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日头已然西斜,可离着天黑却还尚早,盛夏的酷热虽已有所消退,可气温却依旧高得惊人,一众王府侍卫们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们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意志力与耐力尽皆出类拔萃,纵使汗流浃背,也不会因此有甚怨言,甚至连精神状态都不曾受太多的影响,可王良恩就没那么从容了,他不过就是寻常一文官罢了,虽也懂点马术,可也就只是粗浅的功夫罢了,能勉强在崎岖的山路间稳坐马背,已经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至于仪态啥的,却是浑然顾不上了的,满面蒙尘,再被狂淌不止的汗水一冲,整张脸黑一道、白一道地,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王大人。”
近两个时辰的行军下来,王良恩已是累得个筋骨欲折,昏头昏脑间,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己方行进的队伍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下来,直到身着王服、伪装成弘晴的曹宁招呼了一声,他方才茫然地抬起了头。
“曹将军,您这是……”
王良恩乃是养尊处优的主儿,这辈子还真就没吃过这等苦头,累极之余,早将正事都忘到了脑后,这一见己方的行进队伍已然停在了山道上,讶然地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大人,时辰已将至,请大人下令回师。”
只一看王良恩那副茫然状,曹宁便知王良恩这是累迷糊了,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谨地一拱手,言简意赅地提醒了一句道。
“啊,好,撤,撤!”
被曹宁这么一提醒,王良恩这才记起了弘晴临去前的交待,老脸不禁为之一红,赶忙一扬手,高声喝令了一嗓子,旋即便见整支队伍齐齐调了个头,沿着来路急行而去了。
“怎么回事?居然撤了?”
“糟了,快放信鸽!”
“快,快发信号!”
……
王良恩这么一率军撤退,在不远处山顶上嘹望的几名白莲教匪徒顿时便乱成了一团,七嘴八舌地瞎嚷嚷了好一阵子之后,就见数只信鸽扑腾着陆续从山林间飞起,向西北、东南两个方向疾飞而去……
“报,库大人,静乐急信!”
太原城外西北十里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坳中,数百军帐依山而立,中军大帐里,刚从太原城赶到军营里的山西藩台库席与陆鼎盛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突然间见一名戈什哈急匆匆地行进了大帐,一个标准的打千,将一枚小铜管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
一听是静乐急信,库席不由地便是一愣,忙不迭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抄过那名戈什哈手中的小铜管,紧赶着拧开了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纸,摊将开来,只一看,脸色瞬间便已是煞白一片。
“出了甚事了?”
静乐县的陷阱可是陆鼎盛一手安排的,沿途各处设了不少的暗哨,为的便是监视弘晴所部的动向,先前也有着几只信鸽的到来,带来的消息表明一切皆正常得很,陆鼎盛本以为此番设计已是再无甚差池了的,可此际一见库席脸色如此之难看,自不免为之一惊,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那混账小子突然撤兵了,该死,怎会如此?”
库席焦躁万分地将密信往身旁的几子上一拍,气急败坏地便骂了一嗓子。
“不好,断不能叫那小儿就这么溜了,库大人,赶紧发兵罢!”
这一听库席如此说法,陆鼎盛登时便急了,拿起密信,飞快地扫了一眼,急吼吼地便出言催促了起来。
“嗯……”
此番为了能将弘晴剿灭在静乐县,苏克济可是秘密调动了几州的兵马,除忻州、保德的守备营已调往静乐县配合麋集的白莲教匪众设伏之外,眼下营中还有隰州、代州的两千兵马,论兵力倒是不少,可说到战力么,却只是一般般而已,原本只是用来堵弘晴所部的后路的,若是要用之来跟弘晴所部正面会战,库席实难有万全之把握,自不免为之犹豫不决。
“库大人,事不宜迟,若是让那小儿溜了,后患无穷啊,要不这样好了,大人自率军前去堵截,贫道这就赶回城中,提请奎将军即刻发兵增援,一战灭了那厮!”
眼瞅着库席犹豫不定,陆鼎盛的心思立马便活泛了起来,紧赶着便又进言了一番。
“嗯,也罢,那就这么定了,道长快去快回,本官自提兵去拦住那小儿!”
库席皱着眉头在大帐里来回踱了好一阵子,也没甚更hǎode法子可想,这便一咬牙,同意了陆鼎盛的建议。
“库大人放心,贫道先行一步,自会提请大军来援!”
