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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世,长安。

当长安满城都飘满了梅香时,正是二月初。

家家门前点了红灯笼,新年的气氛尚未褪去,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强压住,却不扫兴,长安的雪美得出奇,与纷纷扬扬的梅花翩翩起舞,那场景,竟也是极美。

皇城本该是肃穆的地方,新年时四处却皆是欢声笑语,酒楼早已是门庭若市,两个男子倚靠着酒楼旁的一棵大树,一个魁梧高大,一个修长俊朗。

“听说,你又拒绝了女帝入朝为官的邀请了?”

带着轻笑与敬意的男声响起,声音豪迈粗犷。

倚靠在树干上的男子闻言,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笑,眼眸间是一抹薄荷般清新脱俗的翠绿,笑容虽是浅淡的,更多的却是轻狂。

他的声音乘着一缕清风拂来,夹杂着刚入冬时的一分淡淡的凉意,语气里尽是不屑。

“谁要入朝了?当了官便是约束,谁爱当,谁当去。”

他静静地偏过头去,望着眼前修葺得整整齐齐的房屋,远处,一大片梅树林呈现出温柔的粉色。

于是,他眼中的锋芒也渐收了不少,薄唇边甚至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柔和的弧度。

“梅花开了…”

坐在树下的男子扬起浓黑的眉毛,不由得抬起头去默默地扫了他一眼。

“梅花开不开的,都无所谓吧?成天听你念叨着梅花,我依稀记得,女帝给你的称谓是‘青莲剑仙’,而不是‘青梅剑仙’吧?”

“青梅?倒是不错。”

男子竟有些满意地眯了眯眼睛,眼神里挑染上了几分向往,“说起梅,听说北夷的梅最为着名。”

靠在树下的男人不置可否地皱皱眉,一脸纠结地反驳,“梅花有什么好看的?听说北夷的公主倾国倾城,那才好看。”

树上的男子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喝酒,盯着远处的梅树林发楞。

似乎是感觉到这种寂静有些古怪,树下的男人撑起身子,抬起脸去乐呵呵地看向他,调侃地笑道:

“李白,你不觉得你该娶妻了吗?等着嫁你的适龄少女可都要排满整个长安了。”

李白静静地放下酒壶,似乎对方说到了一个戳他心底的话题,他的眼神骤然一片黯然。

仿佛一盏烛火,被风一吹,便灭了。

良久,他淡淡地抬眸,似笑非笑地答道:

“苏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在找人。”

“还在找啊?”

苏烈睁大了眼睛,受不了地摇了摇脑袋,拿起身边的酒坛子放在嘴边,豪放地喝了一大口,似有责怪地放低了声音,“你都不告诉我你找的是谁,否则我也好帮你点忙啊。”

李白眸色如静止的湖面,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我还不太确定…”

他伸出手指,安静地在脚下的沙地上写字,他的字体潇洒狂狷,正应了那句“字如其人”。

苏烈一手拿着酒坛子好奇地凑了过来,眯着眼睛看着那片沙地,磕磕绊绊地读出他写出的那三个字。

“王…昭…君。”

听到这个名字,李白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用力攥紧了,导致呼吸都有些紧张困难。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眼角瞥向一旁还在看着那三个字发呆的苏烈,淡淡地开口:

“你可认得?”

苏烈皱着眉,努力地思忖了一阵子,又反问,“这姑娘是在长安吗?”

“我不知道。”

李白伸手将沙地上的那三个字缓缓擦去,眼神清清冷冷,眼底更是一片如碧海般深沉的落寞。

“大概不是。”

他微叹了一口气,拂去名字的指尖似乎还带着不明显的温热感,一个小小的声音哀伤悲悯地在内心呢喃着:

否则…我在长安找了她这么久,她怎会依然杳无音讯?

“你且宽心,一个女子自有她的去处,兴许哪天就出现了。”

苏烈以为他还在为寻人的事情而烦恼,仗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宽慰道,“现在正值新年,你要找人也困难。”

李白垂着脸,摊开了手掌,盯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发呆。微风轻轻吹过,耳畔满是梅树被吹得摇曳的簌簌声,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竟有一片粉色的花瓣飘入了他的掌中。

那一刻,他的心竟然有些兴奋紧张,就好像那个曾数次万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被他紧紧地攥在了手心。

他微微颤抖着手,又默默地把拳头握紧,将那一抹梅香紧紧地锁在其中。

“苏烈,我想去一趟北夷。”

——————

北夷严寒,却是梅花的故乡。

以梅花为着的北夷,比想象中更接近仙境一点。

一望无际的沙白,加上梅花的粉作点缀,整个北夷犹如置地花海,山丘层叠起伏,放眼望去便是绿洲,植物长得郁郁葱葱。

一路上的颠簸,震得李白好几次都有些反胃。

然而目光一落在那雅致的景色中,身体的异样顿时烟消云散。

在长安见过大世面的李白,到了北夷看到那成片的梅树林,竟也会像个无知的俗人,不由得发出一阵感叹——

昭君,我到北夷了。

那里的梅花极是好看,微风徐徐,花瓣便犹如大雪一样纷纷扬扬,花香四溢。

李白执意要在北夷郊外下了车马,他想徒步走进去,观赏这一路的景致,车夫拗不过他,虽说启程前苏烈大人就千叮万嘱,要把这个自由散漫的剑仙大人好好看住,然而长安上下的人谁不知道,李白一旦决定的事,那就是敲定了。

