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安州,武列水西岸。
下午,韩世谔接到岳高急书,被围茅沟川的奚军拼死突围,战斗打得很激烈,一旦己方战损过大,奚军极有可能突围而走。
岳高的意思很直白,敦促韩世谔尽快拿下武列水西岸津口,完成对奚军的第二重包围,但韩世谔身份尊贵,声望大,岳高不敢直接说,甚至都不敢语含双关,只是详细告知茅沟川战况,如此韩世谔一看也就明白了,不至于引起韩世谔的不快。
韩世谔当然想尽快拿下武列水西岸津口,但他心思大,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仅想全歼西岸敌军,还想引诱东岸敌军渡河来援,然后把东岸敌军也一口吃掉,一战而定,一次性解决全部问题,所以他现在就像一只抓到猎物的猛虎,不着急吃下,而是慢慢虐玩,想诱使更多猎物上钩。
岳高这么一催,韩世谔顿时警惕,随即失去了虐玩的兴趣,再加上东岸敌军迟迟没有渡河支援的迹象,估计是决心见死不救了,于是果断下令,马步军齐头并进,三面进攻,倾尽全力击杀敌军,黄昏前务必拿下津口。
命令一下,最后“收官”的时候也就到了,韩世谔按捺不住,带着一队亲卫骑呼啸冲上,亲冒矢石,身先士卒,不管生死,只顾杀个酣畅淋漓。
韩世谔这一冲锋陷阵,对马军将士的激励太大,士气大振,所有控弦都兴奋起来,热血沸腾,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纵马冲杀,状若疯狂,攻势如潮,霎那间便冲垮了敌阵,淹没了津口,摧枯拉朽一般击败了对手。
武列水西岸津口失陷。
阿会长盛、冯鸿和一千五百余敌兵被俘,虽然冯鸿一再催促阿会长盛先行撤离,河东岸的孤榆术也数次劝说其渡河逃命,但阿会长盛决心与津口共存亡,坚守不退,战斗到最后一刻。
黄昏前,韩世谔在马军将领们的簇拥下,打马冲上河堤,遥望对岸敌阵。
“谁能告诉某,虎贲和骠骑在哪?”韩世谔血染征袍,志得意满,手中马槊遥指东方,不掩饰自己对友军的嘲讽和不屑。
孟坝和井疆六斤蜚互相看看,一个个闭紧了嘴巴,谁都不回答,任由韩世谔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把狂妄自大膨胀到极致。现在这些马军将领或多或少了解一点韩世谔,知道这位名门贵胄能力很出众,但性格也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对塞外异族更是极度轻视,视若蝼蚁,所以对付他的最好办法就是一言不发置若罔闻,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冲突。
看到无人应对,韩世谔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地说道,“对岸奚虏愚蠢至极,竟然还留在那里等死,换做是某,早就逃之夭夭,岂会让虎贲和骠骑一口吃掉?”
诸将依旧不说话,但都明白韩世谔的意思,今夜虎贲和骠骑要发动夜袭,一口吃掉东岸敌军,否则这一趟他们就白跑了,如果联盟两大精锐军团在如此关键一战中寸功未立,实在太丢脸。
实际上依照预定之计,联盟攻打武列水是东西夹击,两岸联盟军队要同时进攻,互相配合,互为声援,但虎贲和骠骑并没有依照约定攻打东岸敌军,很明显就是看到韩世谔的豹骑军加入了西岸战场,联盟在西岸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东西夹击已无必要。正好东岸敌军又见死不救,始终没有渡河支援西岸,这种情况下虎贲和骠骑如果杀出来,必定打草惊蛇,吓跑东岸敌军,于是虎贲和骠骑就决定继续躲藏下去,等到晚上发动夜袭,打东岸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便能全歼对手,不至于让将士们空手而归。
“急报茅沟川。”韩世谔挥手说道,“某于黄昏前拿下武列水,奚虏退路已绝,插翅难飞。”
十月十二,安州,茅沟川。
日暮西山,奚军攻势骤减,迅速收缩。
李风云下令,入暮后,各军停止攻击,但要缩小包围圈,加强防守,一旦奚军乘夜突围,则迎头痛击。接着李风云派人赶赴各军查核战损。
一天打下来,联盟的伤亡也不小,虽各军强烈要求连夜进攻,持续打击和消耗奚军,但被李风云拒绝了。
李风云告诉各军主将,必须明确认识到这一仗的目的。此仗目的不是全歼奚军,不是与奚族打个两败俱伤,而是要打败奚军,征服奚族,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收复安州,稳定安州,并在安州牢牢站着,然后利用奚族的力量壮大发展联盟实力,为接下来横扫东北和打败突厥人奠定基础。为此李风云要求各军主将,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更不要忘记了联盟所处的艰难困境,这一仗联盟如果以巨大代价赢得了全歼奚军的胜利,那么接下来损兵折将实力剧减的联盟如何应对突厥人的攻击?
