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的人生似乎在一开始就无法按部就班一步步地走下去。就像祖父的死亡,突然出现的木系魔法,以及“天使之翼”成员的求助……这些都让加西亚的人生走向了与祖父的期望相悖的道路。
在加西亚终于明白自己觉醒了魔法后,他迎来了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加西亚并不是个敏感的人,他在之前有祖父在的日子里活得延宕,对于恶意和怜悯都后知后觉。可是祖父走后,他意外变成了一个心思纤细的小孩。
这样的小孩有着强烈的家族归属感和同理心,连带着不服输的劲头和难以浇灭的勇气。
所以在加西亚接到来自“天使之翼”组织成员的求助时,他毫无犹豫地选择去查看情况。
“天使之翼”是一个孱弱且毫无威胁的组织,这个组织里都是一些身患疾病且无人收养的孩子。这些孩子被加西亚的祖父托付给了职业代理人。
代理人践行着“天使之翼”的核心宗旨,他以保护者的标准培养着这些孩子,当然,如果有孩子不符合他的标准,他会很干脆地放弃培养,让不合格的孩子自生自灭。
加西亚小心翼翼地问着代理人能不能留下那个将会被驱逐到街道上成为流浪儿的孩子。他的怜悯里含着一些对祖父的怀念,他希望祖父留下的一切东西都保持原样。
代理人冷酷地摇头。他告诉加西亚如果要让这些组织里的成员都保持忠诚,就不要对他们太好。不要让他们觉得规则不重要,让他们自己产生竞争,让他们看到被放弃的下场——这样组织才会慢慢变得正规有序。
加西亚觉得不对。因为祖父不是这样的,祖父在时这个组织不是这样运行的。
“那你自己来管。”
代理人不耐烦地看着加西亚,脸上的讥讽不加掩饰。
而加西亚回避了代理人的眼神。
他没承担过什么责任。他的所有选择都有祖父兜底,无论他想做什么,即使做到一半,也会有祖父接手。他不需要承担后果,只需要体验。
他无法突然对一个组织里的所有生命负责。他的畏怯让他只能保持缄默,可他心里的呐喊已经快要涨破他的胸腔。
加西亚同时忽略了那些孩子们期盼的眼神。他清楚地知道运行一个组织需要多少心血,他未来的路和“天使之翼”没有重合点,如果他选择接手这个组织,那么他的人生将永远为这个组织服务。
这是祖父不愿看见的。但这是祖父一直在做的事情。
“那个孩子根本没有培养的价值,即使花再多钱去治好他的病,他也不能带来多少收益……”
代理人冷冷地说着他坚实的、不需要辩驳的理由。
加西亚难堪地低着头,转身准备离开。他实在不是能承受这种压力的人。他还未能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光是要从祖父的死亡中喘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快要搁浅了。
“……像你一样。”
这句轻蔑的、像是对祖父嘲弄的一句话,把加西亚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他绝不会是祖父的耻辱。如果……如果祖父救了他,那么他也可以救下这个“和他一样”的孩子。
加西亚感受到一种颤动,从他的脏腑,胸腔,到后颈,颅骨。他的发丝冒着热气,像沼泽咕嘟咕嘟地翻涌。
……
加西亚成为了“天使之翼”的新负责人。
……
向这个世界妥协是太容易的事情,但妥协不一定会带来什么同情,出卖尊严的性价比更高一些,只是有时候尊严也变得格外低廉。
加西亚成长于用自己的悲惨来换取面包便宜三个铜币的那一刻。
加西亚放弃了学校,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资金补给了“天使之翼”。但自己管理整个组织是恐怖的,在还没能搞清自己要如何战胜生活时就要负责十几个生命的衣食住行,这对于加西亚来说是巨大的挑战。
然后加西亚发现,承认自己低弱可以获得安抚性的经济补偿。
“我的过去是艰难的”,承认就能有优惠价的粗面粉。“祖父走后我无法生活”,黯然神伤地低头就会有免费的几个红蒜头或者肉桂。“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流下泪水就能获得裁多一米的布料……