车夫无奈地摇摇脑袋,调转了马车头,离行前还颇为担忧地朝后看了一眼。

李白刚往北夷城门的方向走了寥寥几步,一个披着头巾的小女孩就热情洋溢地凑了过来,固执地想把她筐里的花兜售给他。

李白朝她的花篮里瞥了一眼,尽是刚刚折下的梅花枝,北夷到处都生长着梅花,这孩子估摸着是来坑外地人的。

他也不揭穿,一股脑儿地将她篮里的花全买下了。

那女孩又惊又喜,可能又碍于还有一些良知,战战兢兢地开口提醒,“您其实不必全买下…”

李白抱着满怀的梅花,脸上氤氲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她喜欢梅花。”

女孩子一愣,圆圆的脸上顿时扬起一抹灿烂温暖的笑容。

“那您的夫人可真幸福。”

李白盯着怀中花枝上的粉色花瓣,眼中蘸上了墨一般浓重的落寞与哀伤。

远处,车马喧嚣,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即便站在远处,不仔细看也能注意到那行车马的规模之大。

卖花的女孩紧张地把李白拉到一旁,紧张地好心提醒。

“是北夷的皇室成员要回城了,抬头直视是不礼貌的。”

李白微微一愣,还未做好准备,女孩子就焦急地拉着他诚惶诚恐地在路边跪下了。

膝盖下的沙地受冬日的暖阳照过,是温热的,李白却总觉得自己身体仿佛快要烧起来似的。他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又听见耳边铁骑的声音在逼近,忽地想起苏烈说的一句话——

“听说北夷的公主倾国倾城,那才好看。”

像是受了这句话的蛊惑,他莫名地想要抬起头来,看了看这公主容貌的究竟。

李白侧过脸去看着身旁几乎要把脑袋埋进沙地里的女孩,又小心翼翼地把头一寸一寸地抬起来。

华丽的车轿在眼前缓慢地经过,轿身上画着北夷皇室专属的图腾。

坐在轿子上的女子撩开了帘子,眼眸那一抹耀眼的蓝落入李白的视线,却莫名的和他记忆中的翠绿很像很像。

李白怔怔地看着车马上那个华丽女子的容貌。

她冷若冰霜,美得令人惊艳,皮肤如白玉般纯净无暇,她安静地坐在华丽的马车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车外的众人。

所有人无声地低着头,不敢与之直视。

李白却仰起头,看着那张与王昭君如出一辙的脸,急不可耐地直起身,看着那名女子急切地喊道:

“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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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的白沙被风拂过,扬起一阵阵飘渺绝美的白雾。

马车上,女子明眸皓齿,冰蓝的长发温和地垂在脸旁,睫毛浓密而上翘,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就美好得似一幅画卷,听到李白的呐喊,她只微微蹙起了眉,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松,流水般的帘子便垂了下来,将她重新隔绝进轿子里的世界。

跟在那马车后的随从们纷纷皱眉,随即转过身来,厉声警告:

“休得无礼!”

李白置若罔闻,满心期待地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人,心里本能地不想错过她,又生怕自己喊得还不足以让她听得清楚,连忙从沙地上起身,冲着那行车马,声嘶力竭地喊:

“昭君——王昭君——”

卖花的女孩在慌乱中抬起脸,有几分惊恐地看向他,连忙用口型不断地提醒他:

“快别喊了…!不可对皇室无礼啊…!”

李白不理会她,跌跌撞撞地向前几步,想要追上那行已经渐行渐远的车马,却被随行的侍卫拔剑拦下。

那是北夷专门护送皇室出入的亲卫队,从穿着来看就能懂得,他们跟一般的侍卫不一般。

看来,这是对他严重的无声警告。

李白的眸色冷了几分,却又深沉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长剑。

但转念一想,眼前的人又不是好应付的,若是以他平时的性子,跟这些人起一些不必要的冲突,只怕会给长安造成严重的影响,他虽不是女帝手下的官员,但终究还是记挂着好友苏烈是长城守卫军的人。

想到这里,他神色不觉缓了不少,又默默地把手指收了回来,目光有些不甘地看了一眼亲卫队身后已经走远的队伍。

“我是…公主的故人,如若可以,还麻烦大人帮我通传一声,就对公主说李白这个名字即可。”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无法控制地紧攥起来,一颗心甚至惴惴不安,他连心跳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到——

李白知道,自己这是在赌——赌王昭君在这一世还记得他,赌她还未忘记上一世对他的情意。

他甚至害怕到忘记去考虑赌输的后果,若是她还记恨他,或是不记得他,于他而言,都是重若千斤的打击。

亲卫队的人满眼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心里又存了条退路,若眼前这个看似风流潇洒的公子真是公主的故人,那他们岂不耽搁了?

——于是神情微微一转,忙吩咐身边的下人前去追那队车马,迅速通告公主一声。

李白就这么在原地站着稍候,心中的喜悦仿佛是要炸开了般,已经到达了他无法控制的地步,那样的狂喜,他内心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寻了这样久的人,他最心爱的人。

欣喜之余,李白又有些害怕和紧张,手心都不免生出了好些的汗,他紧紧地将衣袖攥进手中,修长的手指几乎要把那单薄的布料戳破——

万一,她故意不认得他怎么办?

