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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中,环佩轻响如细细乐声,衣卷鬓摩挲。面颊上香嫩得如陌上花,轻轻喘息又如燎源星火,初时不见噼啪声,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再就由心到身无处不火热。

这是春天,这是两个都会动春天之心的女子。

任夫人是个熟手,另一个虽然少女,却寂寞苦思春过。

春华此时在房中,后面掩藏的,又是性命交关。两个人就苦苦的抱着,用心的吻着或者说咬着。

发角涌出汗珠子,热气随之而出到了对方衣上面上肌肤上……

这真是一幕绝难寻到的好戏。

小鬼和萧成在外面等得着急,等着她们争执出来好跳出去:“哈哈,原来是你!”里面却没有动静。

怎么办?

难道合起伙来找东西?

萧成眼珠子滴溜溜转,小鬼皱着小眉头。惊走吧,反正知道是谁。萧成扮丫头尖声:“哎呀不好了,夫人快回来了,这钟点儿你也不看着。”

再就是慌乱出门的摔门帘声,脚步走远的声音。

耳房中,纠缠的一对人与其说是互相制约,不如说到了尝到了滋味儿时。闻言大惊,再不管对方如何,争着双手用力一推。

“砰!”

都撞在箱子上。

机警地全支着耳朵听,却没有动静。想来那看房的丫头去送情郎,打听夫人到了哪里。此时不走何时再走?

任夫人抢先往门边去,又怕那个人看到自己衣着。刚才凭声知道她方向,轻轻地喝道:“看我迷香暗器。”

袖子随便甩甩,没几步走出房门,见花闲燕语,果然没有一个人在。任夫人急步走到厢房中,装作才睡起来的样子,对镜抚抚应该毛了的发角,才睡起来会是这个样子,见胭脂犹正,暗松一口气盯着正房门,心中暗骂:贱人,让我看看你是谁?

骂一声贱人到唇尖时,心中忽然落落地一空,刚才香凝苦短,软玉温香,竟然缱绻上心头。

而耳房中的那个人,痴痴抚着唇角,胸前被揉搓得酥了一般迷醉,不在心头就在眉头。所幸还没有被这一场意外痴缘给迷住,她半懒半缠绵的起身,却不出正房门,由侧间窗子上出去,她本由那边进来,还是这里出去。

小鬼他们守的,是慧娘和萧护的卧房。

丫头玉笛在窗外等着,着急小声道:“把我急死了,你倒才出来。”她伸手去扶:“快从后门出去,天要晚了,夫人能不回来补妆容?”

这一位锦色宫衣,抚着自己发髻,只是催问:“毛了没有?”玉笛只带着她快近小跑,一气跑出后门,到对面的树林中,才停下来喘气:“我的公主,要是让人发现,我的命就没有了。”

十六公主飞红上面庞,见玉笛只是急并没细看自己,还是不放心,问玉笛:“在里面找半天衣着该乱了,不好去见萧夫人和十一姐,哪里有镜台给我理一理。”

“我只知道我房中有,不过您去到我房中,可怎么解释咱们认识呢?”玉笛还不答应。十六公主微微有气:“不是你们不出力,姑母怎么会让我冒险而来。”玉笛盯着十六公主娇小的身子:“我们钻不进去那窗子。”

十六公主知道她是推托,这六个丫头到了萧家以后,一件事情也没干成。就是萧夫人这院子的图,还是找到旧尚书府的图纸。

她们不肯出力,大成长公主很是生气,已经把微箫的家人打了几顿,结果微箫传出话来:“他们自己是奴才,还要让女儿也当奴才,公主要打只管打,好不好,我把命给你。不是我们不出力,这府里人不多,全是萧家自己的人,不好下手。”

另外五个丫头也是一般的言语:“实在不行,我们把命抵了吧。”大成长公主又气又恼,只能让十六公主来。十六公主是几时投靠的大成长公主,是十一公主把周妃接回家的那一天,十六公主见到萧夫人旁若无人的把周妃接走,就主动找到大成长公主,她也想嫁人了。

也想嫁个能庇护自己的。

她在宫中不知道,还以为大成长公主权势滔天,和前一时一样。

长公主让她先办一件事情,就是去萧府打听御玺在不在。只有两个地方最要紧,一个是萧护书房,另一个就是萧夫人正房。

十六公主是立功心切,或者说想嫁人心切,才有今天的这一出。

见玉笛没法子让自己对镜理妆,十六公主只能对着河水照了照,见水中人玉颜流波,分外娇艳,面上一红,又想到刚才轻薄自己的那个女人,是谁?

玉笛不敢久呆,匆匆离开。十六公主沿着石径走,去园子里见萧夫人和十一公主。

她离开片刻后,任夫人也离开。小鬼和萧成走出正房,坐在台阶上啃后半个果子。小鬼嘟囔:“真笨。”

“就是。”萧成道。特别是那个玉笛,外面守着又胆子小,找个花丛躲后面,见十六公主从窗户中露面,才敢过去。

小鬼笑嘻嘻:“九爷真能耐。”

六个丫头全由萧扬过了一遍手,不知道他是怎么吓的或者是骗的,没有一个见到大帅和夫人不战战兢兢,大帅从没正眼看她们一眼,也是一个原因。

春风里,两个小鬼坐在台阶上一口一口啃果子,啃完摸肚子嗅风中花香,忽然闻到肉香味儿,咧开嘴一起笑:“牛肉!”

好吃。

园子里在烧烤。

此时,来了一个让人震惊的客人!

