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敌深入?”阿史那咄捺望着阿史那思摩,忍不住摇头苦笑,“那边是驱虎吞狼,是借刀杀人,是消耗我们,是牵制我们,你诱敌深入,岂不正中对手之下怀?中土叛军烧杀掳掠,横扫闪电河,最后即便遭到我们的围杀,全军覆没了,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对牙旗有何好处?此战过后,碛东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无力救援东北,只能任由东北丢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土在东北疆取得决定性优势,这对牙帐又有何好处?”
此言一出,阿史那咄捺的真实想法已呼之欲出。
史蜀胡悉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阿史那思摩唱“红脸”,阿史那咄捺唱“白脸”,两人默契配合,联手阻扰史蜀胡悉干涉牙旗决策。
既然你不识趣,非要赖着不走,非要借中土叛军的“刀”消耗我们,非要让我们承担东北失陷的罪责,以此来打击我们,削弱我们在牙帐的话语权,推动南北局势走向破裂,蓄意挑起南北战争,那对不起,我们只能架空你,让你做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上
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决心保存实力,决心保住牙帐保守派对碛东南牙旗的绝对控制,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保住保守派在牙帐的话语权。
就目前碛东南局势来说,保存实力的办法只有两个。
一个是在战场上以最小代价围杀中土叛军,但可能性微乎其微,中土既然敢于冒着引爆南北战争的风险,派出一支反叛大军出塞作战,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为此就必然把这支反叛大军武装到牙齿,以最大程度地打击和削弱对手,竭尽所能实现其预期目标,所以武力解决危机并不现实,可预见的风险太大,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都不敢行险一搏,以免损失了自己,白白便宜了中土和牙帐的政治对手。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想引爆南北战争,不想看到刚刚从衰落中重新崛起的突厥汗国因为这场战争而遭受重创,为此他们不惜代价维持南北和平,竭尽全力保护尚在茁壮成长中的突厥汗国。
高句丽就是一个活生生例子,一个远东霸主不自量力,非要挑衅宗主国的权威,非要损害宗主国的利益,结果遭到中土的猛烈打击,虽然高句丽击败了中土大军,赢得了军事上的胜利,创造了以弱胜强的奇迹,但付出的代价却太大了,如今高句丽已奄奄一息,垂死挣扎,距离亡国只剩下一步之遥。
突厥汗国的实力虽然比高句丽要强大太多,但与中土这个庞然大物相比,还是差距太大,就算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也无法彻底击败中土。历史早已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南北战争总是以北方民族的失败而结束,归究起原因就是实力不济,短期的胜利并不能改变北方民族被长期战争活活拖垮的现实。今天的突厥汗国同样打不起南北战争,短期胜利又如何?是否能改变南强北弱之事实?改变不了,战争只能让突厥汗国耗尽国力,迅速衰落。所以突厥汗国的生存发展就应该建立在南北和平的基础上,想方设法发展壮大,虽然南北战争是南北双方的宿命,迟早都会爆发,但只要突厥汗国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便能在军事上与中土对抗,在战场上给中土以重创,让中土付出惨重代价,迫使中土不得不回到谈判桌上,如此长久以往,突厥汗国不但生存无忧,终有一天也会强大起来,甚至有饮马黄河入主中原之可能。
所以牙帐保守主和派的政治理念就是发展,持续发展,战争也是为发展而服务,战争只是推动突厥汗国强大的一种手段,而且还是次要的手段,主要手段则是外交,以外交斡旋来争取南北和平,以和平促发展。
因此保存实力的第二个办法就是外交斡旋,以外交手段来解决碛东南危机。
如果外交手段能够解决或者能够拖延这场危机的爆发,那么只待冬天一到,大雪一下,局势就变了,就有利于突厥人了。现在是深秋,再有一个月就进入冬天,所以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在私下已经达成一致,想方设法延缓对手的进攻,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大雪一下对方先机尽失,立即陷入被动,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危机很快就能解决。
