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步来到旁边工位,出乎意料的发现,老头竟仰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桌上保温杯里茶水还冒着热气,看来刚熟睡不久。
原本准备的长篇大论无用武之地,姜书杳沉思片刻,视线落到打印机前的A4纸和签字笔上。
十月初秋,凉意渐起。
覃乾进办公室时,担心老教授着凉,轻推肩膀把他叫醒。
老头睡得迷迷糊糊,抬腕一看时间,连忙拿起外套从椅子上起身,“哎呀你说......我怎么睡着了,回去得挨骂咯,真被那小子给气糊涂了你看这。”
作为地地道道的蓉城土着居民,怕老婆这种事,即使放在教授级的蒋老头身上亦不例外。
覃乾站在一旁发笑,“教授别急别急,我送您。”
正好到下班时间,两人顺路。
蒋老头伸手去拿保温杯时,瞥见底下压着一张纸,第一眼吸引他的,却是上面那几行潇洒流畅的行楷小字。
圈里人都知道,蒋教授痴迷于书法,文房四宝和字画几乎摆满家中书房各个角落,本人对行书也有多年研究,笔锋间颇得了些大师精髓。
“行笔轻盈,娟秀却不失劲道,签字笔能写成这样,毛笔字应该也不差。”
老头满目欣赏,俨然忽略了纸张上面的内容。
覃乾倒是从头到尾的念完,眼里划过意味不明的惊喜:“这是谁留的,有点意思。”
经他一说,蒋老头才正视起眼前的文字。
——
与蒋师:
吾知汝近忧,基地管理之事,此有一策供汝参考......
……
短短数语,句句命中关键。
蒋老头看完陷入长达十秒的沉默,思绪几经周转,眼睛里迸发出矍铄的精光:“反其道而行之,我看可以一试。”
*
第二天,系里发出关于基地后续人员招募的通知,一时间在班级群里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无门槛无限制,只要报名就能进,有这么好的事?”
“就是啊,那之前的考核有什么意义,逗我们玩呢。”
消息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怒。
怒的自然就是上次通过层层考核进入基地的同学。
那种感觉,就像原本准备好的满汉全席,到头来居然和稀饭腌菜卖出了一样的价钱,换谁谁能甘心?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这天降的馅饼又大又香,既然砸中,就得好好把握机会给它接着。
第一天,报名人数达到五十,第二天,人数满一百,第三天,第四天……
不仅计算机系,得知加入项目基地可以白拿学分,其他系的也闻风赶来,一时间,原本冷清的基地办公室,每天人头攒动,乱成一锅粥。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脑袋快炸了。”
饶是江序白耐心比一般人好,可看着基地持续暴增的人数,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报名就报名,系里还莫名其妙拟定了一项入门基础培训计划。
由原来通过考核的三十名成员,按人头分配,各自出十套编程题目,对新加入的成员展开定期培训。
本专业的就算了,偏偏几百号人里还掺杂了数不清的混子,让他们去教一群学考古学摄影的编程,岂不是对牛弹琴,白白浪费时间?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的找上了门。
办公室里,蒋老头笑眯眯地喝着枸杞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站着挡光,坐下说。”
裴衍站在窗户前,纹丝不动,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扉,搁在办公桌上。
“我打算退出基地,这是申请书。”
哟呵。
小兔崽子逼急了想跳墙。
蒋老头放下保温杯,遐整以待的问:“理由是什么?”
裴衍目不斜视,淡淡道:“基地失去原有的意义,对我没有价值。”
干脆且直白,直捣人心。
蒋老头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打开抽屉,将之前的匿名留言递给他看。
“我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但这个人一定极其了解你,她说你写了一款小游戏,即使玩得再好,就算全局通关,最后也是输。”
“一个游戏对于玩家来讲,输赢就是意义,但对于幕后开发者而言,怎样掌控输赢,才是体现他们价值的真正所在。”
“既然你想当开发者,就该好好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申请书我先压着,想明白了明天直接去基地报道。”老头顿了顿,“要是想不明白,就当写这封信的人白瞎了眼。”
裴衍清冽的目光落在手里的A4纸上,清秀小楷行行映入眼帘。
最为熟悉不过的字迹,古文夹杂着白话文,不伦不类,倒还知道怎么隐蔽自己。
他轻笑了一声,把纸折好揣进裤兜里,准备离开。
蒋老头在后面问:“谁写的?”
裴衍步子散漫:“一个了解我的人。”
老头噎住。
晚自习上,教室最后一排罕见地多出一道人影。
何舒苗揉了揉眼睛,惊悚万分:“我没看错吧,你家那位居然来上自习了。”
话音落,姜书杳的手机同步收到一条微信。
【过来。】
简短的两个字,生硬又霸道。
姜书杳盯着手机看了半晌,没好气的回复过去。
【有事说事,别阴阳怪气。】
【你过不过来。】
【不。】
连续弹出两条消息,那边没了动静。
直到下课铃声响,大家都收拾好东西撤出教室,她磨磨蹭蹭留在了最后,刚要转身去后排寻人,头顶的灯就一下子灭掉。
黑暗中,有人大步走来,下刻她猛觉腰间一紧,被他按在门板上。
“公主,反其道而行之,你怎么这么懂我,嗯?”
是祸躲不过,姜书杳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快。
“说话。”
裴衍握在她腰间的手收紧。
姜书杳打好腹稿,抬起头看他,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但她知道,那双隐在黑暗里的眸子,此刻正灼灼盯着她。
“裴衍。”
她抿了下唇,“我没有想联合外人来——”
“你以为我生气这个?”
裴衍轻嗤了一声,“老子觉得可悲的是,这些话你宁愿拿去跟一个老头讲,也没打算对我多说一个字。”
空气滞住两秒。
姜书杳张了张嘴,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可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凝结成了三个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