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特别的寒冷，观星鉴上的风凉意更深，阳光好不容易才撕开了些许冬日的冷漠，让这天稍稍回温了一点暖意。
年轻的皇帝起先温润君子般的微笑着，无论萧千凝说了什么，只是那些话说到最后，他的神情开始冷漠，鉴台上的寒意便重了几分。
他面无表情的听完，袍袖轻拂，衣衫猎猎作响，整座京都便有大风起焉，风扶摇上。
阳光明媚灿烂，落在他的脸上，却带不来一点的活气，他的眼睛落了光辉，深灰色的虹眸被一片阳光点亮，仿佛最美丽的星辉晴朗。
那近乎妖异的漂亮眉眼像是冻僵了，有一种冰雪般的潋滟湛然，那张东大陆最美丽的脸，在这数息之间，像极了十万山川湖海的清旷盛大，人间无数。
高高在上的圣君武皇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攥紧了自己的手，春秋天地都落不到他的眼里，只有一个萧千凝，“他啊，我也不知道，我没办法把他还给你。阿凝，或许呢，你认识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也许我根本没有变过，我一直是这个样子，你觉得我变了，只是因为我把更真实的自己给你看了。”
萧清选端详着她的脸，见她的鼻尖都被冷风吹红了，忍不住开始心疼，他广袖轻振，一道难以形容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观星鉴，寒意尽消，温暖渐生。
下一刻，他凑近萧千凝，很放任的搂住她的脖子，嗅着她呼吸，低声道：“阿凝，你这样问我，找理由来怪我，便是又要拿借口来远离我，好成全你自己，我不要，我们就好好说一说你。”
“你不需要再将自己活成萧宁，弥补她的人生，十年，怎样都够了，萧宁确实是个天才，可她远远不及你，别说十年，就算给她千年，她也无法将自己活成你活出来的模样，二十一岁进入协会枢机院，列位首座，八年时间，就将原本不上不下的缥缈轩发展为兰陵帝国最强，成为协会主要扶持的势力，还有玉衡君的丰功伟绩，传世名声，你给足了她、她的亲族荣耀和未来，这还不够吗？”
“咱们都坦白一点吧，阿凝，你心里其实很清楚，萧宁临终前的遗言，就是断定了你会管她，帮助她的家族，她临死前，都不忘为了家族荣光来利用你，这你都清楚。”
萧清选抬起头，视线克制的看着她清美的侧脸，继续说：“她当时为什么会挡在你面前，为你去死，真的只是情深义重吗？别忘了，她已经被龙血侵食，即将龙化疯癫，活不了的，她就是拿那条半死不活的命，来束缚住你这个认死理的笨蛋。”
萧千凝狠狠的一激灵，眼瞳震动，有些事情，她不念不想，就可以当做不知不觉。
可是萧清选替她选择了真实，他毫无预兆的撕裂了那些遮掩的膜，将黑暗深处里的那些东西曝光，那些隐秘的、扭曲的、逃避的想法被揪了出来，让她无从逃避。
萧清选的怀抱温暖宽阔，她却只觉得冷漠逼人，她想不顾一切的挣脱，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的四肢像是灌进了这年冬天的冰雪，已经冻僵了。
“萧宁活了短短的十六年，她所有的智慧心计都用在了临死前，是啊，她用了一条命，就彻底绑住了你，你为了她而活，为了她的家族而活，这些也算不得什么，人嘛，总会为了亲人打算，我理解。”
“可是她还做了什么，你自己说。”萧清选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他靠着萧千凝的肩窝，温柔的替她抻平斗篷上压出来的褶皱。
萧千凝的心底有着一道伤，经久历时，那伤也没有办法痊愈，反而随着时间糜烂开来，那道伤的周围到处都是腐烂的肉块，她不敢触碰，怕疼，怕伤。
可是腐肉必须要剜除干净，越锋利的刀，刮得越干净，过程也就会越痛，但这是无可避免的，只有剜去了腐肉，伤口才能结疤，才会真正的痊愈。
这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萧千凝懂，萧清选也懂，前者不敢，而后者，此时就在强行的刮着她心底的腐肉，只有刮干净萧宁在她心底腐烂掉的那些伤痕，才有机会解决掉他们之间深刻到根源的裂痕。
萧千凝闭上眼，黑暗中，像是有刀刮着她的肉身，皮肤表层，更深处的血肉肌理，以至最深处的灵魂缝隙，都在剧烈的疼痛着，近乎肝肠寸断。
她在逃避，十年里，一直在回避那些矛盾、算计、利用以及更深处的真实。
让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周遭的温暖蔓延不消，可是依旧敌不过心底那一阵阵发冷的凉。
片刻后，萧清选朝她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怎么不说啊？你对每个人都那样无悲无喜，那样漫不经心，很少去怪责别人，该打就打，该杀便杀，可唯独我，严苛倍至。”
萧千凝一扭头想说什么，萧清选恍若未见地打断她。
“阿凝，我们六人一起的日子差不多有五年，妃洛和离君年长我们几十岁，从来都把我们当孩子看，剩我们四个年岁相近，生死不离，有些事发生了，我不意外。”
萧千凝无话说，抬眸看了他一眼。
萧清选和她的视线再次撞到了一起，“我们的婚约，萧宁和云帆清楚得很，云帆也就罢了，对你的心思藏着掖着，我们都装糊涂，可是萧宁呢，她在你面前说喜欢我，还让你给她一个公平的机会，在临死前，竟然还问我，如果她活着，能不能给她机会？还让我不要忘了她。”
“她舍命救你，你欠了她一条命，她临死前的遗愿，你怎么会不替她办到？为了还这条命，你连我都不想要了。”萧清选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暴戾，杀意如潮般的涌在心扉间，他想杀尽萧宁的亲族，毁了有关萧宁的所有，让她彻底的烟消云散。
可是那不行，他做了便是亲手将对方推开，他只能忍耐，只能克制住杀心和屠戮的本能。
“她喜欢我，你就不要我，你怎么能这样？萧千凝，你能对我公平一点，好好的、像以往那样、认真一点看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