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福嗣辞别之前,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他不甘心,此行他并没有完成齐王的重托,回去后他很难说服齐王,甚至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为此他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但以他的政治智慧,他沮丧的发现自己竟然解决不了这个难题,还得寄希望于李风云。
李风云既然拒绝了齐王的招安,认定齐王没有留守东都的可能,那么其理由不可能只有已知的寥寥几个。
“在你看来,圣主离开东都北上远征之前,会安排哪一位亲王留守东都?
这个疑问始终困扰着韦福嗣,他找不到答案,而这个答案肯定是他说服齐王放弃争取留守东都的最好理由。
在韦福嗣期待的目光下,李风云轻轻点头。
李风云似乎知道韦福嗣在重压之下已不堪重负,需要从未来的预测中寻找一些看似真实的理由来慰籍他那脆弱的心灵,而近段时间李风云一连串的准确预测给了韦福嗣某种心理暗示和依赖,使得他越来越迷信于诸如谶纬、天象、术数等玄之又玄、虚无缥缈的东西。考虑到齐王杨喃和韦福嗣对联盟未来发展和中土未来走向的重要性,李风云决定抚慰一下韦福嗣那颗惶恐而迷茫的心,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一点点光明。
“越王杨侗。”李风云的口气很坚定,不容置疑。
韦福嗣愣住了,旋即陷入沉思,眼中疑色越来越浓。
为何不是赵王杨杲?赵王杨杲是圣主的庶出儿子,其母萧贵嫔来自江左,而江左萧氏在萧皇后所出的嫡皇子齐王杨喃基本上失去继承权后,肯定转而支持赵王杨杲,另外山东崔氏的崔弘骏已经钦定为赵王长史,而崔氏既然被强行“绑架”到了赵王这条“船上”,当然要竭尽所能帮助赵王争夺皇统。
为何不是燕王杨侦?燕王杨是圣主的庶出皇长孙,是元德太子的庶长子,而元德太子没有嫡子,所以若按继承法则来说,燕王杨侦应该是排在齐王杨喃、赵王杨杲后面的第三顺位继承人。
燕王杨侦的母亲大刘良娣出自虏姓八姓勋贵豪门,虽然早逝,但刘氏豪门不会放弃对他的支持,不过,燕王杨侦与越王杨侗、代王杨侑比起来,其背后支持力量就过于薄弱了。代王杨侑就不说了,母亲出自韦氏,其背后的关陇本土豪门力量太强了。越王杨侗的母亲小刘良娣同样出自虏姓八姓勋贵豪门,而他的母亲还健在,这必然使得刘氏豪门对他的支持力度更大,另外山东崔氏的崔赜已经钦定为越王府长史,山东力量的加入把越王杨侗的实力推上了一个新高度,所以越王杨侗在皇统争夺中超越燕王杨侦乃理所当然之事。
如此分析,留守东都的人选只有两个,赵王杨杲和越王杨侗,而赵王杨杲优势明显。
但李风云预测留守东都者是越王杨侗。依此预测来分析,韦福嗣马上发现了赵王杨杲的“短板”,那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是江左人,一个是山东人,看似强大,却犯了关陇人的忌讳,关陇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江左人和山东人联合起来,在皇统之争中压倒自己。
的确,李风云的预测合情合理,留守东都者,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越王杨侗
韦福嗣当即抓住了“要害”,找打了自己所需要的答案,遂拱手告别。
时间很快进入二月,齐郡战局迅速变化,其中变化最大的便是长白山的孟让和左君衡、左君行兄弟下山了。
张须陀避敌锋芒,不断收缩兵力,放弃城池。长白山义军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先后攻陷博平、平陵,推进到巨合城,陈兵于鸡山西线,与几十里外陈兵于华不注山的联盟军队遥遥相望。
张须陀据城坚守,龟缩不出。联盟大军围而不攻。长白山义军杀到鸡山后,果断停下脚步,一边观察战局,一边与联盟联系。
李风云在匡山大营见到了长白山义军特使杜伏威和辅公怙。如今形势有利于义军,双方见面心情愉快,相谈甚欢。
