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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由哨声到萧扬旁边,春三娘自知必死,却又不能硬起腰板,面色惨白,直勾勾瞪着萧扬。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让萧扬拿下,堵上嘴,横放自己马上,拎起春三娘包袱,九爷咧嘴:“你的家当不少!”

不打开看,也放自己马上,一个人带着两匹马转回城中。

家门前下马,一个人过来迎接:“九爷回来了?”萧扬把春三娘脸扬起来,哈哈道:“贱人,你看看这是哪个?”

那个牵马,回眸一笑,四方脸,快四十的年纪。春三娘直接吓傻,嗓子里格格作响,苦于堵上嘴说不出话。

这就是卖军马给她的老兵。

春三娘这才知道萧扬早就盯自己梢,苦水涌了一嘴,添在堵嘴布上。

萧扬下马,拎起春三娘直奔府中。后面老兵帮着牵马,把马上包袱送进去。

女眷们在院子里,在房间里,都看到九爷拎包袱似弄个人进来,没看到正脸儿,都来凑热闹:“是奸细?”

“肯定是的。”

“去看审人。”

贺二姑娘最淘气,唤着女眷们都过来看。萧扬带着春三娘直奔后院子,在棺材面前放下她。怀中出一把尖刀,春三娘惊得缩身子后退,见尖刀过来,解开她手中绳索,取出她嘴里布巾,春三娘才得自由就呼一声:“九爷,饶命啊。”

“贱人,我本该城外杀了你,不管野狗吃了你!”萧扬这个人,从来是笑嘻嘻,笑容满面。今天面上还有笑容,眸子里却有针扎般一闪过去,再就不当一回事儿的恢复自如。

他心里暗骂,贱人!你让老子丢人。

你不想跟老子,以你烟花女子的性子,直说一声走人就是,为什么要干出奸细的事?老子不曾亏待于你,把你从难民中救出来,你不从也可以,偏要给老子脸上抹黑!

萧扬手一指:“贱人,你对不起我,我还给你备口棺材!”他颠颠儿着一只脚,尖刀早收起来,负手西风中慢条斯理地喊:“明铛儿,把屋里阁子上青花瓷里酒倒一杯出来,小心着,别洒地上,也别用手去碰!”

明铛取来,萧扬让把酒放在棺材板前面,女眷们也到了,在后面好奇:“这不是春氏?”

“看她怪怪的,果然是个奸细。”

对话的是翠姑和腊梅,也跑来看热闹。

又有十五奶奶杨氏的嗓音:“看她平时就不爱出来,只缠着爷们,怎么还不知足?”吕氏对祝氏板起脸:“九弟妹,你怎么不管教?”

祝氏讪讪红着脸,才说一个是字,萧扬对吕氏赔笑:“三嫂,我的事她怎么敢说话。”祝氏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吕氏莞尔:“九弟倒也知道自己。”

十五奶奶杨氏从来诙谐:“呀,这叫自知之明。”

大家一起笑,笑声激怒春三娘。她一跳起来,女眷们中贺二姑娘、明铛往后退一步。吕氏杨氏最近从丈夫习武,沉下面庞,齐声责问:“你倒还有理了?”

春三娘咬着嘴唇看着这些人,在西风中她还有媚态,这是她从小儿学的,习惯成自然。贺二姑娘让她吓得退一步,自觉得丢丈夫人丢表哥人,颦眉道:“要上路就送她去吧,还问什么?”

“哈哈!上路,看看你们这些装得高贵斯文的人们,逼死人命不当一回事情!”春三娘狂笑骂了一句。

萧扬恼了,他站在最前面,怕春三娘发狂,好挡住她不伤害女眷。冷冷道:“春氏,我来问你,奸细是什么罪名?”

“我为什么当奸细?”春三娘暴躁。

萧扬好笑起来:“你回头看看,爷还给你备一口棺材,爷岂是不让你说话的人?你说吧,你说说看,爷的丢人事让家里人全听听。”

春三娘还没有说话,颜氏好奇:“九哥怎么还给她备棺材?”

萧扬面色很难看:“跟过我的人,我从没有亏待过!”九爷恼了:“爷在江南偷几个人,走时候也打声招呼,丢些银子。爷在京里有几个人,多少人要跟着爷走,爷想着出京路未必好走,一个也没有要!为什么我敢说不要,我没有亏待她们!”

祝氏和明铛对看一眼。

大帅让撵出京里,多少女人跑去五十里铺要跟着九爷一起走。这话还真不是虚的!