天近傍晚,晚霞还没有出来,春风犹要转夜风,又留恋花香明娟时。女眷们自己动手烧,都喜动颜色。

几堆篝火,张家带十几个士兵在翻动烤肉。送上去的,是小火盆,上有铁丝蒙,旁边铁叉等物俱全。

古代调料缺,可今天的萧家却有胡椒等物,就是太平时候,也是上等的东西。军中御寒汤里放胡椒,萧护军中一直常备。

奢华,由小小的作料一看便知。

慧娘没有请太多的女眷,京中的女眷们还对她疏离隔开,慧娘也不去碰那冷脸子。来的人鲁永安夫人,王源的母亲和姐妹,并王鲁两家的亲戚女眷们,她们是好心让亲戚们也来,怕夫人弄一场赏花节,官眷们不肯来,不是扫兴致。

也扫了大帅出兵的兆头。

来到以后,见到人山人海。新成亲的士兵们妻子,慧娘尽数邀请。她们大多是出身于寒门,辛苦劳作之余,很少特意去过什么游春赏花,闻听夫人请,都争着携姐带妹的过来。

伍长河余明亮带着数百人穿家人衣服,不时走动来去维持秩序。要几百人全进园子,就更满当,不过是十个人一队,先走盏茶时分,再去十个人,流水般前后走动着,出园子进园子,有凌乱也收拾一下。

姚少夫人罗氏,是只身前来。虽然慧娘救过她,可嫉妒和怀疑二字,不是轻易就是去掉的。她每多见慧娘一回,就对比一下夫人爽快性子,自己不及。罗氏在慧娘面前,永远看不到她自己的爽利。

不过今天她也很开心就是。

一干子新进京的夫人们,慧娘全请了,官眷们,不管见过没见过的,给过自己冷遇或没有给过的,一概没下贴子。

是以,缓步走进来的这个人,就格外让人诧异。

萧夫人亲自陪着她进来,她面容冷肃,皱纹上诉说着曾经过的寂寞和岁月,有一道刀疤痕在面上,是兵乱所留。她高昂着头,很想显示自己是高傲过于身边人的,眸子里却有躲闪,有几分恐惧不易让人看出。

但别人能看出她心中不定。

老姜色衣衫,大花皱朵的,是件出门的新衣,花白头发上首饰不多,却玉色沉而有红丝,金钗是前朝上花样,分明有年头。

如果有人仔细地看,她每走一步都是僵硬的,特别是她的左手臂。因为左边搀扶着她的人,不是别人,是她去世丈夫的私生子,梁源吉。

这真让人惊奇,在京里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老侯夫人是孤立萧夫人的先驱者,领头羊,主使人!

她居然肯来了。

梁源吉满面是必恭必敬,虽然他也别扭,走得也不自然。从扶上老侯夫人的手臂,两个人身子都微微一颤,指尖的不屑传到手臂上,手臂上的冰凉返回到指尖上,可是梁源吉没有气馁,一直扶着老侯夫人进府中。

慧娘扶的是另一边。

梁源吉就要入御史台,萧护走以前,一定要让老侯夫人和梁源吉重修旧好。按张阁老说的,老侯夫人一生刚硬,要她从大理寺撤状子,还不如让平江侯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自己对嫡母尊重于心,嫡母不好,与已何干?

这个来得还容易些,也快。

张阁老是要么不出主意,要出主意,全是刁的。刁到人心里去,又最实用。

于是,慧娘再次造访梁府,萧护让她:“不管什么方法,给我请来。实在不行,到那一天,给我拉来!”

老侯夫人见到慧娘就胆战心惊,每看一眼,就似见鬼一重。慧娘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老侯夫人答应前来。

在这里,慧娘小小的使了个坏。夫君既然有硬拉来也行的话,慧娘是提前一天的晚上,还是起更以后,拜访的老侯夫人。

不是通家好,或是有急事,拜访客人不适合晚上去,别人会说你没礼貌。慧娘为什么这么做,她是横下心来和京中官眷们赌气,不给老侯夫人知会其它女眷的机会。

怕其它女眷们来到叽叽咕咕,老侯夫人一恼,不来了!硬拉,到底不是件好看事情。又怕其它女眷们无耻不要鼻子,也来当客人。

撵她们的好,还是容她们当客人的好?

老侯夫人很快答应前来,慧娘还不放心,告诉梁源吉:“不要让她给别人家里送信,我不喜欢见到。”梁源吉会意,自然会看住老侯夫人的人出不了门。可老侯夫人也很奇怪,她居然闭门不出,早早睡了。

一早,梁源吉“恭敬”地送上新衣,老侯夫人心中冷笑,看来是不答应去就要硬架了,新衣都准备好了。

她穿上坐车,梁源吉骑马,母子头一回一同出门,别提有多别扭。

不是美人儿的老侯夫人孙氏的来到,罗氏震惊,夫人们震惊,鲁王两家都震惊!再震惊,就是老孙氏身边的平江侯了。

这母子如水火般不相容,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的?

慧娘对罗氏和鲁永安夫人使个眼色,又对王源的母亲救援似的看看。王母最先领会,含笑来和老侯夫人见礼:“好吃的才上来,您就来了,快请这边坐,让人端上来。”老侯夫人面容还是肃然,其实是僵得一丝儿不能动,动一动就像硬挤出来的笑,让人看出来她尴尬。

就只点头,肃然地和王母坐下来,罗氏和鲁夫人围上来,王母充分清楚老侯夫人今天到来的重大意义,让几个玩耍的女儿们回来,活泼笑语随着老侯夫人,倒也自然。

梁源吉放下心,慧娘放下心,相对一笑,走到花篱下,平江侯躬身一礼:“多谢夫人。”慧娘笑容满面还了半礼:“侯爷多礼。”

她转过身来,就没有那么温柔贤惠知礼可亲了。很不乐意的带着笑容,在心默数见过夫君的夫人们有几个在,又细问丫头们,算算少了三个人不在,客人多,慧娘不方便去当书房中偷窥的人,那脸蛋子上笑,直想往下掉。

见任夫人神思恍惚,失去她上午的银铃笑声,慧娘扁嘴,难道偷偷去见过夫君?十六公主十分羞涩,还在寻找那轻薄自己的人,慧娘倒没看入眼中。

日头落下地平线,张家让人点上烛火,花在烛下,人在花中。萧夫人今天没玩好,一半心思放在数人数上,一、二、三…。哎呀,怎么又少了一个?

