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的脾气素来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神经质的阴冷,为人也大度不到哪去,他这么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出,便是素来以敢言闻名的戴铎都不敢再出言询问了,至于边上呆着的弘晖、了因等人更是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在此时触了四爷的霉头,偌大的书房里立马便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静得哪怕是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个分明。
“天下本无事,烦恼皆是自觅得。”
就在一派死寂中,一个略带丝黯哑的声音却是突兀地响了起来,念的正是一句佛偈,只不过出声的人既不是佛法精湛的文觉大师,也不是狗肉和尚了因,而是面色淡然的邬思道。
“嗯?”
邬思道此语显然是在讥讽四爷的自寻烦恼,满室人等尽皆为之惊诧不已,便是四爷也为之眉头一皱,重重地吭了一声之余,目光也已是锐利如刀般地便扫了过去,待得见到出声的人是邬思道,四爷的面皮不由地便是一僵,训斥的话语却是再也说不出口来,当即便被憋得个老脸通红不已。
“王露(邬思道的字)兄何出此言?”
主子不好说的话,自是该得奴才来说,这么个自觉,戴铎显然是不缺的,这一见四爷被憋得难受,戴铎又岂敢怠慢了去,赶忙从旁发问了一句道。
“今上者,圣明之主也,起意要办之事,又岂容人暗中破坏了去,纵使一时得手,也不过是自掘坟墓耳。”
邬思道显然是猜到了四爷的心思之所在,但并未直说,而是冷冷一笑,意味深长地点出了要害之所在。
“这……,王露兄所言的可是八旗商号一事么?”
戴铎也属于智者一级的人物,心思自是敏捷得很,只略一思索便已明了了邬思道之所指,只是并不敢完全肯定,这便迟疑地出言追问道。
“嗯,八旗商号有大利于八旗,此一点自是毋庸置疑,若不然,圣上也断不会准了晴贝勒的所请,然,似此巨利之所在,引来的蝇营狗苟之辈怕是少不到哪去,以圣上之睿智,又怎会不防,嘿,不说那些利益熏心之徒,便是晴贝勒这个始作俑者怕也在圣上防备之列,谁敢往内里伸手,怕是都得做好断手之准备了的。”
邬思道森然地笑了笑,将个中之蹊跷详细地解说了一番,言语间已是明白地在警告四爷莫要朝八旗商号胡乱插手,以免引来祸端,话虽说得不甚客气,可道理却是分析得透彻无比。
“邬先生既是如此说法,想来不会有假,以小王对弘晴小儿之了解,其未必便看不出皇阿玛对八旗商号的在意,其想独揽大权以刁买人心怕是难上加难,若如此,其又为何肯将如此巨利让将出来?”
四爷原本确实有着暗中出手阻碍八旗商号之心思,至不济也得在商号上做做手脚,以免被三爷那头独揽了大权去,可此际见邬思道将后果说得如此严重,自是不敢再去想那些个不切实的小算计,反倒是对弘晴如此慷慨让利的行径起了浓浓的疑心,这便忍不住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不好说,此子行事素来不按常理,日久必可知根底,然,不管其用心究竟如何,此事王爷都断不可插手其中,成也好,败也罢,自有他人会去搅合,王爷只管坐看风起云涌便好。”
自打八旗商号的风声传出,邬思道便已不知推演过多少回了,对帝王心思,他已是看得个通透,可说到弘晴之所求么,邬思道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倒不是邬思道谋算之能不行,而是他的眼光仅仅只局限在大清这么个小池子里,并不kěnéng似弘晴所能看到的那般长远,此乃眼界所限,却不是智商高便能推敲得出的,此际听得四爷问起,邬思道倒也坦诚得很,并未不懂装懂,而是直言看不出来,但却并未忘了再次出言提醒四爷一番。
“先生是说八弟那头会……”
一听邬思道也无法算出弘晴的用心之所在,四爷自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没再纠缠此事,而是被邬思道后头的论断所吸引,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自古财帛动人心,就算八爷不动,他下头的奴才又岂肯罢手,到得头来,八爷一准还是得被牵入局中,真到那时,四爷不妨随大流动个本也好。”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不屑地讥讽了八爷一番,末了,随便给四爷出了个落井下石的主意。
“嗯,再议也罢。”
四爷心中虽已是同意了邬思道的见解,不过么,口中却并不肯直接应承下来,毕竟礼义廉耻这玩意儿还是要讲的,尽管四爷其实压根儿就不信那一套,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是断然不肯承认的,敷衍应答也就成了四爷的必然之选择……
“八哥,事情都查清楚了,昨儿个杭州那头确实有十二艘海船已离港,满载的都是曹家收罗来的丝绸瓷器,据说曹家光凭此一条便足足赚了二十万两银子之多,奶奶个熊的,还真是便宜了曹寅那老小子!”