这一听库席同意了自个儿的提议,陆鼎盛可就不想再多迁延,慷慨激昂地丢下句场面话,便即匆匆出了中军大帐,牵过一匹战马,翻身上了马背,一溜烟地便冲出了军营,看似往太原城方向急赶,可实际上么,一冲出了军营嘹望哨视线所能及的范围,陆鼎盛便即拐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便向隰州方向逃了去,此无他,陆鼎盛可不相信弘晴所部会无缘无故地掉头撤军,其中必是别有蹊跷,尽管陆鼎盛一时半会也看不出wènti出在何处,可直觉却是认定大势一准不妙,他可不打算为库席等人殉葬的,自是有多远便逃多远了的,至于旁人的死活么,陆鼎盛却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快,加快sudu,跟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陆鼎盛假调兵之名,行逃遁之实,却说库席匆匆整顿好了兵马之后,便即驱军直奔静乐县方向赶了去,两柱香不到的时间,便已冲出了山区,沿着大道一路向进入静乐县的山道处狂奔不止,打算抢在弘晴所部出山之前封锁住谷口,来上个关门打狗。
“呜,呜呜,呜呜呜……”
库席的想法无疑很美好,真要是能实现,凭借着地利之优势,指不定真能让其成事的,可惜么,现实却是残酷的,就在其率部刚从一处山湾转将出来之际,却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狂响中,一彪军马已从太原城方向急冲而来。
“列阵,快列阵!”
这一见远处疾驰而来的军伍打的是山西旗营的旗号,库席心头先是一松,紧接着又是一紧,没旁的,只因他突然想到陆鼎盛才刚离去不多久,就算是飞,也没kěnéng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飞到太原城,就更别说调军来援了,毫无疑问,这拨军马来意绝对不善,一念及此,库席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嘶吼了起来。
“该死,怎么会这样?”
库席手下这拨军马都是守备营的将士,平日里负责的都是驻防与治安,对于野战之道么,实在谈不上有多熟稔的,所排出来的防御阵型么,自也就不免松松垮垮,实难称得上稳固,可不管怎么说,还是及时布好了阵型,而此际,疾驰而来的军伍也已是赶到了近前,库席定睛一看,立马便瞅见了策马狂冲在大军最前列的赫然是钦差王爷弘晴,心头顿时便狂打了个突,脸色煞白地呢喃了一声。
“全军止步,列阵!”
库席并未看错,挥军赶来的正是弘晴不假,这一见前方敌军已排出了防御阵型,弘晴并未直接率军冲阵,而是在离敌阵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勒住了兵马,一声令下之后,一千铁骑已是飞快地排好了三个方阵,但见风起处,大旗漫卷,煞气如虹般冲天而起。
“怎么会是旗营?”
“怪了,旗营怎地出动了?”
“不是说此番任务是剿匪么,那旗营到此何为?”
……
库席所部的守备营官兵们都不曾见过弘晴,自是无人识得形势的严峻之处,可旗营那头喷薄而起的杀气却是人人都感受到了,心惊之余,疑心顿时便大起了,一时间乱议者众,不止是下头的士兵们在窃窃私议着,便是把总、千总们也都尽皆为之茫然不已。
“尔等都听好了,本王弘晴在此,奉旨缉拿谋逆反贼库席,尔等休要助纣为虐,有擒下反贼库席者,赏银千两,若敢附逆,罪当满门抄斩!”
弘晴此番出击只带来了一千骑兵,论兵力,虽只有库席所部的一半,可论及战斗力,却远胜对方,真要战,横扫乃是板上钉钉之事,然则弘晴却并不急着发动进攻,此无他,一旦开战,己方的损失倒是不足为虑,可对面那些守备营的官兵可就没了活路,哪怕侥幸在战场上活了下来,也难逃一个谋逆之大罪,下场可就不止是自身被斩,还得牵连九族,如此一来,死的人可就海了去了,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事,正因为此,哪怕胜券已然在握,弘晴还是策马向前了数十步,运足了中气地高呼了一嗓子。
“什么?那是仁郡王?怎么回事来着?”
“谋逆?真的假的?”
“不好,这仗不能打啊,这一打,我等岂不就成了谋逆之人了?”
……
弘晴这么声高呼一出,原本就在窃窃私语的众守备营官兵们顿时便是一片大乱,然则乱归乱,阵型却依旧还在,倒是不曾就此崩溃了去,当然了,军心士气已是几近荡然无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