春三娘不可遏制地脸红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萧扬不放过她:“你说!你相不中爷要走,爷不怪你!你临走还坑爷一把,拿爷换银子,不,你很看得起我,你拿我换的是金子!”

怒气上来,萧扬破口大骂:“贱人,让你走了,爷以后脸往里摆!”

他怒得面色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春三娘自知必死,索性大骂:“你救了我又怎样!我相中的原本不是你!”

萧扬笑了,讽刺道:“贱人,你相中的是大哥,你也不照照镜子,除了你爷我肯陪你玩,大哥怎么是你能攀的!”

众人闪开一条路,最后面,是萧护夫妻。他们也是来看热闹的,全听在耳朵里。慧娘凑到大帅耳朵下面取笑:“又是夫君惹的祸。”萧护悄声取笑她:“我以为你要说九弟真好。”缠大帅的人,萧扬是全盘接收。

慧娘拧他的手,低声道:“人家在心里说呢。”

九弟真好,九弟真好,十三调皮的说了好几回,又看前面。

春三娘看到萧护后,双手掩面,身子往下慢慢的滑着,直到双膝跪坐地上,泣不成声:“我,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老天对我不公,你们锦衣玉食,丫头奶妈子围随时,我受妈妈打骂,三九寒冷,三伏酷暑,也得雪花里练琵琶,大毒日头下面练身段儿,稍有不好,不是拧就是掐,你们……”

她嘶吼道:“你们经过这些吗!你们……换成我的命试一试,只怕比我还要贱!”

萧扬气怔住,腊梅气得走上来。手指住春三娘鼻子骂:“你眼里只有你自己!就你一个人命不好,你当这里人全是命好的!”

萧家的奶奶们都怔住。

腊梅大怒道:“你知道我们打小儿是怎么过来的吗?过冬天就没吃的,雪地里还要挖吃的,翠姑堂姐,和野猪抢过东西!”

翠姑等伍氏兄弟夫人全沉默,又感伤。她们家们一直就穷,村子里也不是太富。翠姑哥哥成亲,要拿翠姑换亲事,对方是个傻子,听说有媳妇,半夜跑到翠姑窗户下面要翻,把翠姑吓了个半死。

她手持剪刀过了一夜,抵死不从亲事,和哥哥从此不和。生得有几分模样,又有人牙子到村里,相中翠姑和腊梅等几个人,翠姑哥哥因为亲事不成生她的气,劝着父母亲答应。人牙子来那天,都绑上了,是丁婆婆看不下去,在翠姑家门前骂了半天,把伍林儿给家里银子拿出来还了人牙子。

几年后,伍林儿往家里要媳妇,丁婆婆毫不犹豫就把翠姑等人带走,翠姑和伍林儿是最普通不过的夫妻,都是大嗓门儿吼来吼去。

别的舅爷夫人不喜欢十一公主,这也是一条。伍思德见到公主,已经有几分情深款款,嗓门捏着的模样。

别的舅爷们,全是一个德性,没有夫妻交流,就是上床睡觉,出门还逛青楼。

翠姑她们时常背后诉苦,不过比在家里,已经是人上人。

见春氏吃好喝好,祝氏刁难,明铛不争宠,还认为受委屈,腊梅头一个忍不住出来。

春三娘没有让腊梅骂倒,反而阴阳怪气:“你现在过得好,自然说嘴!”她身子一挺:“你逃过难吗?你会说逃过不是!那我问你,你逃过没吃没喝,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难吗?你们以为我天生想吃这行饭,我逃过,我逃出去三个月,山里也呆过,夜里蛇在身边溜走,我一动不敢动……”

她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最后的一对人。

大帅怜惜地深深地看着自己妻子,而萧夫人,则痴痴的仰视自己丈夫。

大家顺着春三娘的眼光看去,都见到这一幕,又见到大帅携起妻子的手,用另一只手,在她面颊上不住摩挲。

在这个当口儿上,他们夫妻缠绵起来。春三娘不知道,明铛不知道,舅奶奶们不知道,可萧家的人都知道。

萧护见到别人都看过来,微微一笑,扯起十三的手带着她往回走。房外廊下有不少菊花,大而半人多高,枝叶随风都在栏杆上。

大帅坐下,抱起妻子在腿上,摸摸她的手,温柔地道:“把你逃出京里的事给我说一说。”慧娘眸子明亮羞赧,缩在他怀里,伸出手抚摸最近的大红菊花,半天微笑:“一直在想你。”

大帅柔声:“哦?”