就在四爷与府中人等计议八旗商号一事之际,八爷府上,除了老九之外的几个阿哥们也都凑在了西暖阁里,一边闲扯着,一边等待着江南传来的准确消息,正自笑谈无忌间,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满头大汗的十爷已是从楼道口处蹿了上来,但见其伸手抹了把脸,兴致勃勃地扯着嗓子嚷嚷了一番。
“哦?消息确实么?”
这一听十爷如此说法,九爷顿时便来了精神,急吼吼地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应该不假,是小弟门下汝福安那个狗才亲自去查的,所有消息来源应是都可靠无误!”
老十嘿嘿一笑,zixin无比地应答了一句,旋即,又重重地一拍大腿,恨声骂道:“嘿,奶奶个熊的,没想到这海外贸易还真这么来钱,唉,早知如此,哥几个随便凑凑,也够去南洋耍耍的了,没地便宜了那小狗日的!”
“嘿,十哥莫急么,眼下也不是没机会,难得晴哥儿肯将商号让出,我等若是不笑纳上一番,岂不辜负了晴哥儿一片好心了?”
老十四哂然一笑,一击掌,满不在乎地调侃了老十一句道。
“中,要的就是这么句话,嘿,那小浑球当真是昏了头了,如此大hǎode生意,不独自藏着掖着,倒自送将出来,一准是脑子被驴给踢了,哥几个不帮他打理打理还真就不成了,八哥,您就做主罢,哥几个都听您的!”
老十一向花钱大手大脚的,这些年可是欠了不少的外债,本来么,还有“麒麟商号”一省之代理权能整来不少银子,可今春合约到期之后,“麒麟商号”不给地盘了,弄得老十的小日子可是过得紧巴无比,全都仗着八爷支撑着,这才勉强能维持着体面不失,此际一听老十四这般提议,自是正中下怀,哈哈大笑着便出言嚷嚷了一嗓子。
“陆先生,您看那厮整出这么个八旗商号可有甚埋伏否?”
说到财货一事,八爷心里头便憋着一把火,没旁的,自打去岁刘八女一倒,八爷的钱袋子可就塌了不老少,而用度却不减反增,尤其是哥几个原本来钱最快的“麒麟商号”地盘被收回之后,要钱可就全都是找他八爷要了,弄得八爷也有些手紧不已,也正因为此,八爷才会有在八旗商号一事上做些手脚的心思,只不过他可是没少在弘晴手下吃亏,在没搞清弘晴此举背后的用心之前,八爷实在是没了出手的勇气,奈何这话又不好说出口来,没奈何,也就只能将wènti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埋伏应当不致于,只是其之用心何在却是令人费解,不瞒王爷,某已思虑过多回了,却依旧不得其要,然,此事圣上既已关注,恐非等闲可以视之,终归须得谨慎些才是。”
眼瞅着八爷等人望过来的眼神里都闪烁着期颐与贪婪的目光,陆纯彦心底里不禁便是一黯,奈何眼下正值大力发展势力之际,没钱支用的话,也着实是太过难为了些,正因为此,哪怕明zhidào朝八旗商号下手恐会引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陆纯彦也不好明着劝说诸位阿哥收手,也就只能是在言语里暗示上一番。
“嘿,怕个甚,爷几个也都是八旗中人,管这么个小小商号,也属题中应有之意,天赐弗取,不详!”
老十一来性子糙,二来也真是被穷给逼的,自是十二万分地不愿放过八旗商号这么块大肥肉,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当即就不乐意了,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是啊,八哥,我等也在旗,管个商号还不就跟玩儿似的,不拿白不拿。”
老十四心大,近来手头也一样很紧,同样也在打着八旗商号的主意,这一听老十嚷了起来,他自是乐得从旁附和上一把。
“先生,您看此事该当如何应对方妥?”
八爷本就对八旗商号那等巨利心动不已,再说了,这可是收买八旗人心的大好机会,自是没理由让三爷父子独享了去,此际见诸位弟弟都有意其中,他自是起了心,只是事关重大,生性谨慎的八爷可不想没打着狐狸反倒惹上一身骚的,这便慎重其事地朝着陆纯彦一拱手,诚心诚意地求教道。
“此事真要办,却也不甚难,陆某有一策,或能奏效,当……”
陆纯彦本心虽是不愿八爷插手八旗商号之事,奈何一来诸位阿哥都已是野心难遏,再者,陆纯彦也确实不能坐视三爷父子真将八旗笼络了去,略一沉吟之后,也就谨慎地给出了个建议。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
八爷在心中将陆纯彦的提议细细地琢磨了一番,觉得应该不算太难,纵使不能得手,抽身退步也还是办得到的,自是不再多犹豫,这便一击掌,就此下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