不是辞别,能去哪里?

噘嘴干瞪眼,只能在夫君书房里。她自己数错了,也全然不管的吃醋到底。

招呼客人吃两口,再回来重数,直到客人们一一告辞时,慧娘意识到自己肚子里空空,看来夫君两字,是当不得饥饿的。

她这才开始暗笑自己,又见老侯夫人告辞,忙殷殷勤勤地扶着她,不管她心中别扭,慧娘扶得诚心诚意,扶得笑容可掬,扶得亲切体贴,又对小螺儿使个眼色。

大门上,梁源吉匆匆赶到,再挤出一脸的笑:“儿子正要让人去提醒,母亲早睡,应该走了。”老侯夫人坚强的挺直脊背,鼻子里嗯了一声。

慧娘在大门上目送这一对母子离去,转过身子就塌下肩头,把自己一晚上的忧心全算在母子们身上,嘀咕道:“我可轻松了。”

好似整晚的担心只是为梁家母子。

既然出来送人,随便就往夫君书房里走一圈。萧护独自在用饭,忍不住笑问:“十三,你来晚了,我想着你会丢下客人,一天至少跑来三回,如今看来竟然是我错了。”慧娘才不脸红,眉开眼笑道:“那我出去再进来,进来再出去,再进来,”

凑够三回,免得让夫君想错。

她的夫君举筷子打断:“贫得我头晕。”筷子上挟着一片子烤肉,慧娘垂涎三尺,不错眼睛的对着那肉,娇滴滴:“我饿了。”

“别说你这一天全想着我没吃。”萧护这样说,还是把烤肉塞慧娘嘴里,笑道:“回去等我宵夜,我随便吃点儿,再见几个人,回去和你月下赏花喝酒去。”

慧娘又讨了几片肉才走。

见张家带人拿着火把收拾园子,又怕有奸细趁机混进来,把园子花低处林深处细细地在查。火把下张家浓眉格外精神,十三少喜欢了,上前来兴高采烈:“今天来的姑娘们不少,你看中哪一个?”

张家拔腿就跑,十三少愕然过后,双手微提长裙,在后面就追。穿着裙子的十三少也不减当年,把张家堵在桥下面,怒气冲冲跺脚:“快给我相中一个!不回话,拖出去打军棍。”

几个亲兵以前就知道十三少最会欺负张家,隔水吹口哨大家哄笑。

张家又如街头少女遇恶霸,身子抖,手臂动,曲如蛇般,又似风吹水波。十三少不耐烦,眉眼儿全不悦:“你不挑,我就定下来!”

“定几个?”张家笑嘻嘻。

十三少瞪眼:“给你定上十七八个,让你洞房里光揭盖头揭到累!”张家故作满面春风:“那敢情好,十三少把那玉连环重新赏我,我让她们拆一夜,我睡觉。”十三少气结,纳闷道:“成亲这么好,你怎么就不要呢?”

“十三少,他不行。”

对岸几个人起哄。

十三少再瞪眼:“不许起哄!”

“走喽,不走要军棍侍候。哈哈。”几个人走开。

张家这才小声道:“成亲这么好,你天天闯书房?成亲这么好,你今天一晚上不吃东西,嘴里念念有词,眼珠子到处找,又问丫头又不喜欢的,是为什么?”

十三少跺脚:“我在问你,你不能问我!”张家这一双毒眼睛,又让他看了去。十三少忿忿不平走开:“以后看谁还管你事情。”张家在后面陪笑:“我怕变成伍思德将军。”十三少忍了几忍,还是笑出来:“哥哥哪里不好?”

“就是让个公主弄得快不是男人。先开始几天,变了一个人,再来,出去喝闷酒,那几天他的酒特别好骗,还欠我十桌子酒没还。”张家絮絮叨叨。

十三少哈哈笑了一声,眸子中流珠飞彩般炫目,张家不敢多看,转过头去喃喃:“大帅难道没有对你说吗?”

“说了!不过成亲是正经事儿,不成亲的,以后全打军棍。”月光下玉人儿一般的十三少神气活现,手势往下一劈,像是那军棍就会飞过来侍候张家一样,再笑逐颜开:“你不用担心哥哥,公主会好过来的。”

张家嗤之以鼻:“我才不是说公主好不好,我是说伍将军那马鞭子是干什么用,白闲着。”换来十三少瞠目结舌:“我看你还是别成亲的好,等你几时知道疼妻子,你再成亲吧。”挨打真是十三少的心病一大块。

抬头见天色不早,落荒而逃般走开:“我可没有你这样好兄弟,以后别说我认识你。”

张家啼笑皆非,自去看着人搜查园子。

回复到夫人身份的慧娘心中舒服许多,只有和张家等以前认识自己的亲兵们胡扯一回,才能找回当年军中的感觉。

当年在军中,夫君时时调戏,又震又吓又打人,当时以为苦,现在回想起来,日子竟然是那么的甜。

慧娘就安慰自己,当时把郡主国舅看得比天大,夫君再疼爱,又怕他打人,又辛酸父母亲,竟然心里没怎么痛快过。那现在,也是一般,觉得夫人们穿花蝴蝶般过,心中以为苦,可夫君依然疼爱,只往甜的地方去感受吧。

萧夫人开开心心的回房去了。

让人取来留下来的烤肉,又烫热酒。院子里就有一个小亭子,亲自去安放盘碗,又有几色果子。

都安置好,满意地自己拍一下手,笑道:“夫君回来看到,要是不夸我,我可是不乐意的。”

“筵开芙蓉,也不过如此。”萧护在亭子下面含笑。他静静欣赏妻子身影,已有一时。

慧娘欢天喜地扑到怀里,又撒娇:“人家亲手烤的,又做了两个小菜,你要多吃才行。”萧护拥着她往亭子上去,见月光如银,遍洒花间。妻子沐浴在银光中,鼻尖微翘,容貌俏丽,好似仙子。

四面的花,皆像为十三而生。

大帅抬头看亭子匾额,见空空并没有,笑道:“我也疏忽了,可见你说我冷落你,竟然没有说错。”

“那大帅提个什么?”慧娘喜滋滋儿的亲手把盏。酒光,月光,花香,和着俏丽的慧娘,好似天然就这么生成着,酒醉人,月盈人,花香滋润人,十三娇柔的人。

萧护就笑:“要我来写,此处有花,当提娇颜二字。以后有闲时,天天和你春风里看花。”慧娘愣上一愣,见夫君一双饱含笑意的眸子只盯着自己,慧娘嘟起嘴:“夫君又取笑人。”把酒盏送到他唇边,很是娇憨:“罚酒罚酒。”

厢房里后窗户开着,孟轩生也对着一盘子烤肉,呷着一杯酒,正在想,这月亮好,做个什么诗才好?