加西亚散播着自己的苦难,把它当做一种获得帮助的手段。他逐渐变得很哀怨,很黏腻,总是用依赖的、期待的、充满希冀的目光来看所有能够帮助他的人。
自尊被他亲手揉碎了,即使用他特殊的木系魔法来复原,也不过是一抹滑稽的幻影。
可是“天使之翼”的所有孩子都被他很好地养大了,他完全不是祖父期待的样子,但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祖父——他很满意。他完成了对自己的期待。
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可靠的大人吗?他没有把年幼的自己塞进无法停止的雨天里吗?他真的对放弃走祖父给他准备的路选择“天使之翼”这件事毫无怨言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有些累。明明“天使之翼”已经走上正轨了,但他还是很疲惫。这种疲惫里渗着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孤单和脆弱。
他没有理会自己的无助。他依旧燃烧着自己,为“天使之翼”选择了一份薪资很高的工作。他现在是艾博斯格的新任老师。
贵族学生的刁难让他的工作进展迟缓,恶意和压力在他的生活里肆意游梭,他却找不到方法解决。
理事长并不觉得这需要整改,贵族同事们不理解他的处境,和他一样的平民教师们早就选好了可以依附的家族——只有他两面为难。
他需要祖父。
他特别、特别需要祖父。他需要像祖父一样的家人,他需要展现软弱,他需要说他真的害怕,他需要说他承担了很重的责任,但大多数时间他都手足无措。
他沉默地看着在艾博斯格里凶名远扬的,祖父提到过的森林女巫,恨自己没有一丝来自那位“蛛薇”大人的血脉。
如果有的话,那么他现在还有一位“家人”。
但他记得祖父的话。那位森林女巫似乎不需要帮助,那么他就不能主动开口表露自己的身份,不能打扰这位大人。
对“家人”的执念让加西亚期待着有能够帮助“蛛姀”的机会,尽管他现在已经自身难保,每况愈下。
终于,他看到了那位森林女巫皱眉。
这当然不是需要被帮助的程度,但加西亚迫切地对他已经从祖父的叮嘱中认识了很久的“蛛姀”开口了。
“您好,我的曾祖父是蛛薇的孩子……”
您需要帮助吗?如果我帮助了您,您会是我的家人吗?我想和您讲讲我的过去,我已经自己一个人在雨中待了很久了,潮湿的水汽把我的手指都泡皱了,我始终没有找到祖父想要的花……
混乱的话在喉咙里蓄势待发,却被激动的呜咽挡了一下。
森林女巫对他后面的话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用墨黑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然后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再然后,就是有力的帮助和保护。
结果来的太过圆满幸福,所以加西亚并没有在意这一系列事情的开始和过程。但加西亚现在忽然明白,错的开始不会导向正确的结果,他没有听祖父的话,他其实并不应该开口。
他现在申请成为“送你回家队”的指导老师,站在1206活动教室里说着他想出的交易——这一切的前提是,蛛姀是他的家人。
他的默认不等同于蛛姀的同意。他没问过,蛛姀没回答过,所有的一切都在虚假的基础上欣欣向荣地发展,而他毫无所觉。
他混乱的缅想和期待在蛛姀的帮助下衍生成他笃信的事实,他不告诉蛛姀有关“天使之翼”的事情是遵守对祖父的承诺,但他在最开始就打破了承诺。双重逻辑上的错误让他豁然清醒。
他从来不该开口。但久违的帮助太像是家人间的温暖,他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直到此刻才彻底清醒。
加西亚无法再推销他提出的交易,他甚至无法再看蛛姀。
他本该是守护者。
他很愧疚。
愧疚的仿佛现在的自己是用了木系魔法回光返照后的异常状态,而真实的他早已垂死地在床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