,他连为昔日同袍陈校尉照料遗孤的理由都没有了,就算章姐儿很可怜,被丈夫欺负得很惨,那也该把人送到她生父那儿去。至于她的生父赵碤会不会收留这唯一的亲生女儿,那就不是他这个外人能置喙的了。他既不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也不是她实际上的父亲,不过是个被何氏利用了的工具而已,如今有妻有儿有女的,自然是要先顾着自己的家人更要紧。
章姐儿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没想到还是未能在永嘉侯府里留下来,心里暗暗着慌,生怕丈夫图谋失败,又要打自己了。不过她那男人还是有点小精明的,虽然未能在永嘉侯府里登堂入室,但这位侯府的二爷,章姐儿的继父,显然比先前找的几家人都要好说话得多,还给他们安排了客栈,垫付了费用,对章姐儿说话时也很和气,显然没打算扔下他们不管。他担心的是这些京城里的贵人不肯认他妻子罢了,只要他们愿意认,待遇差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可以先借着这位国舅府的贵人在京城里立足,再认回真正的岳父,为自己挣得荣华富贵。想要谋取大利,当然不能太过急躁了,得有耐心,慢慢来。在达到目的之前,章姐儿就是他的摇钱树。他犯过一回蠢了,今日也在秦家那儿遭了白眼,以后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别说打老婆了,他如今都能把章姐儿供起来!
且不说章姐儿如何为丈夫的态度惊讶,秦安在家里犯了半日的愁,也想不出要如何安排章姐儿夫妇。最妥当的办法,当然是把事情扔回给章姐儿的亲生父亲赵碤了。但赵碤如今也是处境不佳,人又病了,正在闭门谢客。他连妻子都和离了,兄弟们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身边侍候的仆人也少了许多,母族更是完全与他断了联系。这叫人如何上门拜访去?难不成要在大门口跟赵碤家的下人说,赵碤与他前妻的奸生女找上门来了么?
况且赵碤这样曾涉足谋逆的宗室成员,秦安身为军方的一份子,还是手握京西大营实权的马将军麾下,主动与赵碤接触,是十分忌讳的。他跟赵碤也没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有些宿怨。哪怕何氏其实没有在做他妻子的期间,与赵碤私通,但那种绿帽感,还是曾经在他心头存续了很长的时间。秦安心里,其实是不想与赵碤有什么联系的。
这事儿可能只能请父母帮忙了。父亲是国舅,若他能出面,跟主持宗室事务方面的官员打一声招呼,让宗人府派人去处理章姐儿夫妻后续的事,自己就能省下功夫了。章姐儿本来就是宗室之后,让宗人府去管,是理所应当的。
但秦柏听到小儿子这么说,只问了他一句话:“陈含章上过宗室玉牒么?当初赵碤只说她是养女吧?”哪怕人人都知道那是赵碤的亲女,他明面上也没有承认过。因为他无法承认自己亲生女儿的母亲是有夫之妇,前后嫁了两个丈夫,都没一个是他。与有夫之妇私通的罪名,即使是对于宗室子弟来说,也够喝一壶的。
秦安顿时噎住了。若只是宗室成员的养女,那就不是宗室了,宗人府才不会多管闲事呢。
秦柏见小儿子这个反应,越发没好气了:“你在把人迎进来之前,就没想过这事儿有多麻烦?趁着如今撒手还来得及,给他们些银子,就把人打发走吧。陈含章在大同住过许多年,对那里比较熟悉,大不了就让他们回大同去。金环已死,但她住的那个田庄还在,几间空屋子还是有的。他们夫妻二人有手有脚,有了你给的银子,还怕会饿死不成?”
秦柏不想跟赵碤打交道,更不想让小儿子去跟赵碤打交道。当初何氏闹出来的丑事,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秦安那时身在大同,没有亲身感受到京中的种种舆论纷扰,因此并未放在心上。但如今要是因为收留并帮助了章姐儿,再引起外界的注意,岂不是又令人想起何氏曾经做过秦家妇的事实来?秦安自己兴许觉得无所谓,但他秦柏还要脸呢!家中曾经有过那样的媳妇,难道是件很光彩的事儿么?!
