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大角长鸣,霎那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咻咻咻……”鸣镝之声随风传开,凄厉的啸叫回荡在空旷雪原上。
一股股狼烟扶摇直上,冲天而起。
落马城仿若从沉睡中惊醒,突然慌乱起来,人喊马嘶,奔走叫号,一片混乱。
城外军营辕门大开,两百余巡值控弦打马冲出军营,风驰电挚,沿着落马河北岸“轰隆隆……”冲向雪原,向发出报警讯号的方向席卷而去。
军营内,睡眼惺忪的将士们飞一般冲出帐篷,爬上战马,急速列阵,虽然初始有些惊慌失措,但战斗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早已习以为常,一次次血腥厮杀已经把他们的意志锤炼得非常坚强,激昂的角号声迅速沸腾了他们的血液,让他们冷静下来,战意盎然,在一面面飞舞战旗下的指引下,杀气腾腾地奔向战场。
远处地平线上,冲出了一队人马,向落马城狂奔而来。
巡值军队雁行列阵,打马飞奔正面迎上。
城内城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支狂奔而来的队伍,惊惶不安。
两军越来越近,关注者的心跳也是越来越快。突然,巡值军队变阵了,如两条飞龙,从飞奔而来的队伍的两翼呼啸穿过,同一时间,巡值号手吹响号角,报讯后方。
所有关注者顿时松了口气,不是敌人,但报警的角号声却没有停止,迎面飞驰而来的队伍还在拼命吹号,号声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两军交错而过。巡值军队的奔行速度骤然加快,战阵再变雁行,风驰电卷般冲向远处。
飞驰而来的队伍距离城池越来越近,但速度不减,号声不停,制造出来的紧张气氛如海浪般猛烈冲击着落马城,人人自危。
很快,这支队伍的真面目就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下。这是一支栗特人的商队,栗特商贾喜穿白衣,商队旗帜也有特殊标记,长年累月行走大漠,塞外诸种对他们常熟悉,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支商队有四五百人,有上百辆满载物资的大车,有上千驮载货物的驼马,还有数百护卫和近千匹战马,算是中型商队。另外还有几十骑遥来部控弦,估计是野外巡逻、打探消息的小队斥候,途中与商队相遇,一起奔逃而回。
奈曼青川看到商队,犹如久旱逢甘雨,喜出望外,不由分说,带着侍卫骑,拍马迎上。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物资,没有物资就恢复不了实力,就有生存之危,为此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向兄弟部落求援,向有交情的商贾赊贷,但兄弟部落同样经历了一场长达数月的苦战,损失虽然没有遥来部的巨大,但一样伤筋动骨,支援有限,所以短期内只能寄希望于商贾赊贷。
然而现在东北局势发生了剧变,南北双方在东北战场上的博弈骤然升级,未来中土和突厥人可能要在安州乃至弱洛水两岸大打出手,而像遥来部这样实力不济的部落命运堪忧,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商贾们当然要慎重对待,以免鸡飞蛋打,因此到目前为止,遥来部虽然向一些有交情的商贾做出了承诺,但回应者寥寥无几,至今没有看到大中型商队的来临,而小商队携带物资十分有限,相比于遥来部的巨大需求,不过是杯水车薪。
为此奈曼青川忧心如焚,夙夜不眠,深陷困境,今天突然看到一支中型商队来临,当然高兴,即便大敌来临,但有这批物资“从天而降”,好歹也能解一时之困。
双方相遇,遥来部斥候急报,后方有大量马贼呼啸杀来。
“有多少马贼?”奈曼青川急切问道,“可曾看得仔细?是否确定是马贼?”
一名斥候小将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点头,“莫弗,我们看得很清楚,的确是马贼,大约有一千余骑。”
一千余骑?奈曼青川豁然心惊,顿生不祥之感,“确实是马贼?没有任何旗号?”