李风云对杜、辅两人的态度一如既往,不但平等对待,给予尊重,还如兄弟般亲热,这让杜、辅二人受宠若惊,毕竟今日的李风云已不同于往昔,是中土义军实力最强的豪帅,麾下有数万大军,纵横于河南、徐州和齐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声名显赫,与杜伏威与辅公怙这对难兄难弟之间的悬殊太大了
李风云对两人的发展很关心,问得很仔细,得知两人受限于齐郡的恶劣条件,再加上义军内部豪帅们之间的矛盾,这段时间实力不但没有发展反而有所减损,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一战的结果他已有所预料,齐鲁义军若想打赢,也是惨胜,生存艰难,而一旦战败,则狼奔豕突,各奔东西,再难有所作为。张须陀如果打赢了,必然要乘势出击,把鲁东北诸雄杀得抱头鼠窜。
历史上长白山的孟让、左氏兄弟,北海的郭方预、秦君弘,乃至东莱的左孝友等各路义军,就是在这段时间被张须陀打得狼狈不堪,有的不得不离开齐鲁四处转战,有的则投降了张须陀,为张须陀所用,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坚持了下来,但齐鲁义军就此一蹶不振,失去了逐鹿争霸的资格。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王薄,第一个举旗造反的豪帅,却在争霸大潮中默默无闻,碌碌无为。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杜伏威、辅公怙、李子通等义军首领都是出自齐鲁,出自长白山义军,都是在齐鲁义军陷入低潮后南下了,而李风云依据当前形势推测,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在这一战后离开了齐鲁。
李风云神情严峻,沉默不语。这一表情变化落在杜伏威和辅公怙的眼里,却以为李风云对他们失望了。当初李风云在他们很困难的时候竭尽所能给予帮助,给钱给粮给武器,甚至威逼孟让给他们增加人手,提高待遇,结果他们自己不争气,辜负了李风云的期望,至今还没有成为独当一面的义军首领,混得很凄惨,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他们不是孟让等豪帅与李风云保持联系的“桥梁”,他们的背后不是有李风云这座靠山,孟让等豪帅早把他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你们对这一仗有何预测?”李风云问道,“我们有几成胜算?”
杜伏威和辅公怙互相看看,辅公怙怯畏不言,杜伏威则鼓足勇气说道,“若王帅渡河南下,河北人倾力相助,三路夹击之策顺利实施,我们至少有五成胜算。”
李风云两眼微眯,目光犀利,一股无形威压陡然散出。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少年顿时惊惧不安,虽然他们也算是饱经战火的义军将领,也经过了生死锤炼,但相比李风云这等百战悍将,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为何只有五成胜算?”李风云质问道。
“之前你曾说过,最佳战机是新年前后,若拖到大河解封,东莱水师恢复元气,进入内河作战,则战机已失。”杜伏威硬着头皮说道,“所以,某认为,这一仗最多只有五成胜算。”
李风云赞善点头,继续问道,“若战败,结果如何?”
“最惨的就是我们。”杜伏威看到李风云面色缓和,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下来,“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下,我们必然损失惨重,生存艰难。”
“这就是你们屯兵鸡山,远离历城战场,坐山观虎斗的原因所在?”李风云追问道。
杜伏威苦笑摇头,不敢接话。事实的确如此,长白山义军实力薄弱,即便加入战场也难有作为,而联盟数万大军之所以围而不攻,同样是实力不够,但大家都不攻,任由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东莱水师来了,双方实力对比过于悬殊,这一仗也就没必要打了。
“你们可与豆子岗的王帅联系?”李风云转移了话题,“王帅大概何时南下?”