“刚出京那几天,夜里梦到你,你的眼睛比星星还要好看,我伸手去摸,”慧娘回想逃难的路,不再觉得艰苦。

她背负着深仇,揣着对夫君的满腔信任而去。在路上,有所改变。她嘴角边一丝笑容:“第九天上,我无意中洗干净脸。有一个男人,跟我一路子。我说找丈夫,让他不要再跟着。他取出银子,说不在身边的男人都不可靠,只有眼前的银子最可靠,”

当时是多么的屈辱,当时是多么的受伤。

现在,只是轻轻一笑:“我杀了他,推到破井里,这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萧护没有说话,把慧娘抱一抱,用嘴唇在她额上轻轻地亲着,不肯松开。慧娘贴紧丈夫胸膛,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

低低地说着话:“后来我就担心,担心你要是变心,你要是害怕我是罪官之女怎么办?后来我见到你,你旁边还有郡主,当时我想完了,你肯定不会再认我,我又舍不得走,我要立军功,我要自己报仇…。”

夫妻共同咀嚼过去的那几年,大帅抚着十三面颊,拧几下,又亲几下,深深的地道:“你我再也不分开。”

大帅双手环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十三额头上,轻轻的摇晃着,轻轻的抚摸着,轻轻的低语着……

小螺儿从院门口悄悄摆手,对来报信的祝氏道:“死就死了吧,不用回大帅。”祝氏也看到大帅夫妻拥在一处,大嫂垂下的眼敛,在面颊上划出半个弧晕。

离得不近,竟然能感觉出来。

祝氏就回去,让人把春三娘下葬。翠姑又和儿子们生上气了,伍小壮把几盆上好菊花拔了,小结实偏喜欢这花,把花盆扣哥哥脑袋上。院子里全是翠姑的吼声:“今天才上身的衣服,你们还让不让人闲上一会儿!”

两个孩子:“咩!”一起哭。

翠姑气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两个儿子比两头猪还要累。大的吃东西,小的一定要抢,小的才到手,大的就要揍他。

扯着两个满头泥巴的孩子往房中去,经过伍思德的正房,见十一公主执笔写东西,旁边研墨的是伍思德。

十一公主仰起面来说了一句,眸子如星,伍思德马上:“嘿嘿,”

翠姑黑着脸回房。

她认为这样的才叫夫妻,可是……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

人,总是要往好处看的。

虽然对着十一公主,翠姑就把这话忘记。

十一公主也看到翠姑一手一个孩子,伍小壮还对着房里扮鬼脸儿。十一公主有意装看不见,等翠姑母子走开,才怅然,人家有两个儿子。

多有福气。

看看将军,生个儿子像他也成呀,只是还没有。

晚上祝氏问萧扬:“既然给她办棺材,为什么不早拦下她?”萧扬又恢复漫不经心:“哦,跟了我一场,也给她一个结局。”

催水要睡。

祝氏打发他睡下,见外面灯烛亮,出来看明铛:“睡吧,九爷今天睡早,你也早睡。”看她手上又是一个红肚兜,很是鲜亮,忙问:“这又是给小哥儿的?”

“给胖团子的,”明铛寻出另一件肚兜:“家里小哥儿的上午做得,不怕奶奶笑我,我这几天只是想胖团子,这全怪豆花儿,她见天儿捧个山鸡蛋,说是给胖团子留的,把我也招得想他了,我给他绣个小老虎的,他以前不是养过老虎。”

祝氏含笑和她坐上一会儿,回来睡下。

祝氏想明铛都能过得好,春氏为什么是那样的人?明铛做了半个时辰,也睡下来,想春氏也是不解,九爷大多时间在她房里?她还想什么?

春氏,如风一般,吹走了也就吹走了,这房里再也没有人想她。她是一个选错了路的人。

可她传的消息,却让韩宪王封地上几乎地震。

韩宪王几代家业,有几个忠心老臣。金子等人回来那一天,正好是黄昏。跟过老王的官员周中正,正和膝下小孙子玩笑,逗三岁的小孩子识字。

见自己的儿子连滚带爬地进来。

周中正沉下脸,奶妈抱走孩子,周大人沉下脸:“儿子都这般大了,你还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父亲,大事不好,杭世叔,钱世叔,张世叔让绑起来,就要问斩。”周公子实在吓得不行,最后一句话是喊出来的:“说他们是奸细!”

