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东都战场。
杨玄感和胡师耽、李密等人反复权衡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向李风云妥协。
李风云需要一条退路,这可以理解,毕竟李风云绝无可能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帮助杨玄感杀进关中,再说杨玄感入关后,也需要李风云在河北方向牵制卫府军,以减轻他在关中方向所承受的重压,更重要的是,韩世谔和顾觉已经突破了虎牢,包围了荥阳城,如此一来他们不但控制了李风云的退路,也掌控了韩相国和上十万宋豫义军的生死,这足以要挟李风云,迫使他不得不留在东都战场上与西京大军一决死战。
这天下午,韩相国以河南道行军总管的身份,率本部人马,带着洗劫东都的战利品,沿着通济渠水陆两道,依次向荥阳进发。
总管吕明星率本部骠骑军和岳高的联盟第三军为东进选锋,名义上受制于韩相国,实则独立作战,承担了攻占金堤关之重任。
同日下午,李风云指挥帐下将士开始在黄道渠上架设浮桥,做出与杨玄感一起三路夹击皇城之势。
同日下午,函谷关战场突生变故,数名被杨玄感“策反”的鹰扬郎将、鹰击郎将临阵倒戈,右候卫将军郑元寿措手不及,大败而逃,最终只收拢了一千多散兵撤回渑池。
杨积善以最快速度收降俘虏,整编军队,并急报杨玄感,准备于第二天兵进澧水,与杨玄挺、王仲伯配合,彻底摧毁东都北线防御。
六月十九,黎阳战场。
元务本要献城投降,但齐王一口拒绝。你不要陷害我,不要玷污我的清白,本来就有人怀疑我和杨玄感联手发动兵变了,现在你不战而降,我兵不血刃收复黎阳,这在一般人看来很正常,但在某些人的眼里,这里面有玄机,有阴谋,一旦他们黑白颠倒,信口雌黄,借机诬陷我,非要置我于死地,我就百口莫辩了,所以,你老老实实守城,我勤勤恳恳攻城,我们打几天,要打得惨烈一点,唯有如此才能证明我的清白啊。
元务本啼笑皆非,我把黎阳拱手送给你,你竟然不要,非要装腔作势倾力攻城,你这到底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别有用心啊?不过元务本乐于接受,你要打就打,打得时间越长越好,对东都战场上的杨玄感就越有利。
午时,李善衡开始攻城,打得热火朝天。
同一时间,董纯的徐州军队继续留守白马,而由董纯统率的本属于齐王的鹰扬府团自清晨开始渡河,至午时开始向黎阳仓发动攻击,那些抱着侥幸心理不顾危险劫掠黎阳仓的周边平民成了可怜的“牺牲品”,在鹰扬卫士们的杀戮下,人头滚滚,尸横遍野,两千多血淋淋的首级也就成了证明齐王“清白”的有力证据。
这天崔弘升继续在内黄城外与叛军“激烈”厮杀。
这天晚上,李子雄、韩曜抵达汤阴,同期抵达汤阴的还有联盟左右两路总管霍小汉和王薄,加上刘黑闼、孙宣雅、李德逸三位豪帅,联盟数万军队都聚集在荡水两岸。
战场上的气氛非常紧张。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已率军进驻魏郡首府安阳城,距离荡水不过五六十里路程,明日午时双方就要遭遇并在荡水一线展开激战。
李子雄主持军议,与豪帅们商讨阻御之策。豪帅们都有畏战情绪,幽州边军的战斗力肯定远远超过地方军队,而且陈棱麾下有一万精锐,双方正面对决,联盟兵力即便数倍于对方亦不是其对手,再说联盟军队不仅仅是战斗力不行,豪帅们之间也是矛盾重重,各怀其利,一盘散沙。
刘黑闼公开提出质疑,联盟军民已经遵从命令撤出了黎阳,满载物资的辎重营也全部上了山,就连最后撤出黎阳的王薄都到了汤阴城下,联盟军队已经抢在幽州边军抵达黎阳之前全部安全转移了,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荡水一线阻击官军?难道掩护清河义军安全撤离黎阳也是联盟必须承担的任务?撤离的事我们已提前告之张金称了,张金称也看到我们撤离了,也知道幽州边军即将杀到黎阳了,但他贪得无厌,不顾危险非要继续劫掠黎阳仓,那他就是找死,怨不得我们,我们完全没有义务为了帮助他撤离而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李子雄面无表情,不屑回答。
韩曜不得不再一次向豪帅们阐述联盟为什么要把黎阳拱手送给齐王的原因,为什么在齐王没有拿下黎阳之前,联盟必须阻击陈棱以确保齐王拿到黎阳的原因。
实际上这些原因豪帅们心里都清楚,几天前李子雄在黎阳已经详细解释过一次,但当时李子雄做出于荡水一线设阵阻击幽州边军的目的是掩护联盟军民安全撤出黎阳,而不是在联盟军民已经撤离黎阳后,帮助齐王争取拿下黎阳的时间。为自己卖命,心甘情愿,但为齐王卖命,那就要有利可图了,否则坚决不于。
刘黑闼再度提出质疑,如果说掩护张金称撤退倒可商量,毕竟大家都是义军兄弟,在黎阳战场上合作得也非常愉快,但联盟有什么理由牺牲自己帮助齐王这个敌人?年初三路义军夹击齐郡,若没有齐王这个强大对手的存在,三路义军会被官军打得大败,抱头鼠窜?联盟若在年初的齐郡大战中抢到了一块地盘,何至于放弃蒙山,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北上转战?