万一,她还是恨他的,万一…

千万种担忧恶意地在他大脑里盘旋,无形之中增加了他的恐惧。李白微微仰起棱角分明的下巴,盯着那远处的队伍已然停了下来,心跳仿佛也跟着骤然停了一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抹纤瘦的身影由侍女搀扶着下了轿,心下忽感到一阵没由来的不知所措。

暖阳的光芒被云层罩住了,只剩下寒冷的冬风还在不停地吹,扬起脚下的白沙。

远处,女子一袭白裙,身段纤细,冰蓝的长发与眸色正相宜,怎么看却都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她一只手搭在侍女的胳膊上,步态轻盈地朝这边缓步而来。

李白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向潇洒自如的他在这个时候却表现得像根木头,直到她站定在他面前,他连基本的礼数竟全都混忘了。

搀扶着女子的侍女微微皱了皱眉,轻声清了清嗓子以示提醒。

李白这才如梦初醒,僵硬迟钝地在她面前缓缓单膝跪下,本能地低垂着脑袋,双眸盯着脚下的沙地,似乎恨不得将那松软的土地盯出一个洞来。

“…参见公主。”

曼妙女子轻柔地勾起嘴角,抬起手指掩住红唇,眯起了漂亮水灵的双目。

“你就是李白。”

简简单单的一句陈述,口吻却是令他如此陌生。

李白心里存了点期盼,便也没在这上面多留意,连忙抬起头来,眼睛微微红了。

“公主…记得我?”

那抹温柔却又刺骨的冰蓝落进他的眼中,王昭君脸上的笑容被他尽收眼底,他却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弯起眉眼,略略点头。

“长安的青莲剑仙李白,极是有名,即便我生在北夷,也是知晓的。”

他浑身的温度在这一刹那急速褪去,脸色骤然苍白,只有一只手还在努力支撑着自己,血色褪去的薄唇还在颤抖着咀嚼她方才的那句话——

长安的…青莲剑仙…

青莲…剑仙…

李白的眼中骤然失去了所有光芒,她的话如梦魇般在他的耳畔盘旋不止,引得他心中一窒,身体的力气像是在一瞬间之内全部被抽空。

不记得他了啊…当真是…

不记得了啊…

他轻轻地阖上眼睛,随即又沉重地闭紧,眼泪被锁在眼眶,舌尖却莫名尝到一分淡淡的苦咸。

“…得公主记挂,倍感荣幸。”

“剑仙大人快请起。”

她又是平和地一笑,待到他起了身后才细细地打量起他来,眼里多了几分欣赏——都传长安的青莲剑仙才华横溢,风姿出众,她本是只听七分,信三分,不想果真气质不俗,可见传言不假。

“剑仙大人从长安远道而来,可是来北夷赏梅的?”

李白静默了片刻,兀自微笑,谈吐却丝毫没有她所听说的那般潇洒狂狷,倒是多了几分文儒的书生味。

“…寻人。”

昭君挑了挑秀气的柳叶眉,打趣着追问:

“何许人?”

李白神色一黯,眸中投射出薄荷般清凉的色彩。

他的心像被马车碾过一般,手指用力地攥紧——

“一个女子。”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立刻转过脸吩咐身旁的侍女:

“帮剑仙大人写数贴寻人告示,张贴于北夷各处人多的地方。”

那侍女有些微愣,却也是个伶俐人,正要欠身行礼,却被李白一个手势阻止——

他勉强地扬起一抹淡笑,眼神复杂,至始至终都看着眼前这个美得宛若一幅画的妙人儿。

曾经的过往,如一层浓雾般,早已不知被风吹散到何处了。

上一世,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笨拙又倔强的人啊。

今生,却已是公主了。

李白忽然就能深刻明白“造化弄人”这四个字了。

他垂下目光,唇角已染上了一分苦涩的笑意。

“不劳烦公主了。——那位女子,我已经找到了。”

话音未落,李白的眼中就多了几分坚毅。

今生今世,就由我来守护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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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夷严寒之地,梅花开得极美。

只是这里少有河川,梅花的粉白就足以将这片土地点缀得很好。

浩浩荡荡的队伍朝北夷的城内逼近,王昭君从方才开始就离了轿撵,陪着李白跟着车马缓慢地徒步行走。

她热情洋溢地为他介绍着北夷的种种,白净姣好的面容上神采奕奕,李白却莫名联想到了曾经那个孤言寡语、温顺温婉的王昭君。

想必,她这一世过得很好,她已是众星捧月的公主,人人都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定不会有人像他这样怠慢她的。

李白想到这里,心情顿时豁然了不少,至少,她现在过得好,于他而言,都是安慰。

她轻柔活泼的声音还在耳边不断地回荡。

“…那边是白梅,最难养的一种,长安目前还没有呢。”

她说着便转过脸来看着他,如瀑的长发在身后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眼中满是星子般晶亮的光点。

就是那一眼,看得李白已然失神。

“剑仙大人,你喝过梅花酒吗?”