慕容知礼受伤了,与奚军短兵相接贴身肉搏的时候,因为临阵经验不足,过于紧张,一身武技施展不开,数次遇险,好在呼延翦就在他身边,慕容家的护卫也非常厉害,屡屡帮助他躲过劫难,后来慕容知礼的胆气壮了,年轻人热血沸腾,一往无前,杀得性起,不管不顾,皮肉之伤也就在所难免,但好在不严重,修养一阵子也就可以痊愈。李风云闻讯,亲自赶去探视,并建议他立即返回方城疗伤,后面的战斗就不要参加了。
慕容知礼一口拒绝,坚持留在茅沟川,要与将士们同生死共进退。李风云担心出事,有些为难,正打算继续劝说,就在这时,有僚属急报,奚军使者来了,要求谈判。
奚军使者是李屹,联盟这边负责接待谈判的是孔颖达。
之前双方在武列水对峙的时候,孔颖达已经把联盟的谈判底线详细告诉了冯鸿,只是奚族没有诚意,阿会正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局势变化。现在双方再谈,李屹拿出来的条件便是之前联盟的底线。
“你这是诈降,拖延时间,等待转机,毫无意义。”孔颖达毫不客气,直言不讳地说道,“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某就实话实说,你们所接到的讯息都是假的,鬼方还在我们手中,突厥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突破桃水防线,在平地松林寸步难进,所以茅沟川就是个陷阱,你们陷入死地,根本就没有转机。当然,你们对武列水两岸的留守军队或许还抱有幻想,那么好吧,你们就抱着这个幻想继续等待吧。只是某要警告你,时间拖得越长,对你们越不利,最终结果就是全军覆没,到那时你们不要说谈判了,就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李屹想到过这种可能,阿会正和诸部酋帅对此也有猜测,但问题是,突厥人近在咫尺,安州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突厥人怎么可能让中土人轻而易举攻占安州?这已经不是公开打脸挑衅了,而是直接关系到了南北对峙大局,甚至影响到了突厥人的荣辱兴衰,突厥人怎么可能视若不见置若罔闻?退一步说,就算突厥人反应迟钝,或者说中土人在燕北方向牵制住了碛东南牙旗,但中土人势必要做最坏打算,白狼势必要在鬼方和平地松林一线部署重兵以对抗突厥人,所以即便茅沟川这里是个陷阱,中土人也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调来围歼奚军。所以孔颖达透露的讯息如果是真实的,那么长城内的援军肯定已经大量进入安州,今日一仗之所以打成这种局面,中土人投入战场的兵力之所以没有占据绝对优势,估计还是“以夷制夷”的御外原则起了作用,中土有征服奚族为己用的目的,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想法。
换句话说,阿会正对中土人的心态把握得很准确,他的保存实力的对策是正确的,奚族只有最大程度保存实力才能在中土和突厥两大强者的斗争中牟取到最大利益,然而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奚军遭受重创,奚族实力大损,五部联盟事实上已经分崩离析,奚族只能以无条件投降来换取生存,根本就没有与中土人讨价还价的资格和本钱。
李屹暗自苦叹,极力争取,“那么在谈判期间,双方能否保持克制,维持对峙之局?”这等于变相承认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诈降,就是欺骗对手停止进攻,给自己争取到喘息机会。
“善!如你所愿。”孔颖达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深夜,岳高急报李风云,韩世谔已于黄昏前拿下武列水西岸津口,大局已定,此仗胜券在握,再无悬念。
“向建昌公(李子雄)报捷。”李风云稍加权衡后,果断说道,“现在飞狐那边的形势很紧张,齐王在燕北也倍受掣肘,急切间难以伸出援手,而我们若想迅速逆转这一被动局面,就必须彻底拿下安州,并在安州站着,唯有如此,才能让圣主和中枢下定决心发动第三次东征,而第三次东征的决策一旦通过,圣主和中枢必然会做出一些妥协,这就给我们赢得了缓冲时间。只待三方呼应之势大成,我们在长城内外就进退无忧了。”
袁安、孔颖达连连点头,同意李风云所说。
“某马上向建昌公报捷。”袁安笑道,“同时也向方城报捷,让那些心存妄想者彻底死心。”
“谈判要抓紧,速战速决,以防意外。”孔颖达说道,“指望辱纥王部阻挡突厥人不切实际,我们的主力要迅速北上以缓解鬼方那边的紧张局势。”
李风云微微颔首,“急告韩世谔,请他立即把阿会长盛和冯鸿押至茅沟川,以加快谈判进程,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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