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亚军跟江茉莉的娘家谈了什么，其他人不知道。
村里人只知道，江茉莉生的那个孩子被江家领走了，转天就从隔壁县区找了个结婚十来年没孩子的养家，远远的送走了。
江茉莉被限制出门。而且黄燕把家里的活全部丢给她干，一不顺眼，就非打即骂。
三婶住在隔壁，时不时就能听见江茉莉挨打的动静。
她不由叹了一口气，由此告诫自己的儿女：“都是自己作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往绝路上走。你们可不要学她，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叫人看不起。”
小静和小强自然不会学江茉莉。
小静一直对男人敬而远之，而小强对王秋菊一心一意，也不会朝三暮四。
三婶感叹了一声：“不过像江茉莉这样没良心的女人也是少有。程亚军再怎么不好，唯独没对不起过她。先是要退婚，婚没退了就瞒着这头跟镇上的干部勾勾搭搭。可就算她婚前闹的那么厉害，程亚军不也没怎么她吗？而且自打她有了孩子之后，连黄燕那么刻薄的性子，都任劳任怨的帮她看孩子，整天带在手里让她歇着。谁成想这孩子竟是外头的野种？”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特别是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屈辱的称号基本上伴随着他的一生。
一辈子都得让人骂是被戴了绿帽子的王八。
所以就连跟隔壁不搭腔的三婶，都忍不住给程亚军鞠了一把同情泪，更别提心一直向着大哥家的程大姑了。
她一听说了程亚军的事，就撇下了地里的话回了娘家。
不光当着大哥大嫂侄子的面哭，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也不忘说这侄子多可怜多可怜。
哭完，最后还忍不住埋怨了方乔一句：“你说你，这种事怎么好当着大伙的面叫破？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你既然知道，就该一早在私底下偷偷的跟家里人说一声，咱们悄悄的处理了。现在倒好，平白的让一个村里的人都看咱们家的笑话，多丢人啊！可怜了亚军，一辈子都得让人嘲笑。”
没等方乔说话，老太太便不耐烦的瞥了程大姑一眼：“偷人的是江茉莉，你不去那家里骂她，来我这埋怨小乔是个什么道理？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
“娘。”程大姑委屈的说：“江茉莉该骂，但是方乔就一点没错吗？好歹是程家的媳妇，心里却没有一点荣辱与共的念头。当时嘴一秃噜是爽快了，连累的一家人都跟着丢人！”
老太太烦不胜烦，这大闺女年纪越大，越发的左性了。
不怪她不爱听这闺女说话，一张嘴味儿忒冲，好歹是接受过新时代妇女能顶半边天教育的人，却比她一个旧时代裹小脚的老太太都封建！
都什么时候了？
还搞宗族荣辱与共的那一套？
而方乔早就知道程大姑是个偏心眼子的人，她懒得跟她生气，面无表情的纠正：“大姑，您别老是咱们家咱们家的说，我是程家的媳妇不假，但我只是程柏东的媳妇。我们跟隔壁那家子早断亲了，丢人的是程亚军，跟我们没关系。”
程大姑叫方乔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争辩道：“说是断亲了，但在外头人的眼里，柏东跟亚军还是亲兄弟。当兄弟的头上被戴了绿帽子，柏东面上能有光吗？”
方乔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们不在老家，管人家说什么呢。”
“……”
程大姑跟方乔吵架就没吵赢过，最后干坐了小半晌，憋着气走了。
大儿子家污糟的事儿一大堆，老太太就算整日不出门，也有一众老友来找她串门说话，说的全是她不爱听的。
老太太干脆找了程柏东来，让他找个平板车，拉着自己出去转一圈去。
她都有十来年没出过远门了。
腿脚不好，整月整月的待在家里不出门，这回趁着大孙子在家，出去转悠转悠散散心也不错。
三婶家就有平板车，程柏东往里头铺上了一层被褥，让老太太坐在最中间，又让几个孩子也坐在上头。
最后他拉着车，方乔骑着一辆自行车在旁边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往北出了村子，迎面就是一条河。
老太太追忆往昔，兴致勃勃的说了不少以前年轻时候的事儿。
再往前走，是知青所。
白天知青所的知青都出去下工了，知青所没什么人。
老太太又说起知青所的房子有些年头了，以前是地主家的佃农住的，程庄村以前一半的人家都是地主家的佃农，程柏东他爷爷以前还住过这里呢。
再往前，是一大片坟地。
人老了，对坟地并不忌讳，人都有这么一天，所以好些老人生前，还会提前看好自己的陵墓，省的不孝子孙挑的地方不合心意。
老太太也一样。
她一早就看中了自己往后要住的地界。
老太太心情不错，即便是跟程柏东说起自己以后要埋的地儿，也一直是笑着的，她还絮絮唠唠的说起以前年轻时候夫妻相处的趣事儿。
张口骂老头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干净，下了地的脚上都是泥不洗就想上炕，两口子因为这个，没少打架。
所以她跟孙子说，往后不跟老头子合葬，一个人清静，省的到了地下还得伺候他。
就葬他旁边西北角一点的地方。西北角比东南地势高，下雨了不涝，干爽。
程柏东和方乔皆是安静的听着。
人老了，想起以前的事儿，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从坟地过去，再往北去，就是往镇上去的大路了。
程柏东拉着老太太，一个村一个村的路过，最后到了镇上。
不年不节，又是农忙的时节，镇上没什么人，也就到了供销社大楼，路上才热闹了一些。
路过供销社，见有小孩吃糖葫芦，老太太掏出自己攒的几张毛票，拿给方乔，让她给几个孩子买些。
方乔推辞不过，买了些出来，没花老太太给的钱。
供销社旁边，有一间照相馆。
老太太伸出干枯的手，抓住程柏东的手腕，弯起眼睛，笑着说：“柏东，停停。咱们进去照张相吧，我这一辈子，总共也没照过几张相。聂个影，等你们回了京城，我也好有个念想。”
农村人，文化不够，摄影的摄字不认识，都是说聂影。
老太太想照相，程柏东自然答应、
“好，咱们多照几张。单人照来一张，咱们祖孙二人的合影来一张，大合照再来一张。”
程柏东小心的搀扶着老太太的胳膊，将她从平板车上扶下来。
然后又将甜甜和安安也从车上扶下来，最后跟方乔一块，把两个小的抱下来。
照相馆简陋，总共只有一间屋子，从中间隔开。
外头接待人，里头是照相的地方。
地方也不大，只能照二寸的小照片。再大的，就得拿到城里去冲洗，还要等上一个月才能拿到手。
方乔和程柏东也就领结婚证的时候，来这里照过一张，后来都是直接去城里。
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没车，不好往城里跑，暂时先在这里照两张吧。
别看老太太絮絮叨叨，追忆往昔，好似很伤感，实际上，她身体好着呢。
灵泉水补着，少说也能长命百岁。
程柏东不由说：“让你跟我们一块去京城享福，你非不去。孩子们围在你身边承欢膝下，不比你整天看照片强？看得见摸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