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诏书下得很快,几乎是一众阿哥们前脚刚离开皇城,老爷子的旨意后脚便到了各部,所有的诏书几乎千篇一律,尽皆简单扼要,扣除那些文绉绉的废话之外,意思只有一个,那便是所有阿哥一体撤差,不仅如此,就连身居中枢之列的弘晴以及还在中央银行打熬资历的弘历也没能逃过一劫,这等情形一出,朝堂上下立马便是哄乱一片,可待得知晓狼曋已率大军到了丰台大营以及武丹接掌了九门提督府之消息,上下人等虽是腹诽不已,却是无人敢在公开场合胡言乱语了的,朝堂局势也就在老爷子的高压之下渐渐地平稳了下来。
康熙五十七年六月初三,经近半个月的调整之后,朝局已稳,天又渐热,老爷子在宫中已是呆不住了,移驾畅春园,这一住便是大半年,政务之事大多交给了张廷玉等诸宰辅去打理,至于老爷子自己么,则是深居简出,偶尔露上个面而已,闲暇时不是召歌舞班子来表演,便是叫棋奉召前来杀上几盘,当真是悠闲得可以。
老爷子如此悠哉,一众阿哥们自是有样学样,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其余时候可是各耍各的,三爷、五爷、七爷、十二爷这四位是轮流做东,文会诗会不断,很是捣鼓出了不少的打油诗,引得京师无数风流人物尽欢颜;八爷、九爷、十爷同样没闲着,隔三差五地便聚会一番,呼朋唤友来相会,吃吃喝喝间,其乐不也融融哉;十五、十六两位爷,倒是忙得很,当然了,忙得也不是啥公务,这小哥俩整日价不是在“八旗商号”泡着,便是在“麒麟商号”耍着,当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快乐似神仙,唯有十三爷却是不得闲,尽管兵部的差使丢了,可炮兵指挥学院那儿却是正闹腾得火热,西郊处每日里都是炮声隆隆,也不知惊走了多少的走兽与飞鸟,至于四爷么,倒是没折腾出甚大的响动,也就是召了数名画师到府中,玩起了绘画游戏,半年下来,足足画出了数十幅仕女图,倒也称得上是关起门来自得其乐。
大家伙都有地儿耍,弘晴却是彻底地闲了下来,每日里几乎都猫在家中,不是陪着众妻妾们嬉闹,便是调教一下儿子们,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算是度过了个难得的长假,这不,见天就要到新春了,趁着大雪初晴的好日子,弘晴老夫聊发少年狂,与三个儿子们一道在后花园里玩起了堆雪人、打雪仗的把戏,闹腾得后花园里好一派的狼藉,正自喧哗无已中,却见小书童枫凌急匆匆地从院门处冲了进来。
“禀王爷,圣旨到了。”
枫凌跑得很急,三步并作两步地便窜到了弘晴的身旁,顾不得气息不匀,紧赶着便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这一听圣旨已到,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今儿个一早弘晴还去了畅春园请安,递了牌子,却并未得老爷子接见,也就回了府,这才刚过了半天,老爷子居然来了旨意,味道显然有些不对,然则圣旨既是到了,却也容不得弘晴多加迁延,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疑惑,招呼下rénmen看侍好三个儿子之后,便即赶回了主院,匆匆更衣了一番,便即向府门方向赶了去。
“陛下有旨,宣:仁郡王弘晴,瑞景轩觐见!”
前来宣旨的正是老熟人李德全,其略与弘晴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即一本正经地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听是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旨意,弘晴心中的疑惑自不免更深了几分,只是疑惑归疑惑,应尽的礼数却是断然少不得的,弘晴也就只能是按着朝规谢了恩,于起身之际,双指一弹,一张折叠hǎode银票子已是不为人察地弹进了李德全宽大的衣袖中。
“王爷,您请,陛下已是在候着呢。”
尽管感受到了弘晴的“诚意”,李德全脸上的笑容也分外的灿烂着,然则其却是不打算多生枝节,仅仅只是躬着身子,一摆手,就此催请了一句道。
“那好,李公公请。”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李德全这等架势,便知难从其口中得到甚有用的消息,自也就懒得去费那个口舌,温和地笑了笑,摆手回了个礼之后,便即行向了早已备hǎode马车,一哈腰,钻进了车厢之中,随即,一声喝令之下,大队人马便就此转出了照壁,沿着大街,浩浩荡荡地向城外的畅春园行了去……
“孙儿叩见皇玛法。”
因着是奉旨觐见之故,这一路自是顺畅得很,用不着递牌子,便已是顺当地进了园门,由李德全陪着便到了瑞景轩,方才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入眼便见老爷子正趴在大幅地图上,手持着柄放大镜,眉头微锁地审视着,显见心情并不是太好,弘晴见状,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紧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听得响动,老爷子从地图上抬起了头来,不动声色地扫了弘晴一眼,不咸不淡地便叫了起。
“孙儿叩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老爷子语气如此淡漠,弘晴的心头立马便是一沉,可又想不出自个儿到底是有甚错处落到了老爷子的手中,没奈何,也就只能是照着朝规谢了恩,站将起来,身形微躬地摆出了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朕此处有两份折子,尔且先都看了再议。”
老爷子并未说甚寒暄的废话,一抖手,便将搁在文案一角的两本折子往弘晴处抛了过去。
嗯?求和?