周中正卷袖大怒:“放肆!我等数代老臣,家中容不下二心之人?是谁敢污蔑!”见儿子同样吃惊,只是喊:“父亲快去看看。”

周中正不及换衣,就便衣出府,让人套车往三个同僚家里来。到杭家,家人们哭成一团,求道:“老大人救救性命!”

是一队王爷近身护卫不打招呼冲进府中直接绑走。

又去钱家,张家问,都是这样。

周中正勃然大怒,往王府中来。路上猜测肯定是才来的一批书生,指手划脚的一天一个建议,见天儿挑剔做事的人不对。

为王爷大事而想,周大人要做能容人的人。可是今天他实在火上来,忠心耿耿的老臣都敢污蔑,真是欺人太甚!

再不出面,刀要架到脖子上!周大人对韩宪王还是忠心,他不住催促家人赶车快些,想王爷肯定是头疼病发作,才有此糊涂事。

他猜的不是,金子等人来见韩宪王,正逢韩宪王头痛的时候,他手抚额角,一听到奸细三个字,就暴跳如雷,想也不想就一个字:“斩!”

曹文弟本来是不传不敢擅进,听到要杀人,吓得硬闯进来,膝行几步,惊慌失措:“王爷,三思而后行啊。”

韩宪王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等本王的头掉了,你还三思着呢!滚!”曹文弟羞羞惭惭,还本着为韩宪王尽忠心的想法,尽力的解释一回:“那是个不入流的歌女,给银子她谁都卖……”

金子沉着脸不说话,她是韩宪王府中的人,韩宪王自然相信她过于曹文弟。又有曹少夫人当场反驳丈夫,尖声道:“你看着我们不能为王爷尽忠心?”

这不是小事情,曹文弟又急又怒,在韩宪王面前和妻子争执起来,韩宪王头就更痛,把夫妻两个人全轰出来,让医生来看病。

曹文弟怒气冲冲出去,曹少夫人不和他吵,去内宅看妹妹,对她炫耀自己办了一件对她有利的事。

出府门时,曹文弟和周中正擦身而过,曹文弟气恼太过,身边过的是谁也没有看,直接走人。周中正见一向见人客气的曹文弟和平时不一样,又想到他代王爷出使,心中一格登,顿时明白不少。

顾不得问曹文弟,周大人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里去,见一炉沉香静静燃烧,医生跪地上为韩宪王把脉,周大人才问安:“王爷近来如何?”

房外有人回话:“回王爷,杭、钱、张三人人头送到!”周中正一跌,坐地上,呆呆地往外面看,见房门外三个人手上的,正是自己三个共事多年的同僚。

“天呐!”周中正才哭一声,跪地上的医生对他使个眼色。这医生是求过周中正才选上来的,冒死来提醒他。

周中正想到医生在韩宪王回到封地后,上门说过:“王爷病症很是严重,发病时神智不清。老大人,以后王爷发病时,你切记不要上前,也不要和他对答,免得出事!”

此时,这一个提醒的眼神,如一盆雪水泼在周中正头上。他直愣愣对着三个死去的同僚看,再呆呆看闭目养神的韩宪王,哭也哭不出来。

人都死了,求有什么用?

周中正悄悄退出去,揣着一腔怒火去问行刑的人是什么罪名。

问来问去,说是曹家舅爷办这使事回来才有的事情,曹文弟是使者,自然把这帐记他身上。周中正大怒,当即召来子侄门生好友,大家商议一夜,第二天去见韩宪王陈情,一定要曹文弟拿出证据,不然要他抵命!

韩宪王当天夜里就后悔莫及,说了一句:“我当了一回曹阿瞒,”他不怪自己派的人金子,只怪曹文弟,大骂:“我收留一个蒋干!”

正在懊恼误杀了三个人,周中正纠集一群人进来,长跪不起。韩宪王也恨曹文弟,却还记得他阻拦过自己,当下把周中正等人好好劝走,也撤了曹文弟的官职。

曹文弟本来就是一个闲散官职,现在成了光杆儿。

他又气又恼,还不敢去韩宪王面前分辨。王爷和萧护性子不一样,他要是后悔也不会自责,不像和萧护还能有些商议。

这样一想,更想到蒋大公子和谢承运,见到他们有疲倦之色,神色却是独当一面。

不比还好,比过曹文弟不知什么滋味儿,又听门外有人骂,是死去的三家儿子们带着家人来寻事。

冲开大门就砸,曹文弟后门里跑走。路上遇到曹少夫人急急回来,曹文弟一把拦住,跺脚道:“你回来干什么?这是你干的事,快去王府里见王爷说个清楚,我在城外小酒馆里住一夜得了!”

