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功夫,秦含真就明白了赵陌那句话的意思。
那日正值天气晴好,秦含真正想着要到花园里写生,承恩侯府那边的堂兄秦简与堂姐秦锦华忽然过来寻她,说是邀她出门逛逛,喝茶吃点心。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会忽然起了这个兴致,但秦含真也欣然答应下来。
为了赵陌的生日,她事先备了礼物。并不是旧年惯送的自制针线,而是考虑到他如今常常需要出门奔波,特地找一家铺子定制了一套途利。所谓途利,就是“旅途利用”的意思,是一种便携式的梳妆匣子,收贮了各种梳妆、卫生用具,看起来有点象是瑞士军刀。不过秦含真定制的这套途利,就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随身佩饰了,而是扩充了不知多少倍,功能也大大扩展了。外表看起来,就象是个手提木箱子,两尺长,一尺宽,但打开来,却可以迅速组装成一张矮桌,内部还有种种暗格,贮存了全套定制的文具、茶具、食具与梳妆用具,可谓是多功能便携式行李箱,实在居家旅行必备良品。赵陌带着这么一个箱子,无论去到哪里,生活上定会便利许多。
秦含真本来是打算要将这套途利作为赵陌今年的生日礼物,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正式送出去的,但赵陌却在昨天再度出京,今年的生日显然是没法在京城里过了。秦含真见不到他的人,礼物也没法及时送上,倒也不急着去定制的店里取。就算取回来了,送到辽王府阿寿手中,赵陌也不会立刻收到。倒不如等他回来了,她再面对面送上生日礼物,岂不是更有意义?因此,她就拖着没到店里去。
但今日秦简与秦锦华兄妹相邀,约她到鼓楼大街那边逛一逛,正好定制途利的店就在那一带,秦含真便打算顺路去取回来,省得再走一趟了。之所以不让下人去代取,也是因为秦含真想要现场验货,万一那店里做出来的东西与她的要求有任何不符之处,也好立刻做修改。
秦含真带着丰儿出府,上了马车与秦锦华、秦简兄妹会合。秦锦华一脸的兴奋:“今日真是太难得了!我本来是想央母亲带我去大街上逛一逛的,可母亲不得空,我只好打消了主意,改日再求母亲了。谁知哥哥忽然说,他可以带我去,而且只带我一个,不捎带其他人,着实令我惊喜!我们连祖母都没禀过,得母亲点了头,就立刻出来了。不然一会儿五妹妹知道了也闹着要去,说不定又要捎带上卢表姐,而叫了卢表姐,又不能不把卢家表兄弟俩叫上,那就实在太过劳师动众了。”
秦含真笑问:“五妹妹现在还是粘着卢表姐不放?”
秦锦华叹气:“她最喜欢卢表姐,对旁人都不假辞色。也亏得卢表姐愿意搭理她,陪她读书玩耍不说,还能偶尔教她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五妹妹如今虽然还是那样脾气大,但到了三婶跟前,总算懂事些了,不再动不动就闹得沸反盈天。祖母甚是欣慰,还送了卢表姐一整套珍珠头面首饰呢。我只盼着卢表姐还在京里的时候,五妹妹能早点学乖一些,日后没有卢表姐约束着,也不要再象从前那样胡闹了。她如今一年比一年大,哪里还能象小时候那样任性呢?你我在她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没这么不懂事。”
秦含真心想,秦锦容不懂事,固然是本性别扭执拗,但跟三伯娘闵氏的冷淡生硬也不无关系。她小孩子家独占欲强,看不得周围的亲人长辈更偏爱弟弟,做母亲的就该教导她,把她歪了的心思扭回来才是,冷淡以对怎么能行呢?闵氏大概是觉得女儿心术有暇,感到失望了,不愿意哄她纵容她,但孩子是要教的。如今她们母女俩一个对女儿失望,不愿理会纵容,一个认定了母亲偏心,越发叛逆,还连带地把周围的人也怨上了,真的很难说谁的过错更大一些。
不过,这是长房的家务事,许氏都没发话,秦含真一个三房的晚辈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她陪秦锦华说些家常闲话,马车没多久就到了鼓楼大街。
秦简似乎事先在附近的茶楼里订好了雅间,马车到了茶楼下,他就直接从侧门专为女眷准备的过道将两位妹妹送到了雅间中。不一会儿,就连茶水点心都送过来了。
茶叶是秦锦华喜欢的那一种,点心也是她偏爱的,秦锦华十分惊喜,秦含真却有些诧异:“大堂哥这是早有准备哪?”
秦锦华怔了怔,疑惑地看向秦简。她今天出门,完全是临时起意,哥哥怎会早有准备?