刘黑闼当着李子雄的面大骂齐王,实际上连带也把李子雄骂了,而且他这番话深得豪帅们的认同,尤其王薄、郭方预等齐鲁豪帅,如今背井离乡,都是拜齐王所赐,当然对齐王恨之入骨。
李子雄的脸色难看了,眼神阴戾,杀机毕露。
韩曜苦叹,知道刘黑闼这番话的杀伤力太大,即使之前还有个别豪帅愿意遵从李子雄和联盟的命令打一打,但现在给刘黑闼这样一挑唆,也产生了严重的抵触情绪,不出意外的话,今夜豪帅们就要逃之夭夭,明天荡水一线估计连个人影都没了。
韩曜举目望向李子雄,示意他从谏如流吧。这帮豪帅桀骜不驯丨飞扬跋扈,除了李风云没人能压制他们,尤其河北、齐鲁豪帅,刚刚加入联盟不久,对联盟尚无归属感,如果不是因为生存过于艰难,只能联合在一起,且李风云又给他们带来了发展壮大的机会,这些人早就一哄而散了,更不可能抱在一起辗转北上。
李子雄微微颔首,表示接受现实,接下来的事就由韩曜说了算,他不插手了,实际上如果他的决策不利于豪帅们,他想插手也插不进去。
韩曜决策,联盟诸军,连夜撤往林虑山。
同样在这天晚上,在距离荡水几十里外的安阳城中,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接到了崔弘升的书信。
这封书信比陈棱先到安阳,可见崔弘升肯定有重要军情相告,所以陈棱稍感惊讶之后,马上就打开了,结果如他所料,这封信的内容只有一个:昨日,齐王帐下大将武贲郎将李善衡率军抵达黎阳,并约请崔弘升联手攻打黎阳。
陈棱出自江淮寒门,以军功崛起,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卫府高级军官的位置上。他真正“发迹”是在圣主登基之后,圣主在军政两界大力拨擢江左人,陈棱做为来护儿的门生,樊子盖的同乡,理所当然赢得了圣主的信任,步步高升。高升了,权重了,甚至一度负责圣主宿卫,整天待在圣主身边,耳濡目染之下,陈棱也由一个资历深厚的老军,一个纯粹的武人,渐渐向“政客”过度,但时日尚短,再加上出身寒门、武人身份等等诸多客观限制,他对东都政局的理解还远远不能与崔弘升这等豪门权贵相比,不过最起码他有了“自保”之力,不至于在高层博弈中被人“玩死”都不知道。
现在,陈棱就从崔弘升这份短短的书信里读出了许多东西。
崔弘升主动致信,主动告之黎阳军情,表明崔弘升有合作意向。如何合作?齐王是关键。
但是,凡涉及到齐王的,就必然会涉及到皇统之争,而皇统之争是一个死亡战场,诸如像崔弘升这等豪门权贵在这个战场上都连战连败,更不要说他这个寒门出身的武人了,纯属炮灰,进去就是死,所以不论崔弘升致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陈棱都很感激崔弘升“友情”报警。
如果没有这封信,陈棱一口气冲到黎阳,结果看到齐王,他就被动了,怎么办?如果他与齐王一起打黎阳,就会给政敌留下把柄,将来齐王在皇统大战中一败涂地,政敌们会抓住这个“把柄”攻击他,诬陷他支持齐王,他就麻烦了,不死也要脱层皮,反之,如果他以各种借口拒绝与齐王一起打黎阳,他不但得罪了齐王,还给政敌留下了更大的把柄。你奉命剿贼,结果你到了黎阳一箭不发,你什么意思?你支持杨玄感造反?你反对圣主?
陈棱越想越是害怕,突然发现叛军在荡水一线设阵阻击他,迟滞他攻击黎阳的速度,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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