斥候小将再次迟疑。他也知道情况不对?自奚族大军撤离后,遥来部因为损失惨重,担心遭到其他部落的偷袭,加大了对周边地区的探查,落马河两岸没有发现什么马贼,过去虽然有马贼,也是小规模的几十骑而已,根本不存在一千余骑的马贼队伍。一千余骑基本上就是一个小部落的控弦数量,如果托纥臣水两岸出现这样一支庞大的马贼队伍,早就震惊东胡诸种了。所以可以肯定,这支突如其来的马贼大军有问题,目标十有八九就是惨遭奚族重创的遥来部。
“莫弗,看上去确实是马贼,也没有任何旗号,只是人数实在太多,疑点重重。”斥候小将看到奈曼青川脸色难看,暗自惊骇,急忙手指站在不远处的几名栗特商贾,“莫弗,他们也亲眼所见,可以证实。”
几个栗特商贾似乎都认识奈曼青川,纷纷上前行礼。
奈曼青川只认识其中一个安姓商贾,而这个商贾后台强大,据说是始毕可汗的亲信俟利发安乌唤的旁系族人,依附于大漠巨贾安特尔帐下,主要在碛东南和东北之间行商,与东胡诸种部落酋帅比较熟悉,但自步利设镇戍东北,垄断了与东胡诸种的商贸之后,这位安姓商贾就没有来过了。
故人相逢,惊喜不已,虽然奈曼青川并不知道这位安姓商贾突然出现,是否给他雪中送炭,但他已经打定主意,即便使用武力手段,哪怕双方翻脸成仇,也要把这批物资留下。
简短寒暄后,不待奈曼青川询问,这位安姓商贾就急不可耐地告诉奈曼青川,商队从弱洛水北岸而来,昨天凌晨突然遭遇一队马贼,商队护卫虽然迅速击退了这队马贼,但担心后面还有马贼的大队人马,遂连夜拔营急奔落马城,结果正如所料,黎明前马贼大队人马衔尾杀来,商队惊慌失措,一路狂奔,并在途中遇到了遥来部斥候。
“能否确定他们的真实身份?”奈曼青川直言不讳地问道,“商队和他们有直接接触,应该有所估猜吧?”
安姓商贾苦笑摇头,“莫弗,来者不善,还是小心为好。”
他即便知道也不会说,他只是个商贾,不会介入到族群和部落之间的战斗中。实际上这支马贼军队的真实身份很好猜,肯定是哪个部落的控弦,而距离遥来部最近的只有奚族的辱纥王部和室得部,以及契丹的出伏部和遥辇部,并且这四个部落都有攻打甚至吞并遥来部的意愿和动力,所以探究这支马贼军队的真实身份毫无意义,遥来部的当务之急是立即展开行动,确保自身安全。
这时军营里的两千控弦已集结完毕,正“轰隆隆……”的冲出营寨,而都督奈曼督畔与几个军官则打马冲到奈曼青川的身边,请其下达攻击命令。
奈曼青川犹豫不决。现在城内只有五百侍卫骑,城外有两千控弦,而花道帐那边虽然还有一千余步骑正与室得部激战,但急切间不可能撤回来,所以遥来部数万族众和落马城的安全,就靠这两千五百控弦。当然,部落全民皆兵,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老弱妇孺也可以拼死一战,但那是存亡之刻的破釜沉舟,现在还没到那种危难关头。
军官们看到奈曼青川迟迟不下命令,心急火燎,奈曼督畔当即进言,“莫弗,被动防守虽然可以确保落马城的安全,但散布于托纥臣水两岸诸家万帐的安全如何保障?落马城和花道帐之间的联系一旦因此中断,花道帐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如何坚守?”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这支马贼队伍是奚族控弦,其目的必然是声东击西,夺回花道帐,反之,如果这些马贼是契丹兄弟部落的控弦,其目的必然是趁火打劫,以马贼的名义在托纥臣水两岸烧杀掳掠,打击和削弱遥来部,为接下来的吞并做准备,所以遥来部没有选择,据城坚守、被动防御必然中计,唯有主动攻击、以攻代守,直接把这支马队队伍杀个落花流水,狼奔豕突而逃,才能迅速摧毁对手的阴谋。
“攻击!”奈曼青川果断下令,“予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
接着奈曼青川向商队发出邀请,进城暂避。安姓商贾面露难色,迟疑不语,而与他结伴同行的几个栗特商贾倒是直接,委婉拒绝。大队马贼正呼啸杀来,落马城再生战事,但遥来部已不堪再战,之前在与奚族的战斗中损失惨重,现在又与室得部激战于花道帐,连续数月作战,军队疲惫不堪,士气低迷,而更严重的是,遥来部已经“破产”,难以支撑,这种不利局面下,商队进入落马城,结果必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但财物可能被遥来部强行征收,就连自身安全都没有任何保障。
奈曼青川的脸色顿时难看,冷若冰霜,有翻脸之势。
“莫弗,我们这支商队是受颉利发大贺咄罗之邀,赶赴出伏部长汉城。”安姓商贾深施一礼,恭敬解释道,“今局势紧张,商队为保安全,当火速渡过托纥臣水,日夜兼程赶赴长汉,请莫弗谅解。”
这就是拿契丹八部联盟盟主大贺咄罗来“力压”奈曼青川了。不提大贺咄罗还好些,这一提,奈曼青川勃然大怒,当即翻脸,“既然受颉利发之邀,我当然要保证你们的安全,如果放你们走了,让马贼追上,杀了你们,我如何向颉利发交待?颉利发如果误会,雷霆大怒,我岂不要受无妄之灾?”
奈曼青川冲着身后侍卫骑用力一挥手,“保护商队,即刻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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