昭君仍然是笑着,笑容纯净美好,“宫里酿的梅花酒是最好的,你若是不嫌弃…”

李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眼底沉淀了些许落寞。

但很快,他便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不想被她看出丝毫破绽,微舒一口气,看着她淡淡地笑。

“叫我李白。”

昭君先是一愣,脸上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好…李白。”

心跳瞬间加快——

听到她轻唤他的名字,李白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那是一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他欣喜又痛苦,她的声音依旧是轻柔的,与记忆中不差分毫,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为她一句“李白”而兀自高兴半天。

若是她还记得他,若她不怪他,他定立刻迎娶她为妻。

可偏偏…她不记得他。

李白心里泛起一丝苦咸,神情更是落寞。

“李白,我听闻长安有趣的玩艺很多,特别是新年的时候。”

昭君将手背在身后,微微扬起脸来看着远处起伏的山丘,白玉般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红润,眼中满是神往,“我听说长安逢年过节便是要放鞭炮和烟火,还要到神庙去祈福…“

她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又黯淡下来,“可惜北夷的新年不过就是每晚一场宴席,便算是过了。”

那样惋惜的口吻,李白简直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带她到长安去,什么鞭炮烟花都任她放个够。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开心。

双腿像是忽然灌了铅,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艰难,李白索性停在了原地,昭君走了几步才发觉身旁的人似乎不见了,便也停下来转过脸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李白…?”

极力忽略掉胸口汹涌澎湃的感情,李白挺直了背站在那里,原本想要强挤出的笑容在这一刻也生生地变得凝重。

“公主…我想留在这里,留在北夷。”

留在你的身边。

昭君的表情更为茫然,似乎是没有理解到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便静静地站在原地,礼貌地等着他的下文。

这样的她,安静如画,美若谪仙,气质温婉出众,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了几步,想要靠近她一点。

冬日的阳光如金子般洒落,温柔地在他的俊颜上铺上了一层淡淡的薄膜。

他在她面前缓缓地单膝跪下,低垂着脸,碎发是温柔的栗色。

“公主,我愿做您的骑士,护您一生周全。”

这便是了。

他这一生唯一的执念,便是守在她的身边。

昭君站在他面前,北风吹得那冰蓝的发丝在身后狂乱地飞舞着。

她的眸中映射出淡淡的懵然,随即弯起了漂亮的眉眼。

“剑仙大人…做我的骑士?”

他跪在沙地上,姿势不动,声音依旧坚毅如磐石。

“我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脸上的笑容略略敛去,秀气的眉宇间染上了几分为难。

“可你是女帝属意的官臣人选,怎好当我的骑士…?”

李白低垂着头跪在那里,静默了片刻才仰起脸来,褪去了彬彬有礼,他的眼中就只剩下一缕狂热的情愫在疯狂滋生。

他也不回答她的疑问,只是说:

“我与公主一见如故,像是有缘分的。”

昭君目光清透地看着他,那眼神似乎要将他贯穿。

他眼中的炙热如火焰般,但偏偏眸色是清凉的薄荷绿,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脸部的肌肤似乎要烧起来那般滚烫。

昭君从腰侧抽出薄薄的手帕叠在手掌上,俯下身将手伸给他。

“有缘自然是好。起来吧。”

李白怔怔地看着她手掌上的帕子,知道这是表达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他心里的悸动犹如烛火般被风吹灭,伸出手指隔着那层单薄的布料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纤细白皙,柔若无骨,他不由得地想到曾经他酒醉的那个夜晚,她也用这一双柔软的小手照顾了他一夜。

李白站起身来,却贪婪着她手指透过手帕向他传递来的温暖,一时不想松开她的手,直到她眉心微蹙,稍稍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那里抽了出来。

昭君收好手帕,朝他温婉地一笑,方才她脸上透漏出的尴尬已经被调整得很好。

“回宫吧。”

——————

北夷虽说是长安边境的小城,宫室却修得奢华大气,丝毫不逊于女帝居住的宫殿。

御花园也是修葺得精致,可见北夷的皇室是很会享受生活的。

李白见过长安皇宫的御花园,可谓是百花齐放,北夷的御花园却只栽种了梅花和桃花这两种,奇怪的是丝毫不觉得单调。

粉色的桃花树下,年轻的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系着金线绣就的披风,威风凛凛。

李白正猜测着那人的身份,大抵是位高权重的,就见昭君的脸上扬起欣喜的笑,像个孩童一般兴高采烈地奔向那个男子。

“王兄——”

——————

李白原本也只是规规矩矩地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走,谁知这位脾气坏的公主越走越快,瞬间与他拉开了距离,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这才将她拉住。

“昭…公主,当心摔着。”

他瞥了一眼她的侧脸,见到她两颊微红,秀眉紧蹙,便了然地笑了笑,直截了当地揭穿她。

“真生气了…?”

她哼了一声,不快地撇了撇嘴,“难道剑仙大人就没有过不顺心的事吗?”

“有啊,不过想想喜欢的人,就顺心了。”

李白松开她的衣袖,唇角泛起温柔的笑意,但很快,他的笑容又褪去,皱起眉头看向她。

“你叫我什么?”

昭君眯了眯眼睛,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

“好嘛,李白,总行了吧?”