银月照得院子里无处不睡去,石凳幽暗,假山也似入眠。偶尔破月光的,就是亭子上的笑声。

苏云鹤在他对面,掂着酒杯半天没有喝一口,有些羡慕的道:“表哥和表嫂。”

“啊?”孟轩生才从自己诗兴中走出来,见苏云鹤怅然,失笑道:“你这是思春!也罢,我帮你一把,今天我闲着去园子里转了转,见王家的姑娘都不错……”

苏云鹤张嘴就骂:“你想纳妾,我为那可恨的小表妹打断你腿!”孟轩生语凝,也挂挂脸色:“你这个人,算了,你一个人苦闷去吧。”

又说我们可恨。

小孟先生不愿意让苏纨绔破坏自己的好心情,他对月思诗兴,其实是在想自己的未婚妻小表妹贺珍月。

“哈哈哈哈,”笑声又传来。苏云鹤痴痴的侧耳听着,幽幽的叹一声似有气又悄声,听得孟轩生心都挂半空中的叹气,喝下了手中酒。

孟轩生手抚胸口,端着他自己一盘子烤肉,出门,奔后院,那里有地方坐,一个人喝也比听这种叹气声好。

伤怀幽春,你也别吓着人好不好。

萧护还在笑,慧娘在他面前转眼珠子还在叽叽咕咕:“……我再一数,只有七个人了,问丫头们也不知道,我就急了,丢下客人去看你,怕你骂我,我就只在园子里找,找了半天,在花房里,她在摘我最喜欢的花,当时我想,花给你吧,夫君可不给你看。”

萧护笑得手指着她:“你再说,下面全说出来我再看看给你几顿?”夫君和花能相比?

“后来老侯夫人来了,”慧娘爱娇的仰起面庞笑眯眯:“我陪她呢,就少数一回。”又咦一声:“我不放心,又让小鬼去平江侯府看看去,还不回来?”

平江侯府,梁源吉和老孙氏同回,车到门口,平江侯再次下马,满面堆笑,真的是堆出来的笑,强堆硬砌那种,眼睛里笑不出来,就眨得厉害:“母亲请下车。”

他又扶上来了。

人是笑的,手是硬的,老孙氏也能感觉到什么,滞了一下就没有躲避。母子两个人,都僵着步子往里走。

走得都昂首挺胸,走得都凛然不可侵犯,走得好似两根石柱子,胳臂和腿全是直条条的,弯都不会弯。

不止一个家人看出来老侯夫人和侯爷之间的怪异,但骇于他们面上的冷重,都不敢过来。

门内甬道走到岔路时,老侯夫人停下来,她敢转弯往自己房中去,而梁源吉,应该直走去正房。

梁源吉跪下来,老侯夫人哆嗦了,还能做到冷若冰霜不发问。“母亲,以往全是儿子不孝,经母亲教导这才知道,儿子今有改过之心,请母亲入住正房,请母亲今晚就入住正房!”梁源吉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

御史台,掌握弹劾天下官员的地方,梁源吉很是心动。他不仅心动的是御史台,还心动的是如果他能稳坐御史台,就意味着他私生子的身份,可以被抹掉。

朝中肯承认梁御史侯爷,还有谁再敢拿自己出身不明来说话。

萧护说出来御史台后,梁源吉就知道自己雪耻的时候到了。

先走第一步。

他能对老孙氏做到这一步,也是不惜一切代价。

老侯夫人久经世事,当然知道梁源吉多不容易才说出来这些话,因此她就更沉默。固执的沉默着。

梁源吉就跪着,固执的跪着。

没有人敢上前。

月光如水,是个春天好夜晚。可月光也把一对母子各自僵持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把他们各自的固执和坚持都照得明明白白。

那柱着拐杖,一动不动似乎发呆的老妇人,那跪在地上,伏身似乎就此成个永久定型的侯爷……

看得人触目惊心,心中如春雷滚滚。

老侯夫人先开口,干涩生硬地道:“你既有这样的孝心,我明天搬来。今天,”拐杖重重一顿,再不顿一下,心中可以郁结到每一寸发丝。大声道:“不方便!”

转身去了。

“当当,”拐杖声在静夜里很是刺耳。

身后传来那新出炉的孝顺儿子恭顺的嗓音,也是硬得不能再硬:“儿子送母亲,请母亲明天搬来。”

回房后,梁源吉关上房门觉得无处都不舒服。头皮麻,背上寒,身上痒,脚心凉。以后天天和她住在正房这一处,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不过,御史台,御史台!