曹少夫人又急急重回王府去见曹娟秀,一同去见韩宪王。

曹文弟知道惹了众怒,怕人认出来,掩面雇车避到城外,找个偏僻酒馆喝闷酒,一面喝,一面想,这才意识到,自己心中无时无刻不把王爷和萧护作比较。

曹公子流下两行泪水,以前在萧护处没有觉得,现在才想到,同是好友,又是世交,萧护怎么会不对得好?

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一进京,要把妹妹给他……

就和萧夫人生分,然后对萧夫人不满,对萧护不满……不,对萧护不满,全是自己妻子耳边枕畔说的。

曹文弟以前就知道妻子不贤良,母亲不喜欢,父亲也时常说自己。以前还认为母亲不喜欢,父亲才说的,又由妻子挑拨说母亲偏爱幼子。

其实哪一家不偏爱长子?

回家去?

曹文弟隐隐动了心思,又不忍心丢下妹妹。他这才想到把妹妹给韩宪王大错特错,还不如给萧护帐下的将军。

萧护把嫡亲表妹许给不是将军的廖明堂,说明他看重帐下人才。

曹文弟喝着闷酒,到嘴里全是苦的,喝一口,叹一口气。

包间里,有两个人从门帘缝处看他。一个人是清秀儒雅,是孟轩生;另一个人英俊如秀树,是贺二公子。

他们是紧跟金子回来,打听到九爷反间计成功,韩宪王的确杀了三个老臣,城中正在大乱,三家人把曹家砸了一个精光,曹少夫人躲在王府里不敢出来,还给曹文弟起了一个名字叫曹干。

贺二公子是豪爽性子,认为曹文弟既然选择韩宪王,那好与坏他全自己担着,没想过理会。孟轩生却动了测隐之心,不过小孟先生从来不自作主张,低低地和贺二公子商议:“咱们要不要点点他?”

“怎么点?点也点不醒。”贺二公子知道小孟先生的意思,这是他以前的妹夫。金子离去以前,孟轩生就主动请缨,对萧护道:“我来这么久,见到先生们都是有用之人,独我像是吃白饭的。今九爷用计,如果计成,韩宪王处必然混乱,人心浮于水面。我在京里很少出去,没见过韩宪王处的人。请大帅让我跟去,一则看看计是不是成了,二来有才能的人呆不下去,我当一个接引的人。”

萧护素来为小表妹照顾他,指派马明武指点他。小孟先生的好处渐渐出来,他行事方正,却一丝不苟,大帅是欣赏他的。

见他要去固然放心,只是忧愁:“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又让功夫不错的贺二公子和他一起动身。

贺二没有去过京里,除了防曹文弟以外,更没有人认得贺二。他们又是妹夫和大舅子,不好也得好好相处,路上快马加鞭,见对方都是尽心的办事,从公事上的认真来看,也是互有敬意的。

贺二公子就如实对妹夫道:“曹家虽在江南,他妹妹却还在韩宪王处,要是我,再苦再难我会留在这里。”

孟轩生一听就笑:“难怪月儿娇惯成性,有大帅那样一个表哥,又有舅兄们这样的哥哥。”贺二更要笑:“让我告诉你吧,小妹娇惯成性,与我们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贺二笑嘻嘻:“全是舅父和舅母惯在前面,后来就是表哥惯在后面。”

“大帅家里没有女孩儿。”孟轩生也弄明白了。贺二扑哧一声:“小时候妹妹们最得意,父亲母亲说她们几句,就敢说套车来,我去舅舅家当女孩儿去。”

孟轩生忍俊不禁,也好奇:“老帅夫人竟然只有大帅一个儿子?”贺二笑笑:“舅父舅母聚少离多,”面色微微一沉,正色许多:“要说舅舅家为守边关,真的是忠心不二。可恨,先帝还抹去表哥世袭爵位。”

贺家也好,林家也好,江南诸家也好,全是亲眼看到萧家一代一代人长居边关,看到萧家一代一代死人。

孟轩生也有嘘唏,又展颜笑:“现在好了,宁江侯张阁老走的时候,说请天子下旨意,封大帅为靖边王。”

“本来就是靖边王,”贺二都不当一回事情:“不就是当靖边王才离开京都。”又嫉妒上来,拿筷子敲孟轩生的手:“你倒跟去山里成了功臣一个,我只擦了个边儿。”