她灵动的眼珠狡黠地转了转,笑嘻嘻地转移他的注意力,“原来李白有喜欢的人啊。”

李白微红了脸,赶紧掩饰般地别过脸去,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嘴上却是是落落大方地承认了。

“确实有。”

昭君夸张地睁大眼睛——早就听说长安的青莲剑仙风流倜傥,喜欢他的女子可以从城南排到城北,他却都不屑一顾,人人都以为他眼高于顶,可不曾想过他竟会有中意的女子。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从古至今都是。

她兴致勃勃,赶紧追问下去。

“那你的心上人是谁?在哪里呀?”

李白并没有露出任何神秘的样子,只是淡淡地微笑着。

那笑意参杂了一点哀伤,却被他掩饰得很好。

“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最后那四个字他没有勇气说出来,只因现在还没有到开口的时候。

昭君收敛了脸上的期待,满怀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没事的,等有机会了,再远你都可以去找她。”

李白侧过脸去,看着她的表情,不禁感到有几分好笑。

这个傻瓜…以前如果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可是会急得跳脚的。

他垂下眼,看似不经意地发问:

“那公主呢?有喜欢的人吗?”

她微微一愣,随即羞红了脸,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老老实实地攥成小小的拳头放在身侧。

“我啊…跟你正相反,我喜欢的人,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也就是说…

他期待地看着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她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

“可他是我血浓于水的至亲,是我的王兄。”

——————

“他们当真如此?”

御书房内,刚打好的地毯被墨汁浸染上了狰狞的墨黑,这便是方才刘邦一怒之下,将桌上的笔砚尽数扫到地上的缘故。侍女畏畏缩缩地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只能颤抖着描述自己方才在御花园中亲眼所见的情景。

“是,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奴婢见公主与那个男子相谈甚欢,说说笑笑的,气氛甚好。”

刘邦闻言,拳头猛地握紧,刀刻般的俊脸布满阴霾,那从眼中就散发而出的寒气,一点点地浸入御书房内的每一寸,让跪在地上的侍女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他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气氛甚好’…?”

他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妹妹美貌惊艳,从小便是个美人胚子,一直以来前来提亲的贵族男子也不在少数,他都一一替她回绝了。

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妹妹,是他的珍宝,他定要许她一位这世间最好的男儿来配她。

可为何出现了这个李白?从前他便听闻李白婉拒女帝武则天的邀请,自将前途一刀斩断,这样目中无人的狂妄之徒,怎敢接近他的妹妹?

可这人偏偏又是昭君亲选的贴身侍卫,他若贸然将李白赶出北夷,只怕又要让昭君心生不快了。

刘邦只觉得好苦恼,心中就像扎进了一根倒刺,想要拔去,却又无法根除,那般难受。

“罢了,眼下暂时还不能动他…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

那侍女如释重负,夸张地拜了一礼,狼狈地退了出去。

站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子扫了他一眼,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单边镜片折射出银亮的光茫。

“怎么,陛下还在考虑公主的感受?”

“他是昭君亲选的人,我也不好开口。但倘若他对昭君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我都不好处置。”

这才是刘邦最担心的事。

张良表情毫无波澜,余光瞥见刘邦一副头疼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只是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页书,淡淡地提醒:

“那万一李白是长安那边派来打探北夷消息的奸细呢?”

刘邦内心涌起一丝烦躁,反驳之词脱口而出:

“李白都拒绝为女帝效力了,他怎么可能是——”

张良摇了摇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

“陛下,您不信便也罢了,李白他是不是奸细不要紧,但只要公主信了,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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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的新年宴,倒也不新奇,左不过就是专门为皇室跳舞助兴的舞姬在台上舞着,皇室坐在台下的宴席桌上,一边赏舞,一边用膳,谈笑风生。

宫里只有昭君一位公主,这些宴席上的话题自然全是有关朝政的,没过一炷香的工夫,昭君就听得索然无味,大脑里开始盘算起该如何脱身。

北夷的贵族就着那几个舞姬聊了一阵,话题又平白无故地扯到了昭君身上。说起这位公主来头也不小,当今北夷王上的亲妹妹,刘邦把她当宝贝似的宠着,却从未想过要给她结哪门亲事。

“陛下啊,您说昭君公主已年过十八了,也不为她寻门好的亲事吗?”

“是呢,公主年轻貌美,是该找个如意郎君,您也好早点抱侄子,不是吗?”

这些贵族向来都是见风使舵,见刘邦这般宠爱自己的妹妹,便拼命地投其所好,恨不得将阿谀之语都说尽。

刘邦饮了一口小酒,态度倒也淡然。

“不急。”

随即,他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昭君,看似漫不经心地试探了一句:

“昭君可有中意的人啊?”

昭君低垂着头,手指搅着裙子上的流苏,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

刘邦看得出她现在心情烦闷,宫里又没有别的公主可以陪着她,男人之间也尽是些有关朝廷的事,她留在这里也实在无趣。

他侧过身子,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她拿在手中把玩着的流苏,唇角不由得上扬起一丝宠溺的微笑。

“那你便先行回宫吧,我让侍女陪你回去。”

这句话倒是让昭君眼前一亮,她在这像根木头一样杵着,等的就是王兄的这句话。

皇室的宴席哪有老百姓的夜市好玩啊,更何况她都跟李白说好了。

但昭君也不能表露出此刻的欣喜若狂,免得惹他怀疑,只能故作镇定地站起身,看似不情不愿的模样,朝着刘邦浅浅地欠了欠身子。

“那…妹妹告退了。”