这一听老爷子的声线虽尚算平和,可内里却明显地透着股烦躁之意味,弘晴自是不敢大意了去,恭谨地应了诺之后,这才紧赶着将两本折子飞快地过了一遍,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没旁的,这两本折子中,一本署名被糊住了,看行文风格,乃是军中大将之手笔,说的是十一月初三,准噶尔大将小策王敦多布率军奇袭达阪隘口,一战击溃清军运粮部队,夺走了大批的粮秣辎重,另一本则是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所上之请和折子,自言愿与大清和平共处,求和亲。
老爷子到底想作甚,考校么?
对于西线战事的僵持,弘晴自是早就有所预料了的,也曾上过轮战之策,除了是想凭此限制老十四的兵权之外,担心的正是己方大军麋集前线,久战不下必致师老兵疲之局面,而今,准噶尔诸部的游击战术渐见成效,在战略上,清军已是陷入了被动,尽管准噶尔诸部也已是强弩之末,可要说谁能支撑到最后,却尚难逆料,从弘晴的本心来说,他自是希望能先撤军,待得来日整顿好军备再战也不迟,只是弘晴却不敢确定这等想法能否让老爷子接受,再说了,老爷子冷不丁地将这么个wènti抛将过来,怕不是仅仅只是商议对策那般简单罢,对此,弘晴自是不愿轻易开口进言,看过了折子之后,也没急着表态,而是作出了副沉思的模样。
“晴儿怎么看此事,嗯?”
这一见弘晴已然阅过了两份折子,老爷子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声线平淡地便开口追问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孙儿以为策妄阿拉布坦所谓之求和,不过是缓兵之计也,实难有几分的真心可言,然,三年余之征伐下来,其国势日颓却也是不争之事实,再迁延上年余,其国不战必自溃矣,只是我前线大军也已是疲惫之师,能否再支撑年余亦是难说之事,只是孙儿毕竟不曾去过前线,实不敢妄言焉,还请皇玛法圣裁。”
在搞不清老爷子真实想法的情形下,弘晴自是不愿将话说得太死,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点评了一番。
“嗯,此确是两难之局啊,若是当初早做轮战之准备,而今也不致棘手若此,依你看来,开春先撤过天山,就驻扎于高昌如何?”
老爷子对战局也有着清醒的认识,自是知晓弘晴所言确是此番征战的关键之所在,而今这等僵持之局面下,看的便是哪一方先支撑不下去,wènti在于准噶尔乃是境内作战,明显握有战略之主动权,而清军战线过长,处处须得设防,兵力虽够,粮秣辎重也足,奈何大军已疲,稍有不慎,便极易导致全线崩盘之局面,老爷子实在是不敢拿数十万大军的安危来赌上这么一把的,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之后,提出了个折中的想头。
“皇玛法明鉴,孙儿以为高昌乃四战之地,大军屯于此处,恐不利休养生息,后勤补给也难言稳当,屯之沙洲或许更佳,此孙儿之浅见也,还请皇玛法明察。”
老爷子虽不曾明言,可提出这等折中法子本身就是还想着再战准噶尔诸部,对此,弘晴显然不甚看好,没旁的,老十四若是真想早胜,也不致于在轮台城迁延了一年余,不说别的,只消其肯不断派兵四下掠夺,对准噶尔牧民进行残酷打击,便足可摧毁准噶尔军的根基,此战也早该结束了的,此一条,以老十四的军事才干,不kěnéng会看不到,其之所以没这么做,自然不是心慈手软之故,而是想着拥兵自重罢了,很显然,要想靠老十四去平灭准噶尔诸部,无异于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