秦简却只是笑笑:“妹妹一说想出门,我就打发人先来订了雅间,把茶水点心都事先点好了。我们一到,东西就能上桌。反正母亲是不会不答应我带妹妹出来的,我有所准备,也能省事些。”
秦锦华笑得格外开心,起身向秦简行了一礼,道了谢,又开开心心吃起点心来。
秦含真的神情却有些微妙。秦简的话似乎有些不尽不实,别的不提,这一桌子点心里,有几款并不是这家茶楼常备的点心,而且至少需要花半天的时间才能做成。除非秦简与秦锦华是昨天晚上就决定了要来逛鼓楼大街,否则绝不可能事先在茶楼点好单。秦含真曾经随祖父秦柏来过这里两回,对此非常清楚。再考虑到秦家人平素逛街,其实一般不会到鼓楼这边来,秦简却是一出门就直言要来鼓楼大街,若秦含真还猜不出他是早有准备,就未免太蠢了。
秦简大约也知道瞒不过秦含真,便请她到了角落里,低声解释:“我今日本来就有心要邀三妹妹过来看一场好戏,捎带上二妹妹,原是无意之举。还请三妹妹不要拆穿我,替我把这个谎圆上就是。”
秦含真讶然:“你要邀我来看什么戏?”
秦简却只是朝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微微一笑:“三妹妹等着瞧就是了。等有了动静,我就来唤你。”
秦含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心中不解。这里的雅间,窗子清一色用的是玻璃窗,冬春季节里,可以将寒气阻挡在外,却不影响阳光照入室内,带来光线与暖意。而窗外楼下,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对面是一排热闹的商铺,有点心铺、面店、书店、文房店、首饰坊、南北杂货店等等。秦含真看了几眼,讷闷地想,不知秦简所说的好戏在哪里。
秦含真在窗前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秦锦华觉得好奇,便停筷走到窗边来,也跟着往外看:“呀,真热闹。对面那家首饰铺子是三层的吧?似乎挺体面的。三妹妹,一会儿我们过去瞧瞧如何?”
秦含真答应下来,无意中往首饰铺子那边扫了两眼,却发现蔡元贞从隔壁的点心店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不算华丽的布衣裙,发饰也很简单,淡扫蛾眉,只带了两个健壮的丫环同行。其中一个丫环手里提着两包东西。主仆三人走到街上,并没有上哪辆马车,而是随意闲逛着街边的小摊。
秦含真不由得惊讶:“咦?那是不是蔡姐姐?”
秦锦华望过去:“呀,真是她!她怎会在这里?”想了想,“是了,今日是初一,我记得蔡姐姐说过,她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看望她外祖父外祖母的。她外祖家好象就在附近吧?那家点心店……好象有卖一种叫蛤|蟆吐蜜的点心,是蔡姐姐外祖母最爱吃的点心了。蔡姐姐要去看她外祖母,少不得要带上一两包蛤|蟆吐蜜去孝敬她老人家。”
秦含真笑道:“原来蔡姐姐连这些事都跟你们说,真没想到。”
秦锦华笑着说:“蔡姐姐人极和气的,我们也算是自幼相熟,因此对各家的亲友情形都知道一些。”
秦含真也没有多问,想必今日会看到蔡元贞,也是巧合。
她没有发现,身后的秦简嘴角微微翘了翘,暗示着这场相遇并不是巧合这么简单。
果然,没过多久,蔡元贞主仆路过文具铺子之后,铺内有一名身着绸衣的男子转过了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面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文具铺子就在茶楼的斜对面,因此秦含真在二楼居高临下,看得分明,那男子分明就是广昌王,今日他穿戴得象是“戚三公子”的模样,也不知道又打算哄骗哪位无知少女了。他对着蔡元贞露出那样的表情,莫非是终于见到了后者的容貌,感到满意了?
秦含真心里暗暗吐着嘈,回头看了秦简一眼,心想莫非这就是大堂哥想让自己看的“好戏?”
秦锦华见蔡元贞走了,便回桌边喝茶吃点心去了,还与随行的丫头画冬聊起了天。秦简便索性走到秦含真身边,低声道:“三妹妹耐心些吧,这还没完呢。”
事情果然还没完。“戚三公子”随手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慢步踱向蔡元贞光顾过的点心铺,似乎也想要买些点心来吃。这时,从隔壁的首饰店里走出来两个少女,为首那一个容貌美丽,穿戴华丽,俨然便是镇西侯的嫡长孙女苏大姑娘。
苏大姑娘看见“戚三公子”,面上又惊又喜,还略带着一丝羞意,向“戚三公子”说了句话。秦含真瞧见她的口型,说的分明是“戚表哥”这三个字。
“戚三公子”却面露惊愕,迅速朝蔡元贞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周围,然后方才勉强微笑着向苏大姑娘行礼问好。苏大姑娘羞红着脸,紧紧抓着自己的袖角,低头小声不知说了些什么。“戚三公子”面上的惊愕之色更重了,看向苏大姑娘的表情也越发警惕。
这时候,却忽然来了一群地痞,似乎只是路过,但瞧见苏大姑娘站在街边,那般美丽动人,便频频望了过去。苏大姑娘的丫环慌忙挡在主人面前,“戚三公子”也面露不悦之色。他大约也发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了,便喝斥了那群地痞几句,然后护着苏大姑娘,一路往茶楼这边走来。
他们进了茶楼后,秦含真就立刻看向秦简:“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