刘邦点点头,眼中尽是温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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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夷的新年气氛往往要持续数日。

王宫境内不允许放烟花,但民间可以,于是,一片夜空被一分为二,一半天空只有寥寥的星光,另一半天空则被点缀上了烟花的痕迹。

白梅树下,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靠在那里。

那张俊脸犹如天人,五官精致得仿佛出自世间手艺最为精湛的工艺师之手,他的眼眸中映照出天边的烟花,却显得孤寂而落寞。

“李白——”

一抹纤瘦的人影往他的方向快步跑去。

李白看着那女子朝自己跑来,眼神都光亮了许多,那双眼睛里仿佛有一团烟火在其中突然绽放开来,美不胜收。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她轻轻裹在里面。

“晚上风大,你穿这么单薄容易得风寒。”

做完这一切,他又神色黯淡地补充了一句:

“公主。”

昭君扬起脸来,看着远处万千烟火升空的场景,那模样已是等不及了,兴致勃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走,快走。”

说罢便想拉着他赶紧往宫门的方向去。

李白无奈地看着她,手臂稍稍用力,将她又拽回了身边,仔细地替她把披风的带子系好。

“公主,你这个样子,会被人发现自己身份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冰蓝如冰河般的长发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从怀里拿出一顶银白色的假发。

“把这个套上。”

昭君愣愣地看着他那一系列动作犹如变戏法一般,犹犹豫豫地把那顶假发接过来,来来回回摆弄了一阵,好奇地抬起目光看他。

“你从哪里寻得的这玩意?”

“知道你今天要偷跑出去,我便先去闹市替你买了顶假发,免得到时候穿帮。”

李白从她手中拿回假发,一边解释着,一边把假发扣在她的头上,认真专注地帮她把每一处都整理好。

昭君用手轻轻捻着那假发的发丝,微笑着打趣他。

“剑仙大人好细心啊,差点赶上王兄了。”

李白替她整理假发的动作微微停滞住,薄荷绿的眼中闪过一道失落的光芒,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你就那么喜欢你王兄…?”

昭君心无城府地扬起脸,丝毫没有听出他这句话里内含的心酸,倒是毫不掩饰地点着头,笑眯眯地道:

“是啊,王兄很优秀,我喜欢优秀的人。”

李白的眼中完全失去了光采。

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嚣着提出疑问。

那如果…我比他做得更优秀的话,你会喜欢我吗?

又或者说,重新喜欢上我呢?

他静静地松开她头上的假发,看着那银白的发丝如流水般从他指间匆匆溜走,她说的那句话不断地在他耳畔回荡,令他嫉妒得难受。

她也曾是他所拥有的人啊。

曾经虔诚地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的人啊。

李白的眼角被泪水浸得湿润,他偏过脸去,不想被她察觉出异样,努力地缓住了声音。

“走吧,夜市这个时候正热闹呢。”

他朝梅花树的另一侧扬了扬下巴,昭君这才注意到树上还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马。

她惊喜地扬起眉,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要骑马去吗?”

“不这样的话,一会宫门那里过不了关。”

李白看着她紧张兴奋的神情,了然地笑了笑,“喜欢骑马?”

昭君很郑重地点了点头,继而面露出惋惜的表情。

“可惜王兄不让我学,说怕我学不会,反而还摔着。”

“我护着你,定不会让你摔着。”

李白弯腰解开了系在树上的马绳,牵着那匹枣红马走过来,拍了拍马鞍,继而看向昭君。

“公主,得罪了。”

昭君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俊美的男子就将自己拦腰抱起,视野一片天旋地转,自己就已然坐在了马上。

心跳瞬间开始加快,仿佛要跳出胸口一般——

她的脸颊顿时升起一片红晕,手指本能地抓紧了缰绳,加快的心跳还未有所缓和,李白就熟练地翻身上了马,胸膛贴紧了她的后背,将她圈在怀里。

昭君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下意识地将脸往披风的兜帽里缩了缩。

李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分外动听。

“公主,准备好了吗?”

c.8

新年间,民间的夜市向来都是气氛最热烈的地方。明明入了亥时,小贩的叫卖声却依旧此起彼伏,摊位上售卖着一些昭君从未见过的小玩艺,尚在龆龀的孩童手中举着糖人儿,嬉笑着从路径中央飞奔而过,欢笑声顺着夜风飘了很远。

昭君裹着披风,银白的假发随意地披在脑后,转身盯着那些孩童手中形状各异的糖人儿看了许久,随即扯了扯李白的衣袖。

“李白,我也要那个。”

李白瞥了一眼那几个孩童的背影,知道这位一直养在宫中的公主定是没见过民间的吃食,便忍着笑,故作镇定地提醒。

“那个是糖人,是小孩子吃的。”

昭君眨巴了一下眼睛,脸颊上微显出尴尬之色,却镇定自若地继续坚持下去。

“…我还是要吃。”

不敢直视那双薄荷绿的眼睛,怕他会露出嘲笑自己的眼神,昭君便索性不看他。

李白眼中漫了笑意,从她手中抽走了手帕放在手心,隔着那层单薄的布料轻轻拉住她的手。

他手指的温热透过那层薄料缓缓地传至她的手心,昭君眼中的光芒轻晃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抽回手,却听到他轻轻地开了口:

