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公子你、所言可是‘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
国仕双眸微亮,眉间横跳闪过一抹诧异,不由得这般错愕再问道。
伶煜自是抿唇莞尔,清秀面庞之上,浮现过一抹意味深长。
但他确是不曾否认,显然已然默认了,自己的确是认识嵇康的。
“公子可会弹奏《广陵散》?”
国仕呼吸略微加重,努力压抑下内心隐约的悸动,这般认真请问道。
“此乃小生家传秘曲,未尝流传于世,祖上亦鲜在外人面前奏演,先生何故会知晓此曲名?”
伶煜细眉横挑,一时难掩愕然,终于抬起了头来,眼神晦涩般,凝望向国仕。
国仕也反应不及,不曾料想如此传世名曲,竟然并非史传那般为嵇康所作,而是源自这位姓伶的广陵世家。
“在下幼时游历江河山川,也曾偶遇高人授以琴技,聊有略闻、不知真假详概。今日听得公子这般述及,方才一解我胸中之困顿。若是多有冒犯之处,公子见谅则个。”
国仕当即站立起身来,冲伶煜再行弯腰作揖,态度表现颇为诚恳殷切。
原因无他,只在国仕爱徒蔡文姬对着少时听闻于传说之中的名曲,实在太过渴慕了。
因而爱屋及乌,国仕作为其授艺恩师,在棋书画上,所教之途甚多,但这琴艺一道,他也不过会演奏一些凡品末流,未能习得一曲高雅靡音相授,此乃国仕一心结。
“听众易寻,知音难觅。小生观先生,似乎亦是颇通乐理之人,不若烦请讨教一曲,互为切磋如何?”
伶煜似有所思,当下缓缓站立起身来,挪移步伐,重新坐到了一旁的客位楠木椅旁,接着挽袖轻抬,冲国仕分明示意。
“既是恩公这般开口了,那在下便献丑一曲罢。”
国仕当下身在对方居处,客随主便,也不好婉拒来自搭救二人性命之人,当即也跟着站立起身,作揖首肯。
国仕落座案几之前,细细品抚身下这柄,看上去便是来历非凡、造价不菲的古琴,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紧接着,他于脑海之中,便是闪过了此前在太师府邸后院·仕慧阁中时,其闺中弟子蔡文姬所弹奏的那曲《胡笳十八拍》,当即一时灵感上涌,也便跟着拨弄琴弦、炮制起来。
国仕学习能力自是极佳,他虽此前丝毫不曾完整向蔡文姬,学习请教此曲细节处,但今朝在此一番即兴演奏,却也是弹得铿锵顿挫,别有一番韵味。
这曲《胡笳十八拍》,又与方才伶煜所奏的《广陵散》,有着分明迥异的南北特色。
《广陵散》婉转空灵,余音绕梁,《胡笳十八拍》却是朔北激昂,荡气回肠。
一曲奏毕,已然又是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正待国仕有所回味,抽离双手放置身前归位时,还不及一旁的伶煜想要拍手称赞,国仕身下小腹处,已然是再度传来了咕噜叫声。
这般因着饥饿难耐,而突然传来的声响,顿时便打破了方才高雅的厅堂气氛,令得场间三人皆是有些尴尬般,愕然沉默了片刻,最后倒仍是国仕率先开口,缓接言及——
“我这鼻子别人都说灵得很,想来是嗅到来自小哥所备的早点了罢,一时嘴馋难耐,倒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开席吧,我二人边吃边聊。”
伶煜抿唇怡然一笑,对于国仕这般颇有些风趣幽默的暖场说辞,倒也心生了一份亲近之感。
于是伴随他的书童子芩将一应糕点茶水端至厅堂,上了餐桌,国仕便也丝毫不再客气端待,当下便是如狼吞虎咽一般的,开始大口海塞起来。
因为当他已然结束了眼前的进食分量之后,却是瞧得一旁,伶煜方才刚开始动筷呢。
“呃……”
国仕再度吞咽了一口唾沫,用以掩饰场面当下的几分滑稽。
瞧得对方这般秋风扫落叶似的光盘行动,伶煜此刻也不再芥蒂,径直便将身前己用的一份,还未曾动过筷的面食,也递向了国仕身前。
“先生想来是遭逢变故,多日未曾果腹了罢?理应享此热食。”
伶煜示意明显,国仕却也不推托。毕竟这个时候,面子哪里还会有肚子来得重要。
更何况,他也不愿在旁人面前,过多的刻意拘谨,再将真实身份所暴露在外。
他要让外界所传风声令那般追杀之人知晓,国仕已然身殒在了颍河之上的那场爆炸当中。
用餐已毕,国仕抬手连连抚摸着身下小腹,这个动作虽说不太礼貌,但他一时确也吃得太撑了,需要让肠胃蠕动起来,以助消化。
此后行船尚稳,国仕一时别无它乘,便选择了受伶煜之邀,与他同乘借道携行。
这一路两人侍立船头,在那甲板之上远眺东方,瞧得红日初升,光芒倾洒大地,渐渐铺上一层金色,也不由得在感慨起这中原大地的川泽秀美来。
国仕向伶煜自述姓贺,乃冀州清河人氏,此番南下去往扬州,是为寻访建业旧友,顺道游玩南国古都之山水。
伶煜心如明镜,自然不曾多问什么。
简单畅聊下来,国仕亦能够觉察到,对方乃饱读诗书之士,文学素养甚高,同时兼修六艺,涉猎甚广,谈吐之间便能引经据典,妙语成珠。
如此之人,瞧去尚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也就比国仕稍大些许,自然颇为令之钦佩。
想不到,在这古之汉末时代,还有未曾载于史书的芸芸大才之人,只因自身低调处事,不求荣华亨通,便鲜露山水。
但人云一山更比一山高,今日与对方简单畅聊人生俗世,反倒令国仕豁然欣喜,一扫此前遭遇黑衣杀手连番围追堵截的阴霾。
“对了,伶兄,我那位随从小弟体内所中之蛊毒,你当真有法可祛除么?”
得闲下来,国仕这才不忘正经之事,转而认真凝视向一旁,负手从容摇扇的伶煜,如此尝试问道。
“昨夜我已替他压制脑内虫蛊躁动,施针稳住周身要穴,佐以家传秘药内外兼敷,想来应是有效的。倘或今夜子时之前,他能够苏醒过来,那待明日,我便可替他驱虫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