梁侯爷吩咐小厮:“给我备热水,越热越好,我得泡泡才舒服。”

老孙氏则在房中,跪在佛前一遍又一遍的念经。她可以感觉到京中的日子到了一个转折的时候,是现在就是,还是数月数年以后才是。

她却算不出来时间。

只能拜佛,再拜,来得到心中的安宁。

小鬼讨了话回去,慧娘夸他能干,萧护也含笑,赏他钱,小鬼喜形于色的回去。

大帅夫妻继续在月下饮酒,慧娘才说道:“十六公主要留下,我就作主留下了。”萧护莞尔,他是当时就接到慧娘让人传的消息,说十六公主私进房中。

“那就留下吧。”大帅对于奸细已经快到如喝茶的地步,层出不穷,见惯不怪。

院门外,走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守院门的冯妈妈来回话:“十一公主要见夫人。”慧娘正和夫君调笑,笑容不改:“让她过来也吃两杯。”

小螺儿在亭子下面侍候,就去取碗箸。十一公主走来,先对亭子上一对夫妻艳羡。大帅,是十一公主素来怕的,她怕伍思德,伍思德怕大帅,推及下去,十一公主就怕大帅。

好在后来没见过几面。

今天,见大帅满面笑容,不过他眼睛放在妻子面上,听到公主来,也一眼没看她,含笑正在道:“你今天尽力的赏吧,等我不在家,和你分开几天,谁陪你赏花?”

十一公主忽然就想伍思德。伍思德走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话,不过是夫妻睡床上,伍思德半开玩笑,不过他粗嗓子,开玩笑也像说实话:“等我有了,你一个人想身子不便就身子不便,多美气。”

十一公主难过半夜,以为他又寻空讽刺自己。

她不会喜欢萧护,只是对他过人的风姿,和对慧娘亲昵不避人的态度忧伤一下。指望伍思德说出来这种斯文话,比登天都难。

公主在亭子下面行了一礼:“见过大帅夫人。”大帅又喝酒去了,慧娘笑盈盈请她上来:“大帅难得有空儿赏月亮,可巧你就来了,快来吃一杯。”

十一公主拘得难受,垂头道:“谢夫人。我来,是有事情要说。”慧娘不放在心上的笑:“你上来坐着说也不迟。”

水兰送上椅子,十一公主拘谨地坐下,屁股只贴三分之一椅子,见碗箸在面前,又辞道:“我并不饿。”

小螺儿快手快脚的给她一碗茶。

十一公主微微颦眉,慧娘问:“怎么了?”十一公主静默般的一笑:“我想到以前先帝在时,也没有这样乐过。”

“只看以后吧。”慧娘笑盈盈。

十一公主仿佛和过去告别一般,略提起嗓音:“是。”因萧护就座,就不抬头,对着手中茶碗说话:“十六妹,和姑母走在一起。”

萧护犀利的扫了她一眼,十一公主瑟缩,慧娘微笑:“你怎么知道?”

“下午她就有异样,面红唇妍的,不像个姑娘家。”十一公主含羞地细声道:“晚上我问她下午去了哪里,她不说,说累了要先睡,睡钗是个西番莲镶珠子的,是姑母以前戴过。”

慧娘眼波流转:“长公主赏她也有可能。”

“不!”十一公主决然地道:“她对我们并不关心,不是以前她不好,她以前眼里只有九姐,我和十五妹,十六妹从不入她的眼。再说,还有寿昌在,姑母虽然不喜欢,看在先帝份上,说不得做个样子出来。”

慧娘转脸来讨萧护的话,萧护冷淡地道:“以后多上心!”

“是!”十一公主不敢再坐,起身来放下茶碗答应。萧护第二句话是:“看你用心,我多交待你一句,伍思德喜欢,你就好。他不喜欢,你自己想去。”

十一公主几乎两股战战,颤抖着嗓子再答应下来。慧娘看她可怜,想一个公主如今落势不过如此,轻轻喊水兰:“送公主回去,如今舅爷不在,在家里住着,你想着多照应她。”幸好有水兰,把十一公主一扯,十一公主扶着她才能往外走。

慧娘给萧护倒酒,随便说了一句:“她见到夫君从来害怕,”萧护又取笑她:“和以前的十三比,还是十三胆子大,敢顶嘴。”

“以前,”慧娘噘高嘴重复。

萧护扯她到怀里,拿酒灌她,在她耳边低低的说着话,慧娘就娇羞上来……夫妻两个人携手在漫漫月色下回房。

老侯夫人到萧家的消息第二天传遍全城,不少女眷们心碎一地。没有想到在她们和萧夫人冷冷相对时,老孙氏竟然干出这种前后不一的让人不理解的事。平江侯府忽然就门庭若市,来了不少质问的女眷。

面对女眷们的质问,小孙氏还想勉强招架几句。在听到有一位夫人尖锐地道:“拿我们当傻子!您却去买好那新贵,把我们置于何地?”小孙氏垂下头,也不无幽怨地悄悄看老孙氏一眼。

老孙氏是她一生常有的强硬,面无表情,眸子往地下垂,双手放在拐杖上,一动也不动。

有一个人毫不留情,余下的人也有几个不客气了。

正发问中,见一个人从外面进来。平江侯梁源吉沉稳而进,对老孙氏躬身:“母亲,正房已收拾好,请母亲在正厅上见客人们。”

“啊!”不知道是谁有了一声尖叫。“砰啪!”又不知是谁摔了一只茶碗。女眷们张口结舌无法看懂这件事,只能呆坐椅上。

一直想给小儿子谋平江侯位的小孙氏自以为自己看得懂,是忿忿的瞪了老孙氏一眼。老姑太太,您几时承认的这个私生子?

平江府又成为京中热议的话题,而梁御史走马上任,一反他以前的闲散侯爷形象。

没几天三月中,萧护只带随身几个人悄然离去。长公主府上,宁江侯府上,张阁老府上,这时候才收到消息。

三个年纪小的小厮呈上信:“我家大帅说兵贵神速,又怕各位辞行,故而去了。”

长公主下巴快掉下来,结结巴巴:“走了?”

她在房里不安,原以为萧护会大张旗鼓离京,显摆他又为国为民。至少,也得把简单计划对自己说一下吧。

她还准备萧护来辞行,客气委婉地劝他一劝,让他约束妻子,毕竟宫中接出嫔妃这事不小,而长公主竟然事后才知道。

而醋性也该收一收。外面谁不知道萧夫人是个醋坛子。再来,就是和女眷们的关系,也应该有所改善。

话全憋心里了,那个人走了。

竟然这般不重视自己?