“走吧,去找卖糖人的摊子。”

罢了,昭君想着夜市也是拥挤,若不如此怕是要跟他走散,便也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了。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手帕默默地牵着手走在长街上。男子英俊挺拔,女子沉鱼落雁,看似仿佛是兄妹,说是夫妻却也不为过。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纷纷回头打量他们一遍,年轻的女子见到李白,更是忍不住搔首弄姿一番,时不时地用嫉妒的眼神瞪着昭君,见李白毫无反应,便又失望地离去。

昭君自觉有些好笑,便侧过脸看向走在自己身旁的李白,眼中的笑意如星子般溢出。

“剑仙大人的女人缘果真不一般。”

听出了她这句话里八卦的意味,李白表情稍稍一僵,微垂下脸,栗色的额发低垂下来,遮挡住了那双薄荷色的眸子,将眼底的那丝落寞遮掩得很好。

因为不在意他,所以她不会有醋意。

“公主…我不在意那些…”

“李白李白!那边!”

昭君欢快的声音又将他低沉的情绪重新拉出深渊,她隔着手帕抓紧了他的手,拽着他往一旁的小摊走去,李白草草地朝那摊面扫了一眼,原来是卖烟花的。

他看着她兴奋的模样,想起方才某人还吵着嚷着要买糖人,这下又被烟花吸引了注意力,便略带无奈地提醒她:

“你刚刚不是想买糖人吗?”

昭君转过头去,一本正经地反问他:

“难道你不想放烟花玩吗?”

“…”跟他想不想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想玩。

李白无言地看着她费力地挤过围观的人群凑到那小摊面前,那瘦弱的身躯单薄得如一片落叶般,他只好跟着她挤入人堆,站在她的身后护住她。

有时候他想,若是能一直这样站在她身后护着她也是好的。

不管她眼里会不会有他,只要他能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她,就像曾经的她执着地守着他一样。

他看着小贩在不断地跟昭君介绍着每种烟花,她的脑袋小鸡啄米般地点头,似懂非懂,最后买了紫色的烟花,宝贝兮兮地抱在怀里。

李白拉着她往大街上走,他们需要找一个空旷的空地来放烟花。他侧过脸看着她一脸美滋滋的微笑,不由得也被她的好心情所感染,唇角也跟着露出一丝微笑来。

“为什么选紫色的?”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昭君的脸颊染上一丝微红,微笑里更是带着少女专属的羞怯。

“紫色…让我想起了王兄的眼睛。”

远处,快速升空的烟火在夜空中如一朵鲜花般绽放开来,照亮了半边天。

而那一刹那,李白的世界瞬间灰暗。

他在这一刻忽然恶毒地希望,刘邦能永远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最后被她淡忘。

可下一秒,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多么卑劣。

李白强迫自己看上去一副淡然的神情,太阳穴却是青筋凸起,他看着她怀中的烟花,控制着自己内心逐渐暴躁的情绪,却感觉自己一秒钟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李白,你看——”

她惊喜的声音猛地将他拉回现实,李白有些恍惚,被她挽住了胳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不远处挂满了木牌的架子。

晚风轻拂,那些木牌被吹得轻轻摇曳,那幅画面极是好看。

“那是什么?”

昭君是从出生起便养在宫里的,不懂北夷民间的风俗人情,自然而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经过身旁的老妪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释然地一笑,好心地解释,“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祈福架上的木牌都是祈求这一年平安顺遂的,在木牌上写一个愿望,挂在祈福架上,就可以成真。”

李白扫了一眼她那满脸跃跃欲试的神情,了然地挑了挑眉。

“想挂吗?”

昭君连忙点头,满脸放光,“愿望可以成真呢,我想试试。”

老妪目光在她和李白之间打量了一遍,和蔼地微笑起来。

“你们这对小夫妻,倒是可以求子呢,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了。”

昭君表情一凝,脸颊泛起尴尬的粉红,连忙纠正:

“我们不是…”

“正正好的年纪啊…有大把的光阴呢。”

老妪以为她只是在害羞,便也不逗她了,一边笑一边杵着拐杖绕过他们,还长长地感叹了这么一句。

李白原本还想偷乐,昭君却突然回过头来,一脸窘迫地瞪向他,他也赶紧调整表情,装作出一副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李白,你要写牌子吗?”

昭君转移了目光,看向那祈福架,架子下的人们簇拥着往上面挂着木牌,她眼神闪烁不定,又带着些许落寞地垂下目光。

“我的愿望…是实现不了的。”

李白怔怔地看向她,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

是啊…刘邦是她的亲哥哥,永远都是,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那种近在咫尺却什么都得不到的感觉,他能感同身受。

李白轻轻地抿住了薄唇,手指隔着手帕默默地抓紧了她的手。

“放了烟花…就回去吧。”

她抬起睫毛,看着那一片被烟花的光芒照亮了的夜空——

那满眼绚丽的色彩,可望而不可及。

果然还是把那抹光芒留在身边比较好吧。

昭君的唇边绽开一丝苦笑,手指轻轻地将他的手回握住。

“不了。”

