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致命阴私,撒手不等于放手
宦官十二监四司八局这二十四衙门素来是以司礼监为首,但如今司礼监太监这个位子既然空着,剩余那些头头脑脑又都是资历人望谁也不服谁的,于是明争暗斗自然在所难免。只是稳重的老太监们都明白他们在宫中怎么个闹腾都没用,若是过头还会落得黄俨江保三个那样的下场,因此自个全都不出面,任由底下那些小的欢天喜地地个个对掐。
这天去灵济宫进香的乃是司礼监少监侯显底下的年轻宦官平顺,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勾当,他回宫之后并没有声张,而是声色俱厉地吩咐起头跟着自己的长随火者闭紧嘴巴不许多说一个字,然后方才满脸堆笑地前去向侯显禀报,却是压根没提灵济宫里那个突然冲出来的阳武伯二房。等到了自己那间直房,他才露出了踌躇不定的脸色。
侯显过两天就要去西边了,这事情要隐瞒过去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所谓的禁口令顶多管个三五天,毕竟那会儿在场的还有灵济宫的一个杂役道人。可往上报也得有个往上报的章程,这阳武伯不在京师,英国公张辅却还在,到时候要是那位国公爷认为自己搬弄是非,伸出个小手指就能把他一下子掐死。
思来想去,平顺还是决定去御用监太监张谦那里通报一声。然而,他才出了那条宽敞的司礼监胡同,迎面就过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看那服色赫然是乾清宫里头服侍的。眼看一行人一上来就将他紧紧围在当中,他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心理,却不想那个一向和气的老太监死板着脸对他说:“皇上即刻召见,平公公跟咱们走一趟吧。”
强打精神没露出惊色,他连忙赔笑问道:“老哥哥,这架势怪碜人的,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老太监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随即举手示意,直到看着自己带来的两个健壮长随将平顺一左一右牢牢挟持住了,他念着往日交情,这才轻描淡写地说,“跟着你从灵济宫回来的人里头有人到乾清宫请见,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你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情就该立刻报上去,岂是你瞒得下来的?”
半个时辰前,乾清宫中上下正笼罩在一片惊恐的氛围之中。这天朱棣不知怎的翻到了王贵妃的一张旧画,于是从早上开始就是脸色阴沉沉的,甚至连午饭都不愿意吃。虽说太子妃张氏和朱宁正好过来,总算是死活哄着这位脾气越来越古怪的天子吃了几块点心,但没多久某件突如其来的勾当却彻底败坏了皇帝的心情。
“那个女人说,阳武伯当初娶她时是黔国公做的大媒,军中不少军官都来喝过酒的,为此芒市土司还置办了极其厚重的嫁妆,谁知道她跟着阳武伯回京师之后,先是在运河上落水,之后又莫名其妙小产,继而愤然离家,之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大妇的陷阱。她又说芒市一部向来对朝廷和皇上忠心耿耿,凭什么遭此薄待?此外,她还吐露张超在随父平倭期间,私自带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回京,其后张家因担心他在军中沾染女色的事情败露,于是便暗中将此女关了起来,之后更是说人是倭寇将其灭口……”
恰逢其会的张氏和朱宁这会儿面面相觑,一个面沉如水,一个死咬着嘴唇心中异常震惊。张氏因张辅进言让朱瞻基不随着北征,之前张越又有主持平叛的功劳在,她自然是明白了这将门第一世家的立场,可这会儿人家竟是栩栩如生地描绘着阳武伯父子的隐私,她心里恰是恼得很。而朱宁则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扯到灭口上,心中顿时剧烈翻腾了起来。
当初她还狠狠骂了张超一顿,但只不过是希望张超做事情有个担当,要么收房要么打发走爽爽快快,这不明不白养外宅算怎么回事?倘若此事的由头就是因为她当初多管闲事而来,那她就是好心办坏事了……不对,就算是平倭的时候带回一个女人,顶多是风流罪过,以朱棣的个性顶多是申饬降级或者罚俸,怎么会闹到灭口,莫非此女真的有问题?
“住口!”
朱棣忽然重重一拍扶手,随即站起身来,一脚把地上跪着的那个小太监踢了个跟斗,竟是径直往殿外走去。没走几步,他就转过身,怒不可遏地伸手指着他骂道:“道听途说的事情也敢拿来污朕的耳朵,简直是混帐东西!叉出去杖毙,不要再让朕看见这个狗东西!来人,去把今天去过灵济宫的人全部召来!”