长公主最近的怨恨全勾起来,板起面庞吩咐人:“去兵部。”

宁江侯也同样诧异,郡王们装死不回信,装没收到人在别处,只有萧护一家出兵战张宝成,他就这样无事人一样的悄无声息去了?

怎么都感觉他是胸有成竹,可是宁江侯知道张宝成是准备充分。最近兵部里夜半进人,当然找不到什么,什么都在萧大帅那里。

吏部里忽然死个小吏,不明不白的。

工部兵器无端损坏一大批,还没运到兵部就坏了。

还在许多忽然出现的人,这一切的一切,应该是与讨伐张宝成不无关系。

张宝成做了许多的动作?能不大战一场?

对了,粮草,钱,兵器,后援支持的兵马……宁江侯匆匆忙忙,也出门往兵部里来。

张阁老收到口头辞呈只笑笑,不慌不忙让备轿,也往兵部里来。

两个老头子都很厉害,都猜中今天兴许要出事情。

宁江侯先到的,张阁老后下轿。张阁老下轿后,见宁江侯缩着头在兵部门外面,张阁老走过去:“侯爷,你不进去?”

里面隐约传来大成长公主傲慢的嗓音:“你们的策略,拿来给我看看。”

宁江侯对于偷听并不尴尬,反而对张阁老示意,让他也先不要进去。

兵部里尚书眯着眼,两个侍郎不说话,角落里几案上伍林儿腾腾站出,单膝跪下:“回长公主,大帅军机,不许翻阅。”

对伍家的人,长公主见到眼睛里就要出火。对着伍林儿的大脑袋就想到伍思德的红面庞,再想到十一公主那个小贱人,听说搬到萧家去住,萧家对她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

长公主恼恨地问:“难道大帅是私自发兵?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伍将军,这可是复国的大事情!”

伍林儿心想你这个老虔婆,你少喳喳几句会死吗?只有他一个人应付,伍林儿就硬邦邦顶回去:“长公主这话不对!大帅不是为复国才发的兵?大帅不在,长公主您有说的,等大帅回来!再不然,去告诉那一干子缩头郡王,让他们复国。这是大事!”

张阁老忍不住笑,莽汉对上长公主,萧护是彻底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萧护手下,如姚兴献,是京中出身,知晓官礼。一干子先生们,回话也比伍林儿强。

伍林儿心里还委屈呢,他是军需官,在筹最后一批的粮草。要不是有事情,伍林儿也早走了。

对面长公主气得跳起来,口不择言:“你这是仗着谁的势,敢这样和我说话?”伍林儿看自己,跪着说话不好,那站着?

他只是想想。

宁江侯在门外飞快打了一个手势,张阁老还没有弄明白,袖子一紧,宁江侯抓住他就往里面走。

长公主正大怒:“战时,不可以散漫!粮草兵备,都须上报!”伍林儿也火了,顶撞道:“是不是还要层层审批,再发给我们。”张阁老心中有数,萧护走以前,把兵部一个尚书两个侍郎敲打得不轻,这三位如今也是香案件菩萨,只坐着不张嘴。

再来户部里,萧护只换了两个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他才坐上去怕他不稳,对付不了下面官员,又换一个守粮库的将军!

一旦他需要粮草,不用尚书发话,直接粮库里发粮。

准备时间太短,萧护采用县官不如现管的法子。

大成长公主气势汹汹而来,不卡粮草援兵,她卡什么!她对伍林儿不屑,这等小官职,也敢对自己无礼。

长公主是什么人,才不会和这样的人对嘴去,有*份。她扬着脸吩咐:“请六部里尚书全过来议事!”

外面跳进来两个老头子。

张阁老是被逼而跳,宁江侯是用力一跳。过了门槛,宁江侯就“噼哩啪啦”大叫大嚷:“前面打仗,你后面弄权!女人,回家去!掐你的花弄你的朵,再不行翻史书,你见过女人懂过几回军事!”

长公主余下的话全噎嗓子眼里,这个不对盘的老东西又出来了!不等她变脸色,宁江侯再次大叫:“四人内阁,你又是谁!程侯爷不在吗?又什么菊娘花娘的闹去了!国尚不宁,皇亲先花天酒地,还有人管没有管!”

慧娘在家里,正给萧护准备行衣,预备下一次托人带去,见宁江侯府的人慌慌张张跑来:“夫人快去兵部,他们正和舅爷吵架说不肯发粮草,侯爷劝,正吵得不可开交!”慧娘咬银牙,大帅才走,就敢闹事!

马上赶到,见里面大成长公主口口声声哭先帝:“这等桀傲的臣子,先帝你在时没少受气,如今轮到我。”

宁江侯胡子翘起,口沫横飞,指手划脚:“母鸡不下蛋,只下馊主意!”伍林儿早起来,退回案边继续核粮草,同来的几个人全手掩住嘴窃笑。

张阁老假惺惺的劝,后来看出来宁江侯不用自己劝,长公主也听不进去,他索性作壁上观。一回身,见萧夫人进门,张阁老大吃一惊:“你来作什么!”这里正说女人不能问事,快回去!张阁老使眼色。

长公主明明是低头,以袖掩面目光应该在地下,却眼珠子放光一下子起来,抓救命草似的奔过来,伸手拧住慧娘衣袖,在手指中紧紧溢出布丝:“萧夫人来得正好,咱们来合计合计,这给大帅后援的事!”

伍林儿火往脑门上冒,把手中纸张用力一摔!同来的人碰碰他,让他不要惹事情!夫人在,由夫人处置。

而宁江侯闭嘴!