至于东北那边,根本就不在两人的考量当中。突厥汗国虽然在名义上是东北三族的宗主,接受东北三族的朝贡,并派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专门掌管东北诸族事务,但实际上突厥汗国对东北三族的控制力较弱,东北三族的独立性非常强,其中霫族对突厥汗国最为亲近,契丹人因为靠近远东,与高句丽和靺鞨携手结盟,而奚人与中土比邻,对中土的依赖性最强。现在中土与高句丽翻脸了,大打出手,而奚人也乘机与契丹人打得“热火朝天”,霫人隔岸观火,就在弱洛水北岸“看热闹”
。此刻,如果中土攻打东北,首要目标就是奚人,奚人和契丹人打得两败俱伤,正好给了中土一网打尽的机会,但时间有限,冬天一到大雪一下,中土也就只能止步于弱洛水,于是就给了奚人和契丹人喘息的机会,给了他们联合霫人、室韦人和突厥人的时间。接下来东北局势也就明朗了,中土与东北诸虏联军厮杀于弱洛水两岸,中土的远征进入了第三年,并且有可能陷入东北战场而难以自拔,因为突厥人经过一个冬天的准备必能给东北三族以有力支援,如此一来中土的消耗就太大了,这对中土十分不利,相反,这对突厥人则十分有利,可以帮助突厥汗国在南北对抗中取得更多优势。
既然如此,就让中土攻打东北三族好了,满打满算中土只有一个月的攻击时间,就算中土大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摧枯拉朽,也绝无可能在大雪来临之前渡过弱洛水,毕竟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霫人还不至于懦弱无能到不战而溃、不战而降的地步,他们联合起来还是有能力把中土大军阻止在弱洛水南岸,为明年的大反击做好铺垫。
如果东北局势如此变化,那么突厥人在东北的利益就不会有太大的损失,相反还能从中渔利,而阿史那咄捺因为保存了实力,未来还能操控东北局势的变化,那么牙帐即便有心利用这个机会打击阿史那咄捺,剥夺阿史那咄捺的军权,但考虑到牙帐内部的稳定和大漠整体利益,以始毕可汗为首的牙帐激进主战派也只能暂作忍让,以免激化矛盾引发冲突。
有了这样一个较为乐观的推断,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当然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东北,鹬蚌相争的是中土和东北三族,损失的是东北三族的利益,渔翁得利的是突厥人,他们当然乐见其成了。
“你不想打,并不代表中土人不想打。”阿史那思摩继续唱“红脸”,“如果中土叛军在闪电河两岸烧杀掳掠,你将如何应对?”
“坚壁清野,退避三舍。”阿史那咄捺果断说道。
“但这并不能解决危机?”阿史那思摩说道,“不论是碛东南危机,还是东北危机,都无法依靠妥协来解决问题。”
“我只是避敌锋芒,并不是怯畏不战。”阿史那咄捺说道,“冬天很快就要到了,中土人根本坚持不下去,唯有后撤长城,否则饥寒交迫,不战而溃,必定全军覆没,所以……”阿史那咄捺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史蜀胡悉,然后与阿史那思摩四目相对,会意一笑,“我们可以将计就计,佯装愤怒,一边指责中土蓄意驱虎吞狼,危害南北关系,一边主动联合中土边军共同剿杀这股敌人,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利用马贼盗寇劫掠怀荒,危及长城安全,必要时甚至以主力乔装马贼攻打怀荒,围魏救赵,断绝中土边军与中土叛军之间的联系,迫使中土叛军不敢孤军深入,如此必能达达阻扰拖延之目的。大雪一下,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瞬息之间便可逆转局势。”
阿史那思摩思考良久,微微点头,“对策甚好,必要时我可亲自赶赴燕北斡旋。”随即望向史蜀胡悉,主动问道,“俟利发以为如何?”
史蜀胡悉暗自冷笑,你们叔侄一唱一和已经决策,我反对又能如何?于是两个字,“甚好。”
阿史那咄捺看到史蜀胡悉忍气吞声妥协了,急忙“乘热打铁”,“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们就联名急报牙帐。”
史蜀胡悉不上当,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虽然可以缓解碛东南危机,却置东北于不顿,东北那边怎么办?东北三族一盘散沙,根本阻挡不了中土人的攻击,所以东北若失,你难辞其咎。”
阿史那咄捺怒极而笑,“既然如此,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