孟轩生就怄他:“让我告诉你,我们初到山里时,自己烧砖,我还砌了两砖头,那才有意思。”贺二捂耳朵:“我不听,你别说,我不羡慕你。”

两个人嘻嘻哈哈着,见天色晚了,曹文弟在这里住下,他们也住下来。曹文弟上床就醉睡过去,贺二和孟轩生提笔写人名,直到半夜。

“这一个曾是名士,对韩宪王头疼后乱杀人不满,有过怨言,关在牢里这才放出来,明天去会一会。”

“这一个呢,可才死的张大人门生,他在街上叹气,说一代不如一代,怎么样,这怨言不小。”

两个年青人干劲儿十足,精神抖擞地见快四更,才打了一个盹儿。

早早起来,各带一个从人送上热水洗漱。贺二捧起面巾笑得很向往:“你说我们弄几个人回去,表哥见到会不会夸我们能干?”

孟轩生挑眉稀奇一下:“咦,你和小月儿不是一个性子,你竟然不要银子?”故意取笑:“你喜欢金子?不然,珍珠宝贝?”

贺二拿面巾上水甩了一脸,笑道:“金子银子有什么稀奇,我要表哥说我能干,说我比林家表哥们能干。”

孟轩生听过就要哈哈:“原来还是争的根子在,你和小月儿不愧是兄妹。”匆匆洗好吃早饭,留一个人看住曹文弟,孟轩生还是想和他找机会谈谈。

往城里来,街头巷尾议论就更多。书生们三五成堆,有人还举一张白纸,上写着:“不杀奸佞之臣,不安人心!”

孟轩生对贺二道:“看看九爷平时不声不响的,出一招就有这么大动静!”贺二诧异:“你看错了他!萧扬这个人是笑面虎那种,他不声不响?他会十二个大阵,还是相马的高手。他十五岁时就有个外号,叫小伯乐。”

孟轩生微微笑,谁让他爱风流,风流把他的好处全遮盖住。贺二话匣子打开,如数家珍:“三爷不用说,硬功夫可以开石头。七爷,才是个不声不响的,老十五萧据,双剑使开可以比公孙大娘剑舞。”

孟轩生手指叩额头:“只有咱们是没用的,”叩过,手指又叩贺二,笑道:“你也一样是个没用的吧。”

贺二啼笑皆非,把他手推开,也打趣他:“你以前才是不声不响的那个,出来一回,这是长进还是学坏了?也会调侃人?”

孟轩生摊开手:“没办法,跟苏纨绔住久了变成这样,幸好还跟着马先生,不然我也飞扬跳脱去。”

贺二“哧”地一声,泄了气:“云鹤?跟他成什么样都不奇怪。”孟轩生看出他的悻悻:“又和苏纨绔争东西了?看这样子没争过?”贺二学女孩子扁嘴:“那是表哥最疼的表弟,哎,不说这个,你看周中正老东西来了。”

周大人马车过来,就让书生们围住。七嘴八舌:“大人,得管管,”

“不管又要死清白的人!”

“钱张等大人们可是您共事多年的,怎么会是奸细!”

孟轩生和贺二同时开口:“有个法子,”

同时收口:“你先说?”

两个人跑到小巷子里嘀咕一会儿,走出来隐入人群中。

周中正才从王府里出来,他拼死也要曹文弟没命,韩宪王不能再冤杀一个人,无奈把实情告诉周中正:“本王中了萧护的离间计。”

周中正还在大怒:“使者如此无能,能让内阁撵出来,也得治罪才行!”韩宪王清楚后听金子说过,是遇到不正常郡主。

那郡主因为韩宪王羞辱过,而怀恨在心。韩宪王和周中正商议,过年前或春暖花开后,看看京里什么动静,就对英武郡主用兵。

周中正认为这事不小:“梁山王一定帮着,王爷要让临安王牵制他才好。”韩宪王叹气:“我给临安王去信,他还没有回。在不知道内阁商议的是什么事以前,我想还是按兵不动,休养身体的好。”

他无奈:“萧护,是个厉害人。”头,又隐隐痛起来。

周中正也这么看。

又说到死去的三家子弟们闹事,韩宪王实在没有办法,对着周中正跪了一跪,求他安抚。

周中正让他拿曹文弟当替罪羊,韩宪王又一次说出实话:“王妃和小郡王们的死,让我日夜痛苦。好容易又有三个儿子,曹纪夏氏三家,必须平衡。曹文弟实在没有错,我中了别人离间计拿他顶罪,不让萧护笑话!”