只有长公主一个人对着慧娘哭:“我好心来帮忙,怕大帅不在,后面给养跟不上,他们都不听我的,我想,我虽然是个女人,也能掌个眼儿不是?幸好你来了,你来得正好。”长公主泪眼模糊,面有希冀:“咱们商议商议,前面走了多少粮草来者?下一次的粮草给多少合适,京里还留下多少人?是了,大帅疼爱你,你不挂念?你的家信换洗衣服,可要勤着点儿跟上。萧夫人,来来,快坐下。”

把慧娘按自己身边,亲亲热热的挽起她的手。

宁江侯悄无声息坐下,双手扶膝眼睛对地,刚才的活蹦乱跳,现在是瞬间转宁。张阁老目光闪烁,他没有说话,也悄悄坐下尽量没有动静。都说萧夫人厉害,和萧大帅并肩而战,总得有几分能耐吧?

老朽且看着。

慧娘懵懂,带着没有明白过来的神气。而长公主和蔼可亲,泪水也瞬间没有,放缓语气,柔声可比花娇嫩:“真怕张宝成明渡陈仓,抽空子来打京城。夫人,你有什么守城的好法子?”

宁江侯死死对地,张阁老闭上眼睛,心中着实不安,怕萧夫人上了大成长公主的当,在萧护走以后,自己弄权!

宁江侯和长公主不是约好来的,却不约而同的把矛头放在萧夫人慧娘身上。

萧护的计划,号称与夫君并肩的萧夫人总应该知道。

宁江侯不会帮张宝成,却不保证他不告诉孙珉。长公主不会帮张宝成,却不保证她不会告诉文昌王,让这个功劳由文昌王得到。

再来,侯爷和公主各自心中有人,一旦知道萧护计划,这是挫败萧护的大好机会!萧护的强,就在于他手中的兵。

道理,是安宁时候说的;安宁,才有法度出来监管。乱的时候,有用不?暴力,却是乱世中解决争端的唯一手段。

想把萧护撵出京的,可大有人在。

张阁老又明哲保身了。萧夫人要是笨,那是萧家的事情!

慧娘对着长公主殷切关切亲切惜切的眸子,慢吞吞开了口:“大帅应该有安排,”她甜甜的笑着:“以前不也是大帅作主?公主要知道什么,请给大帅拟信,我正在做衣服,一并送去。”

长公主的心,从万丈高楼上一下子摔到地狱的地下室的地窖里。

宁江侯,微闭一闭目,娇惯,也没有让这个妇人失去警惕。

张阁老睁开眼睛,有一丝欣喜的神采。

大成长公主不甘心,狠狠的追问:“大帅不在,正要请夫人出来主事,为满城百姓,为先帝鸿恩,你怎么能推托呢?”

慧娘心想这两顶帽子真不赖,为百姓,为先帝的。她忍俊不禁:“为百姓,我夫君才留在京中。为先帝,我夫君才兴兵而征。公主,你若没有事情,我还要回家赶做衣服。”她袅袅起身,盈盈一礼:“战事如火,衣食最大。恕我,不奉陪了。”

转过身来,对宁江侯和张阁老欠欠身子,再对伍林儿含笑:“哥哥辛苦。”伍林儿咧开嘴,又带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夫人是自己妹子的嗓门儿:“妹子你慢走!”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看着萧夫人轻盈走出房门。她来得急,穿的是家常的浅绿色绣缠枝花卉的罗衣,衣下是月白色鲤鱼戏水求子的湘裙,走过路来娉娉婷婷,好似春花随风,腰肢轻扭,就凌波微步般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远去不见,大成长公主才收回愕然目光,对上的,又是宁江侯虎视眈眈的眸子。两个人又开始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萧护一走,接下来的就是郡王间的争位,先占气势也好,先占地盘也好,这是会出现的事。

张家跟在慧娘车旁边,萧护不在,张家不放心就处处跟着,也跟到兵部里面去看到,忍不住在路上就嘲笑:“疯女人!就没听过我家十三少是大帅手里当小厮出来的,有三个身子也不敢扛军棍,十三少,你说是不是?”

“我回去就打你!”慧娘才滴水不漏地回过长公主,年青,正小有得色,听张家一盆凉水泼下来,他是好意提醒,不过十三少怎么会吃话,慧娘狠狠回张家:“大帅不在,没有人护你。”张家哈哈:“是大帅不在,没有人护十三少了吧。”

慧娘隔着车呛他:“要你管!”

本来心情得意,让张家给弄得半丝儿得意也不见。慧娘下车,犹对张家恼怒的鼓鼓嘴儿,往内宅里来。

几个小丫头在海棠花,见夫人走来笑:“树高,小心摔着。”丫头们忙垂手退后,只有青玉一个人回话:“海棠无香,可夫人喜欢插瓶,螺儿姐姐让我们来取。”慧娘也素喜海棠娇媚宛转,无风也自动人,让她们去别处,自己扶着树娇痴痴想萧护。

夫君在军营里,可有美人计?

见花卷春色,不长不短,如送如迎,慧娘更想得双颊微红,不能自己。

“不想春色皆是恨,”有这样一句话被风送来。慧娘听进去了,从情思中走出来,自己笑话自己,春色满眼,如夫君疼爱,又苦思乱想为什么?

又诧异,寻找说话的人,见十几步外花匠弯腰在拾捡落花,春风每过一次,就落下不少鲜花。慧娘不由得走过去,笑问:“你念过书?”

“啊是,小人爱惜落花,随口念了一句,不想惊动夫人,实在该死!”花匠从来腼腆,遇到人红着脸低下头走开。

见自己的话让夫人听到,花匠跪下来。

慧娘嫣然:“不要怕,我听你念得有趣,才问一问你。”花匠还是不敢抬头,恭敬地道:“春天虽然好,却是花的断命时节。春风催开花,又早早送它们离去。小人种花在痴,最喜欢冬天,雪盖花草,用自己滋养着它们,睡去也比断命的好。”

这个人爱花痴到恨它开花而落红的地步,慧娘笑了:“花,就是为开而生。就像人生天地间,自有自己的事情,”在这里,慧娘怅然,夫君生于武将之家,像是与黄堂征战分不开。可慧娘心疼他,还没有安定下来多久,又去军中。

他自己去,又不带上十三,还告诉十三,很快就回,你不必担心,军中,只怕耗子都是公的。

慧娘轻轻跺脚,又细细的咬自己嘴唇,饶是要走,还打趣人!