秦柏板着脸把小儿子轰出了书房,让他不要再来打扰自己的清静。秦安无奈,只得去求母亲。
牛氏同样板起一张脸来:“我方才说什么来着?你总说已经知道错了,要敬重你哥哥,多疼含真,好弥补当年的过错,如今你又搭理那贱人跟奸夫生的野种做什么?!回头叫你哥哥知道了,看他怎么锤你!你也别去找你媳妇儿,这种事让你媳妇儿知道了,我都替你害臊!你要是实在心软,大不了给她几两银子,把人打发走就行,但最后连银子都不要给!她当年害得含真受那么重的伤,差一点儿就丢了性命,我没叫她倒赔银子就不错了。你要找她亲老子,自个儿找去,别来寻我。我可没有门路认识那种没脸没皮的人!”
牛氏对小儿子还是心疼的,没有把人轰出去,但也表明了态度,绝对不会伸出援手。
秦安不由得苦起了一张脸。
他灰溜溜地往外走,迎面遇上了侄女儿秦含真,面色顿时一白,露出了愧色来。
秦含真淡定地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问他:“五叔还未想到要如何安置章姐儿吗?为什么不找人给她亲生父亲带话?”
秦安吞吞吐吐地解释了几句,秦含真便明白了:“也对,她毕竟是个众所周知的奸生女,就算报到宗人府,人家也不一定乐意管她。况且她是不是赵碤的女儿,也只是她生母单方面的说法罢了,谁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亲生父亲又为什么要把她撵出家门?赵碤自己都不想认这个女儿了,我们要是还把人送回去,当事人大概会觉得我们多管闲事吧?”
秦安膝盖顿时中了一箭,被噎得哑口无言。
秦含真又道:“这事儿惊动了宗人府也不好。人多嘴杂的,何氏当年闹出来的事,也才过去没多久。五叔当时不在京城,所以不知道,真真是传得街知巷闻。何氏还闹到咱们家大门口上了,惹得父亲动了大怒。那时还有很多人攀扯到五叔身上呢,笑话五叔被何氏耍了都不知道,头上的帽子绿得很。父亲为了给五叔出气,可没给赵碤与何氏留什么脸面。五叔如今倒是心平气和了,还主动把章姐儿送回赵碤那儿去。知道的明白五叔只是好心肠,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叔是对我父亲有不满了,存心要打他的脸呢。”
秦安忙道:“不不不,好侄女儿,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秦含真抬眼看他:“没有吗?也是,其实五叔就是看不得人在自己面前哭得可怜。只要在你面前弱弱地哭着,象是小白花那样惹人怜惜,你就要心软了。幸好如今不用打仗,五叔也不必再守边了,否则你若为主将,北戎人只要多派几个女人来,在城墙下弱弱地哭上一场,估计五叔就要主动打开城门,把敌人迎进来了吧?”
秦安的脸都绿了:“含真,你不能这么说我!”若叫军中人听见了,他们会如何看待他?!
秦含真扯了扯嘴角:“说笑,说笑而已。五叔你不会生气吧?”见到秦安表情仍旧是僵硬得很,她便索性低下头,拿帕子作拭泪状,哽咽道,“五叔这就生我的气了?我也知道方才的话说得过分,可我当年被章姐儿从山上推下来,差点儿死了……”
秦安慌忙道:“别哭别哭!是五叔错了,五叔不该这么做的。你放心,五叔分得清内外,绝不会再做滥好人!”
秦含真听了他这话,立时把帕子收了,淡淡地道:“五叔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才好,可别食言哦。”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秦安怔了怔,懵然地看着侄女儿走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好象……被侄女儿装哭装可怜给哄骗了?可她装得那么真……秦安不由得开始深思,往日在自己面前哭得可怜的女子,到底有几个是真的可怜,又有几个是装的?
他直到回了西院,还未想清楚这件事,只是忆起昔日何氏与金环的一些言行,面色不由得发青,连带的对于先前章姐儿向他哭诉时的眼泪,也生出了疑心来。
回到房间后,妻子小冯氏摒退了左右,又跟他说起了一件事:“五爷还是早些把那何氏之女打发了吧。方才含珠从东府上完学回来,听丫头们说起那何氏之女上门的事儿,虽然不曾多问什么,可何氏之女提起了金姨娘在大同时的事儿,说不定含珠会想见见她,打听金姨娘临终前是什么情形。这不是戳孩子的心么?我是至今都不敢跟含珠多说金姨娘之死,怕她埋怨我们把金姨娘送得那么远。万一何氏之女见了含珠,在她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秦安的脸色顿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