周中正反而喜欢,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证明王爷并不是总是疯癫状态。周中正就答应安抚三家人,辞别出府。

正和书生们解释这件事,费尽心思地周转。见几个孩子跑着,手里拿着糖,拍手唱道:“狡兔尽,走狗烹,鼎足势,不功臣!”

周中正和书生们齐齐变了脸色,拦下一个孩子问:“这话哪里来的?”

“一个给钱买糖的叔叔教的,说唱到晚上,还给钱买糖呢。”小孩子格格咬一口糖。几个书生抬手给他脑袋一巴掌,骂道:“吃你娘的,你还知道吃!”

打得小孩子哇哇大哭,又有几个孩子跑过:“鼎足势已成,功臣还要作什么?”后面几个小孩接着唱:“埋粪土里!”

“还有老臣作什么?”

“架火烤哩!”

周中正黯然神伤,有气无力摆一摆手,再没有力气和书生们说话,上车往家里去,想着童谣里的话:鼎足势已成,他就心头绞痛一下。

这是指临安王,还是指萧护?

车到家门外,又听到童谣声。周中正喉头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就此昏迷过去。

这个消息传到城外,曹文弟更是不安。他知道周中正是个脑袋清楚的人,本想过几天风头求他出面周旋,不想他为这件事气病,自己这件事更难解决。

他闷闷在城外水边儿坐下,吹着冷风喝着酒,喝完一罐,往水里扔一罐,“啵”一声,就自己嘿嘿一乐。

有人问道:“先生高乐?”

回头看,两个熟悉的人。贺二本来就和曹文弟认识,而孟轩生,曹文弟在京里见过。曹文弟醉醺醺于秋风中:“你们是来看笑话的吧?”

他仰面长叹:“好计策呀,好计策。”

孟轩生道:“各为其主,先生不也收买大帅府中人?”

曹文弟没有回话,只有秋风在水上吹。他正在想心事,悠悠一句话传来:“可还记得故乡水?”

狠狠击中曹文弟内心最软弱的地方,他泪流满面,手中酒杯也垂下来,酒浆淅淅流落地上。他失神,不管泪水糊了满面:“故乡水?”

看对面芦苇荡枯黄,江南八月还是茶花处处香的地方。

他默默流泪不止,孟轩生和贺二也没有再说话,只一揖,就要走开。脚步渐行渐远,曹文弟忽然问了一句:“眼下难关怎么解?”

“可去求临安王。”孟轩生回了话,和贺二深一脚浅一脚离开水边,几个人在道边儿上等,有两个从人,还有几个愿意投萧护的人,大家上马离开。

曹文弟直醉到晚上,风更冷时,才蹒跚着离开。野店里睡到第二天,想到的确是一条好计策。曹娟秀的儿子是和临安王的小女儿定下亲事,就是为外甥,见一见临安王也好。

他当即收拾东西,往临安王孙珉处去。

孙珉收到韩宪王的信,并不想帮忙。他才回到封地上,就有一封萧夫人的信,信中对孙珉赞赏备至,并把天子的话提了一提。信是萧夫人的名义,却代表着萧护的意思。临安王就把韩宪王的信放在一旁。

不想曹文弟来,孙珉不得不见。临安王不是不正常郡主,曹文弟的文采就出来,把两家以前盟约再提一遍,敲打临安王,和京中关系固然重要,可是韩宪王处也不能丢开。

孙珉就借他的口,给韩宪王代了一个口信,把内阁商议的话说了,又答应韩宪王,帮他年后打英武郡主。

郡主才把萧护得罪狠,萧护取他地盘,不如三家平分。

曹文弟回去后,成了有功之臣,前事一笔勾销。自此,韩宪王备战,临安王迫切盼望萧夫人下一封信。

盼来盼去,盼到过年也没有。

一打听,萧夫人又有了,萧大帅的第二个孩子,喜欢得就陪着妻子安胎,一切事情全往后推,劳神费力的事也不让她做。

孙珉怅然,这一下子断了,要等到什么时候?要临安王现在和萧护直接通信,有些事情还是觉得没通顺。

他闷闷不乐好几天。

……

临近过年,北风裹着雪花扬扬洒洒而落下,官道上一片白中,伍思德和伍小伍用力打马。北风吹不去伍思德面上的笑容,伍小伍也是笑逐颜开。

顶风喊:“舅,十三姨这一胎还是男的吧?”