她一只胳膊抱紧了烟花,小心翼翼地把它护在怀里。

李白不解地垂下脸去看向她,她却正好仰起脸来。

他不偏不倚地撞进她眼中那抹海一般的蔚蓝,不由得看得有些失神。

昭君朝着他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我们回去吧。”

c.9

寝殿内,外域进贡的地毯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

不是他们过于胆战心惊,是殿内的气氛实在是太让人窒息,而坐在正殿的男人满脸都是寒意,让人退避三舍,他们也只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命就不保了。

侍者端了茶上来,遇到刘邦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吓得心惊胆颤,连忙屈膝跪下,颤着声音道:

“回禀陛下…公主身边的贴身侍从李白刚从宫外回来,还带了个女子一同回的宫,说是公主吩咐他们俩出宫办了些事。至于公主现在在哪…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刘邦舔了舔嘴唇,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睛。

他的目光朝那群跪在面前的人身上冷冷地一扫,嘴里干脆利落地迸出两个字:

“下去。”

那几个侍女如释重负,连忙磕头谢恩,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刘邦从侍者手中的托盘上接过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似乎是品到了意想不到的苦味,便又皱着眉头放了回去。

“你也下去。”

侍者一愣,觉出了他内心的烦躁,颤抖着行了礼便端着茶后退,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没走几步却又被他叫住:

“把殿内的烛火都灭了。”

侍者有些困惑,不知这是什么奇怪的吩咐——宫中向来是等主子们入睡后才会灭烛,现在还没到灭烛的时辰,更何况公主都还未回宫。

但陛下的吩咐他又不敢不从,更不敢过问,只好照办了。

少顷,偌大的寝殿完全黑了下来。

殿门在侍者离开后轻轻合上,寝殿内最后一丝光线也被严实地阻隔了。

刘邦靠在正殿的坐榻上,一手撑着下巴,轻轻阖上双目,开始养神。

——————

李白将骏马牵回了马厩,负责照看马匹的侍者赶紧迎上来牵马,见他是公主前不久亲封的贴身侍从,前途怕是不可估量,便谄媚笑着奉承了几句:

“李大人,这马跑得可还快吧?”

李白瞥了他一眼,“还行。”

他想着昭君还在外面等着他,也没跟那侍者寒暄几句,草草地就摆了摆手,转身就往马厩外走。

“我先走了。”

“诶好,李大人走好。”

李白厌恶地皱了皱眉——当初在长安得女帝赏识的时候,那些人也是这般奉承。

所以说,他才讨厌官场,生死荣辱,全在一人一念之间。

可是如今,他却愿意留在她身边,留在宫廷内,哪怕被一条条严谨的宫规束缚了。

一出马厩便看到站在不远处梅花树下的窈窕身影,他烦躁的心情瞬间一吹而散,恨不得立刻如一阵风般去到她身边。

昭君还在摆弄着头顶的那截花枝,余光瞥到他终于从马厩里出来了,立刻回过头,万分烦恼地指了指自己头上这顶银白的假发。

“这个…可以摘了吗?”

她那不情不愿的模样,像极了撒娇的小女孩。

李白正想笑话她,这假发原本是顺利回了宫就能摘了,但他觉得她银白的头发也是很好看,有一种清冷厌世的惊艳美感,便故意没有提起这件事,没想到她真的老老实实地戴了一路。

他隐忍住笑意,这才说,“自然是可以的。”

她便一刻也不等,赶紧就把假发取了下来。

一头冰蓝的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发线笔直,却被假发折腾得有些凌乱。

李白伸手替她整理头发,她却敷衍地摸了摸头发,将手中的假发塞到他怀里,似乎忽然联想到现在时辰大概也不早了,便略带惊慌地开口:

“糟糕,我得赶紧回去了!”

万一王兄兴致大发,临时从宴会上脱了身,顺道去她寝殿找她,却发现她不在殿内,那就惨了。

想到这些可怕的后果,昭君还有些后怕,说完便转身想跑。

李白本能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下一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连忙松开了手,目光失神地看着她。

“那…公主,我送你回去。”

——————

回寝殿的路上,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李白在心里不断地懊悔方才为何那么冲动在眼神里流露了感情,她那么聪慧一个人,怕是察觉到些许了,才导致此时此刻的气氛如此尴尬。

他正思忖着如何将气氛缓解一点,她的声音却冷静地及时响起。

“我到了。”

李白迷惘地抬眸,看着她宁静的侧脸,本想张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嗯…你进去吧。”

“李白。”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声音却冷静得出奇,那样风轻云淡的态度,反而让他感觉,她在疏远他。

昭君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去看着他,眼中多了几分凝重。

“这些天我会一直待在宫里,宫中戒备森严,也不劳你贴身保护我。你便去其他地方走走吧。”

李白听出了她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这便是要与他暂时生分了。

他眼中带着一望无垠的哀伤,却只能隐忍着内心的忧伤,顺从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遵命,公主…殿下。”

那夜的星光也是那般清冷。

他长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心脏像是被她亲手割掉了一块肉,那种痛蔓延得太快,连四肢都麻木了。

她转身走了。

——————

昭君提着裙子转身朝殿门走去,却见平时驻守在殿门口的侍从也不见了,而从窗户往里面看,殿内也没有点灯,漆黑一团。

她吓得本能地想把那人推开,却被那人紧紧地拥在怀里,昭君原以为是殿中进了逆贼,正想张口大声向外面的李白呼救,想来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有走远才对,然而一个音节都还没发出,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王昭君,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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