听见前头的措置,朱宁还以为朱棣满心不耐烦预备不管此事,待听到这最后一句吩咐,她立刻明白朱棣远远没有释疑,只是借此发泄心头怒火。眼看那个小太监连连叩头求饶,却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一团麻布硬拖了出去,她不由沉思片刻,等朱棣走远了就看了看张氏。
“太子妃,咱们这会儿先回东宫?”
纵使是徐皇后抑或是王贵妃在世,也一定会回避此事,更不用提张氏只是儿媳。朱宁开口一问,她自然点了点头。两人出了乾清宫正殿大门,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平台上这么一望,就看见朱棣已经上了天街,仿佛是往东边去,心中几乎同时想到了三个字——内东厂。
随张氏出了乾清门,阵阵寒风一吹,朱宁更是冷静了下来。张超的事情她事后就没怎么去管过,但照她对那位老太太脾气的了解,断然不会做出那么绝的事。况且就算是灭口,一个二房从何而知?隐约嗅出了其中的阴谋气息,她不知不觉皱紧了眉头,却没注意到张氏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此事是真是假父皇自然会派锦衣卫或是东厂查探,阿宁你不用担心。就算真有此事,张家应该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虽说张氏说得轻描淡写,但朱宁却是心中苦笑,想起了昔日清远侯王友坐妾告其夫妇诽谤而被夺爵的往事。原以为张家第二代第三代兄弟几个都和睦得很,远远比她那些个斗得死去活来的兄长强,如今看来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里都难能太平。
揣着这份心思,来到东宫端敬殿的时候,她已经是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暗自琢磨着开封那一封封折腾得父亲心烦意乱几乎爆发的密报。汝南王新安王都已经干脆赖在周王府安营扎寨,她那位世子大哥拿他们半点办法都没有,王府上下鸡飞狗跳,若是父亲朱橚再不回去,恐怕整个开封都要乱套了。而朱橚更是提出,横竖朱棣要北征,又不可能带上她,她索性就跟着回一趟开封,等明年大军班师再过来……
恐怕父亲打的主意还不只是如此,大半年没见她,只怕朱棣就会忘记她这个侄女了。毕竟,堂堂天子面前,奉承的人难道还会少?可是,她的生母已逝,开封那边其实就只有父亲这么一个知心的亲人,她是真舍不得杜绾她们几个,因为这一走极可能就是此生此世不得相见,谁让她是皇室郡主?
“太子殿下。”
正在沉思中的朱宁听到这声音立刻回过神来,见是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头戴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金织盘龙赤袍的朱高炽进来,她慌忙行礼,见皇太子夫妇仿佛有话要说,她自是知机地告退,出了大门叫上自己的几个随从之后,她正打算吩咐从东华门出宫,却不料不远处那端本宫的院门处有一个小太监提着袍子下摆一溜烟跑了过来。
“郡主,郡主!张公公让小的捎带一句话给您!”那小太监好容易站稳了,喘了好一阵子气,这才压低了声音,“皇上刚刚传召了今天去灵济宫的所有人,眼下震怒得紧,又杖杀了好几个人,请您最好让人去张家带个信,或是让英国公入宫分说,或是找几位其他的勋贵出面,横竖只是阴私小事,揭过去就好。”
朱宁却没有接话茬,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半晌,这才冷笑道:“张公公未免也管得太宽了,我是常常去张家,但那不过是为了会手帕交,不是为了管张家的闲事!他要做好人尽管派人去,我是撒手不管,我这个陈留郡主又不是张家的管家婆!回去告诉张公公,且消停些,别小事折腾成大事,到时候他这个好人就做不成了!”
撂下这话,她带着几个随从头也不回地就走,等到出东华门上了自己的翟车,这才收起了刚刚那幅恼怒的脸色。尽管那个小太监确实是御用监的人,可眼下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她哪里敢轻易相信,到头来害了别人不说,连带父亲和自己也一起陷了进去。即使真是张谦,若那小太监回转去告诉了他,他也必定会明白的。
行了不多久,朱宁忽然感到翟车猛地一个停顿,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险些摔倒。情知外头车夫都是王府精挑细选的,等闲绝不至于出错,她不禁一皱眉头,打起车帘发现这儿恰是十字路口,当下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禀郡主,前头是送八百里加急军报的,看那装束是来自宣府的人。”
宣府紧急军报!朱宁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悬,几乎本能地吩咐道:“速去打听,看看究竟宣府那边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