伍思德放慢马速,他也想和人说说。十三是十月里传出喜讯,伍思德奉命去收文昌王的地盘,再和英武郡主交涉。

收到消息时,已经是十一月里,当时就高兴得和手下人喝了一天酒,过年前能赶回,更是马上吃马上睡,恨不能早些见到十三。

“小伍,你说大帅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伍思德在北风里缩缩头。伍小伍:“这还用问,大帅喜欢男孩。”

伍思德摇头:“不见得。”

“舅,你啥意思?”伍小伍急了:“你咋盼着十三姨生姑娘呢,多生儿子才好。”伍思德道:“你没看到萧家的姑娘们全在头上顶着,依我看,大帅喜欢女孩。”

“男孩!”伍小伍吵架似的来上一句,又嘀咕:“要生女孩,你自己生。”把伍思德提醒,看看自己身上雪下面,是血迹斑斑的衣服。

胡子也老长没刮。

伍思德住马:“小伍,看着马,我找地方洗洗。”伍小伍不奇怪回家洗澡,不过很鄙夷:“舅呀,你不能回家洗热水?”

“你懂个啥!”伍思德已经解衣服,道边儿就有条河,往水里就跳,溅到岸上不少冰。伍小伍在雪中撇嘴:“我怎么不懂,就是想让公主看到进门的就是一个干净人。哎,”忽然想到:“舅,你还有伤,还没好,快上来!”

伍思德把脑袋更往冰水里一浸,再浮上来,舌头打战还硬气:“以前我年年洗冰河里水,你都忘了?”

“我没忘,不过这成过亲的男人身子虚,”伍小伍喊不上来他,就一个人翻眼睛。

伍思德换上干净衣服,进城先来见萧护,恭喜过大帅夫妻后,把一叠子信呈下来:“那郡主人不怎么样,人缘儿却好,还有当地百姓们的信,郡主说请大帅看看。”

眼睛对着十三的肚子:“嘿嘿。”

慧娘含笑:“哥哥有伤,回去歇息吧。”萧护则多留他一会儿,容光焕发:“你回来正好,家里全是喜事。十三有了,竟然带出来一串子,弟妹们也全有了,姚少夫人也有了,你们家,林儿媳妇又有了,过年不必出去,咱们好好过年。”

伍思德傻呆呆:“公主呢?”

大帅愕然,有些歉疚:“公主像是没说有动静。”大帅只顾喜欢,把伍思德盼着做爹的事忘了,就不伦不类的安慰他:“没有也是好事,你过年可以痛饮不是,还可以亲近,”

“嗯哼!”十三打断,我还在这里呢。

大帅收住话,对伍思德道:“回去歇着吧,晚上不要出来,明天来喝酒。”打发走他,慢慢来看信。

全是为英武郡主求情的信。

慧娘看了几封,莞尔了:“夫君你看,这郡主照顾百姓们还是得体的。”不是万民伞,也离万民伞不远。

萧护把手中信放下,道:“这不算什么,我只取中的,是她这一回依理而来。”慧娘听他语气松动,试探地问:“不然,且看看再说?”她抚着小腹笑:“寿昌都死了好几年,咱们把她忘了吧。”

萧护眼角抽搐一下:“提她我就犯恶心。”

又皱眉:“好吧,让她过个年,过完年我和张阁老通通信,看阁老的意思。”大帅走近十三身边,又爱又怜,祟拜的看十三小腹,欢喜不禁:“十三,你又有了,真是好事情。”

慧娘张开手臂,让夫君细细地看,又扮可怜:“别送我走,人家要陪你。”

夫妻同时往阁子上看去,那里摆着老帅的家信。

十月里慧娘有了,萧护就往家中去信,老帅一听就命送回家来养胎,大帅接信后为难,他不愿意送走十三。而十三,吓得乖巧无比,怕夫君送自己离开。

十二月里老帅又来一封信,把萧护大骂一通:“我的孙子,岂能大意?”夫妻两个人正为这件事为难,拖延着还不敢回信。

十三扑到萧护怀里,萧护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和父亲再商议商议,冬天路上冷,开了春再走吧。”

“嗯,”慧娘抱着丈夫腰身,心里还是不依的。回家去,见到胖团子固然好,可是就要和夫君分开数月。

胖团子在家里,从来是放心的;与夫君分开,慧娘只想想那不正常郡主,她就先不放心。第二天,又有一件让人不放心的事。

素来体格强壮的伍思德病了,高烧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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