“夫人可是想大帅了?”花匠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慧娘一怔,见花匠是目光在自己面上,又急急低头,也许是春风的原因,他一双眼眸蓄含泽光,竟然有一双动人的好眼睛。

他不敢对视,也自知鲁莽,低声道:“爱花的人,惜感情。夫人在花下流连,大帅又不在,只能是思念大帅。小人多口,请夫人责罚。”

慧娘一笑:“这种小事……你的花种的很好,帐房里领十两银子去吧。”花匠大喜,在地上叩头有声:“多谢夫人,小人这就可以完成心愿。”慧娘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心愿?”花匠红着脸:“小人不敢说。”

“哦?那我更想听听。”慧娘对心愿二字最为敏感,她从小到大,心愿就是嫁到萧家不受欺负,夫君动手,我也动手。

逃难后,唯一心愿就是父母亲大仇得报。由这个心愿而衍生出来的心愿,是见到夫君相认,再到斗败郡主,国舅最好远些……

只有在不可能的地步,苦苦坚持过心愿的人,才会对“心愿”二字刻骨铭心。

她抚着春花等着花匠说话。

花匠迟疑不决,像是怕冲撞夫人,慢慢地才说出来:“小人,爱花成癖,惜花怜花和别人不一样,小人自己也知道。小人痴长这么大,见到世间女子,也和花一般。早受春风,早受摧残,因为小人发誓要守护女子如守护花一般。有一个姑娘,是小人自幼心爱的,苦于她父母亲爱财,迟迟不能许亲。兵乱后,听说她与父母去了外乡。小人要去寻找,得先积攒银子。夫人有赏,小人就多一分去寻找她的希望。”

慧娘闻言,高看他一眼。天底下女人最爱听的话,就是男人全说,我对女人好。当然是自己丈夫说的最好。别人家丈夫说的,听着也是正道话不是。

萧夫人掩袖轻笑:“你好好种花,我多赏银子,你就可以早早去寻找她。”这就走开,回房路上见春花果然收拾得好,慧娘心中感慨,可怜这人,竟然有这样一个心愿。现在兵乱,也许姑娘终生难以找到,他却还抱着苦苦思念的心。

真让人同情。

几上,小螺儿已插好花。慧娘抚着瓶中花,头一回喃喃:“可怜你没了根,可怜你入房中,可怜你……咦,这花种好不就是给人掐的?”

萧夫人笑自己:“我痴得也快如他。”

丢下来不提。

……。

萧大帅悄悄离京,这消息到三天后任夫人才知道。她是见天儿,或隔上一天找借口去见萧护。什么城防图,想起来自己有个熟人会为大帅所用了,借口层出不穷。

萧护不是天天都见她,任夫人就没能及时知道大帅离京。

知道后,任夫人暴跳如雷,大骂乔夫人:“都是你这个贱人坏事,再不弄来萧帅兵力布置,回去你丈夫就没命!”

乔夫人也正在担心丈夫,掉泪道:“你快说主意,我照办就是。”任夫人破口再骂:“不要你了,我自己去。”

她白天把萧护书房看过,看似里面人影憧憧,未必就真有人。花一天时间,打听马明武,萧西萧北姚兴献等人都不在。是夜,任夫人换上黑衣紧扎裹,潜入萧护书房。

没费什么功夫。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角门上钥匙,打开门,直奔书房,又是一把钥匙,进到房中。房中,果然没有一个人。

月光静静照在萧护的大书案上。案上,也空空的。

任夫人是个习惯当奸细的人,寻找暗格。找到一个,正寻思着怎么撬,外面微有响动,又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只在黑暗中,房中有月光的地方,他都不走,只一闪,步子轻轻,就进到里间。任夫子鼻端闻到微微花香,却没有看到这个人,她邪恶的怒了,又是那个贱人!

有花香的,与女人总有关系。

身在险地,任夫人也无端动了春心。她在京中,也算是久旷,要给自己留个身价儿,一直没找男人。只有那一天在萧夫人耳房里遇到那个少女,凭肌肤感觉,她是一个少女。

柔软香温,直到人心底。任夫人一直不能忘怀。

她取出怀中迷香想,今天老娘好好收拾你!收拾完了,把你丢这里不管以为报仇。让一个女人轻薄,任夫人是只听说过,还是头一回。

她知道大宅里的女眷们寂寞,会有这种事情。可她不会寂寞,媚功张宝成很喜爱,当奸细也有一手,张宝成为破萧护,据说是忍痛让任夫人前来。

没想到让一个小丫头给占了便宜,还惹得她动了春心。

好在这迷香不用火折子点,塞子拔开就行。任夫人蹑手蹑脚走到里间帘外,蹲地上,把迷香顺着地滑进去一半,另一半还在手中,心中暗乐,今天让你喝老娘的洗脚水。

才这样想,帘子内伸出一只手,只一按,就按在任夫人面上。黑暗中认得也准。他手不小,捏住任夫人面颊,让她不能喊叫,一只手就把任夫人拉起帘内。

这手,骨节细润,略有粗糙。

而任夫人身子撞中他身子,只一接触,就魂飞魄散。

男人!

这是男人的身子!

大部分妇人身子,是触觉柔软的。

再看这个男人个头,也比上一回的少女高,高过一个头都不止,高过任夫人。

当奸细遇到奸细的时候,也是对头一个。

任夫人拼命的挣扎,却逃不开那男人的一只手,他必定是功夫过人的。

寂静月光中,听男人轻轻:“咦?”几乎声不可闻。他手轻打起帘子,贴近他身子的任夫人也能看到,房外多了一个人。

有月光,就能看出来她个子娇小,而空气中,弥散开来熟悉的脂粉味儿。任夫人在心里大骂,贱人,原来你没有换香粉。

这个贱人,才是勾动自己心思的那一个。

三个奸细在房中,一男,和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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