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妤面无表情，却还是能够看到一色漆黑的绝望。
雪凛观察着她清美柔丽的脸，视线余角落入那些地底的黑暗，“诸妤，你既然已经选择了，将自己做成不老不死的傀儡，那么这样的结果，也是你该受着的，而且你应该明白奚芜，即使死，他也是爱着你，师父更是，即使知道你是傀儡，也依旧爱了你三千年。”
小姑娘撤回灵力线，她确定自己操控不了诸妤，这是傀皇的最高设计，真正的接近完美的傀儡。
它更是几千年前，当世第一的傀儡师，用自己和一位几乎要成圣的大强者，耗费三十年，制造出来的最高杰作。
雪凛很清楚，自己修习傀儡术才十年，境界提升的虽然还算快，但她这个境界，操控系，遇上别的系统，像是精神系、特殊系、或是同系统的操控系，她都还有一战的可能，元素系，就不用想了。
就像当初在善见城，她破镜胜了同系统的星雪，可是诸妤，她是傀儡，是一具可以使用奚芜招式的傀儡。
奚芜的境界接近圣人，几乎要破镜，诸妤使用的招式，更是在他境界巅峰时。
诸妤此时不像方才那样失控，她的神情清淡冷漠，看起来面无表情，却能感觉到一种久远到四千年的悲切与伤痛，“阿沅……阿沅死前，有说什么吗？”
雪凛想到自家那个坑徒弟的师父，早特么说清楚点，这是师祖，她能被这具傀儡师祖在地上拖着血虐吗？她现在背上全是伤口，还得陪着这位师父的师父说话。
“师父只是说他输给了你，要我替他报仇。”雪凛真的觉得师父连死前都不靠谱，但她转念一想，离沅的话没有错。
他是输给了诸妤，输了一辈子，三千年。
诸妤沉默良久，晴好的日光绵延在她的侧脸，有种不朽的、被时光遗忘的美，她抬了抬手摸着小姑娘灰蓝色的短发，就像两千多年前，她抚摩少年离沅的头发。
“我知道了，小女孩，你走吧。”
雪凛死里逃生，恨不得撒丫子就跑，只是在诸妤面前，她不好那样不要脸，便按照晚辈的身份，向诸妤施了一礼，才一瘸一拐的出去。
萧千凝一听到宅院里的动静，便想要进去，被萧清选拦住，“她不小了，你顾得了她一时，顾不了一世，放开手，让雪凛自己去走。”
她只能按捺住自己，靠在斑驳老旧的墙上，等着，忍耐的等着。
小姑娘出来时一身的伤，浅蓝色绣虞美人的窄袖裙装已是破破烂烂，裙裾间的鲜血与朱红的虞美人几乎要相映成色。
雪凛一看到萧千凝，就委屈巴巴的红了眼眶，朝她扑来，“阿凝……”
萧千凝接住她，小心翼翼的避过她的伤，萧清选闭着眼睛，从小世界里拿了一件月白色锦绣龙纹斗篷，给小姑娘披上。
“怎么回事？”
雪凛哽咽道：“情报有误，被我师父坑了，阿凝，你帮我上药，我疼死了，诸妤那家伙‘噗通’一声就把我摔到了地上，顺着裂得到处都是口子的地面拖行了十米来远，没被拖个半身不遂，算我命好。”
萧千凝扶正小姑娘，左右看了看，就近找了间破屋给她上药。
萧清选不便进去，待两人没了踪影，他转身进了那座宅院。
诸妤还站在到处都是裂痕的院中，察觉到有人靠近，她抬眸看了过去。一袭青衣的男子风姿特秀，清举玉澈，皎若人间月，是她四千年时光里见到最美的一抹颜色。
她微微诧异，皱眉道：“尊驾，有事？”
萧清选素衣谦谦，温言道：“孤是离沅旧友。”
诸妤定格幽邃的眸，深深地望着他，“这意思是？”
春和景明，萧清选在这样锦绣潋滟的时光里，薄薄一笑，便是一抹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复杂难测，“有些事，离沅知，孤知，那个丫头也知，有些事我们知，那个丫头却不知，你想不想？若想，孤可以说给你听，所有的。”
诸妤思量着，她对雪凛还是有些好感，至少那个小姑娘的眼底可以看到很干净的光，而这美到极致的男子，却让她很不安。
她早就是一具傀儡，根本没有人类的情绪，可是此时，她竟然有一种久别重见的畏怕和俱意。
思虑良久，诸妤还是道：“你知不知道奚芜？”
萧清选道：“孤知道。”
诸妤上前几步，急急地问：“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离开我？避着我，一直不见我？”
萧清选的笑里含了薄薄的雪意，“诸妤姑娘，是你自己逃避现实，忘记了，离沅不愿告诉你，那个丫头似乎也知道了，也不忍告诉你。”
诸妤皱眉：“你说即是。”
萧清选的额发落了剪影，有些暗沉沉的，“姑娘，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是操控系，却能够操控元素系的暗元素，这点你就从来没想过？还是说，你不敢去想。”
诸妤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冬日不堪重负的冰面，终于裂开了一道口子，越来越大，隐隐可见湖底的真实。
圣君大人懒懒一笑，眉眼笼蕴着一色潋滟煌烈的日光，“你当初用奚芜和人类的自己，造出了这具傀儡的诸妤，离沅去你的夫家，得知了此事，却一直不敢告诉你，就陪你演绎着那蹩脚的寻人戏码，千年之久。”
诸妤的容颜本来清艳美丽，此刻却含了几分妖异的死气。
萧清选熟视无睹，淡漠地扬了扬嘴角，“千年以前，你被洛先生束缚在洛水，离沅便起了心思，想要用傀儡做一具奚芜送给你，好结束你千年的寻觅。他游走在东西大陆各处，拼命的找寻各种奇珍异宝，几番生死，终于到了十二年前，他找上了孤。”
诸妤整个身躯都在颤抖，像极了深秋的枯黄叶落，“然后呢？阿沅……阿沅到底怎么死的？”
萧清选眉眼温其如玉，声音清澈如一曲优美净雅的风笛诗章，“孤和离沅花了五年时间，做出了一具完美的人傀，这名字还是孤想的，它是人类和傀儡最完美的融合，几乎就算是一个人，比你这具傀儡要完美多了。离沅，便是被自己的最高杰作所杀。”
言罢，圣君大人不意再多说，转身离去，回了先前的位置。
他背负双手，望着遥遥远寂、无限辽阔的天空，深灰色的眼睛介乎一种混沌和纯白之间。
“砰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萧清选兴致缺缺的回眸，看到强行冲出圣人束缚的诸妤，了无生机的趴在地上，就像是一具最普通不过的傀儡。
诸妤的神魂逐渐散去，神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前，她回想起了那个少年的脸。
像是奚芜，又像是离沅。
像是她人类时的年少陪伴，又像是傀儡时的千年流离。
是青年人三十年无怨无悔的刻骨铭心。
是老年人三千年步步相随的不离不弃。
诸妤浪费了四千年，错过了那两人，才终于明白过来，她想：无论是谁，自己一定都很爱他，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