杜伏威继续摇头,“此等机密只有孟帅、左帅知道,待孟帅、左帅来了,可详细询问。”
李风云点点头,“善某遣使与你们兄弟赶赴鸡山,邀请孟帅、左帅前来会盟,共商攻敌之策。”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陪坐一侧的袁安,笑道,“大战在即,某这两位兄弟穷困潦倒,两手空空,上了战场恐怕下不来了。袁司马看看我们的库藏还有多少储备,能否适当帮助一下?”
袁安诧异。这两位少年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值得李风云一次次出手相助
杜伏威和辅公怙又惊又喜,又是惭愧,他们兄弟联袂而来,当然有求助的意思,但他们自己不争气,辜负了李风云的期望,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没想到李风云善解人意,主动提出相助。两人感激涕零,暗自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向李风云求助,若不能再有所作为,也就再不见李风云了。
“明公,我们库藏充足,但何谓适当?”袁安话里话外透出一丝不满,你到底要帮助他们多少?目的何在?难道通过这种手段向孟让等豪帅示威?
“你们现在还有多少人?”李风云没有回答袁安,转而询问杜、辅兄弟。
“一千四百余兄弟。”杜伏威急忙回复道。
“人太少了。”李风云皱眉道,“这一仗打下来,若你们无法立足齐鲁,就不得不南下求生,而南下若没有自保之力,后果不堪设想。”
袁安奇怪了。他或多或少已经猜测到李风云攻击齐郡的目的,这一仗打完了,李风云十有八九要渡河北上,已经很难照顾到杜、辅兄弟,既然如此,为何不于脆招揽他们?为何还任由这对少年在艰苦的环境中自生自灭?袁安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猜不透李风云的心思。
杜、辅兄弟也很奇怪。李风云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肯定这一仗必败无疑?他说我们若无法立足齐鲁,就南下求生,显然是不看好这一仗,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打?危难时刻,我们为何不能投奔他?难道他也要离开齐鲁?如果他要离开齐鲁,他的目标在哪?
兄弟两人正在猜测时,李话了,“如果某给你们四千人的粮草武器,你们能否在最短时间内拉起一支四千人的队伍?”
李风云这话尚未说完,杜、辅兄弟就一脸震骇,这个帮助也太大了吧?白发帅为何对我们这么好?他到底什么目的?
袁安也是吃惊不已,当即劝阻,“明公,你这不是帮助他们,是要害死他们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给他们这么多钱粮武器,谁不眼红?你庇护了他们一时,能庇护他们一世?明公,切切不可啊。”
李风云一摇手,阻止了袁安的劝谏,神色郑重地望着杜、辅兄弟问道,“你们能否拉起一支四千人的队伍?”
杜伏威摇头,辅公怙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是孟帅的部下。”言下之意,孟让绝无可能任由他们发展到足以与其比肩的地步。
“如果你们是某李风云的兄弟,义结金兰的兄弟,孟让是否还敢压制你们?左氏兄弟是否还敢威胁你们?”
袁安目瞪口呆,李风云匪夷所思的想法已经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李风云疯了。
杜伏威、辅公怙也是目瞪口呆,与李风云义结金兰,这怎么可能?这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事,虽然李风云可能出于同情或者怜悯、或者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一次次帮助他们,但这并不代表李风云和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在这个时代造反也需要资本,需要实力。齐鲁豪帅众多,但都是贵族出身,唯有贵族才有身份有地位,有学识有财富,如此才有号召力。时代不同,造反者的“门槛”也不同,试想一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绿林大盗,一个大字不识老实巴交的农夫,能有多少号召力?能拉起多少人马?杜伏威和辅公怙都是平民出身,社会地位卑贱,森严的等级制度已经深入他们的血液,以他们目前的实力和对这个时代的认识,尚没有颠覆社会法则的意识。李风云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个贵族,因为豪帅们都是贵族,所以他们想当然的认为李风云也是一个贵族。平民与贵族结拜,这颠覆了他们对等级制度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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