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这边刚刚分兵出发,李风云那边就接到了萧逸的密报,韦云起和韦保峦率军北上济水了。
李风云马上想到了济、菏水道。齐王果然有些手段,以主力迂回到义军后方,断绝义军退路,将义军包围在通济渠一线,但此策对齐王来说有个致命要害,那就是义军在危急时刻必然要断绝通济渠。
义军联盟曾对齐王出兵戡乱的时间有过分析和推演,认为七月是最佳时间,因为远东雨季结束后,留给远征军攻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东征要么胜利在望,要么难以为继无功而返,要么暂时转入休整准备来年再战,把战争拖到第二年。然而韦云起在济水一战的主动求败,让局势骤然复杂,齐王虽然以此为借口提前出京戡乱了,但在政治上却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东都上上下下似乎都看到了齐王正在重走汉王杨谅以武力争夺皇统之路,于是暗流涌动,代表不同政治立场的各种势力非常“默契”地汇成了一股庞大力量,推动齐王一步步走向父子相残的不归路。
“现在是六月中,东征战场的走势尚不明朗,远征军更需要源源不断的军资供应,通济渠无论如何不能断绝,所以此刻齐王出京戡乱,应该以保障通济渠畅通为第一要务,为此正常的戡乱策略应该是以强大武力为威慑,步步进逼,迫使我们步步后退,渐渐远离通济渠,最终不得不大踏步撤出中原。”萧逸一边看着李风云焚毁密信,一边紧皱眉头低声说道,“但齐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尚未出关就逼迫我们断绝通济渠,根本就不怕通济渠断绝影响到东征战场,这是为什么?难道他当真失去了理智,决心与皇帝公开决裂,父子相残?难道他不知道东都有众多恶狼正等着他掉进陷阱,然后一拥而上把他吃得一于二净
李风云沉吟稍许,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看来,韦云起济水求败不单单是为了让齐王提前出京戡乱,还有另一层原因让他敢于冒通济渠断绝之风险行险一搏。”
“什么原因?明公估猜到了甚?”萧逸问道。
“东征战场上的形势可能发生了某种重大变化。”李道,“这个变化让齐王对通济渠的断绝并不在意,如此一来,我们对局势的判断就出现了错误,过高估计了通济渠断绝对齐王的威胁,于是齐王便能利用通济渠误导我们,拖住我们,最终把我们一网打尽。”
李风云望着若有所悟的萧逸,问道,“可有东征战场的最新消息?”
萧逸摇了摇头,“最近一直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句丽主动投降,双方谈判进入了关键时刻,行宫封锁了所有消息?”萧逸旋即似有顿悟,急切说道,“明公,齐王迫不及待的出京戡乱,是不是因为他知道高句丽人投降了,东征即将结束?”
李风云一口否决,“以齐王现在的处境,他能获悉的消息,我们一样可以知道,退一步说,就算我们的消息延误了,还有蒲山公,蒲山公对东都的动静可谓了若指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
“他上面有通天人物,东都的动静当然无所遁形。”萧逸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明公,以你的估猜,东征战场上可能出现了什么重大变化,使得通济渠的断绝已经无法威胁到齐王?”
“不出意外的话,这段时间东征战场之所以没有消息,不是因为高句丽人主动投降,双方在反复谈判,而是因为皇帝和中枢中了高句丽人的缓兵之计,等到他们醒悟时,远东雨季已经来临,留给远征军的攻击时间已寥寥无几,而远征军至今还滞留在辽东城下,距离平壤还有一千余里,所以战争不可避免的要延续到第二年。”
李风云目光深邃,语调平静,娓娓道来,仿若亲眼所见。
“远征军至今还在辽东城下?”萧逸不相信,认为李风云的这个猜测太离谱了。远征军三月十四日强渡辽水,十六日开始围攻辽东城,至今快三个月了,竟然还没有攻克,这怎么可能?几十万中土卫府军精锐,攻打一座几万高句丽人戍守的城池,三个月都打不下来,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攻打高句丽,辽水是第一道天然险阻,辽东城是第二道防线,乌骨城是第三道险隘,鸭绿水、萨水是第四、第五道天然险阻,然后就打到平壤了。”李风云反问道,“远征军自渡过辽水、包围辽东城以来,你可曾听到他们包围乌骨城,兵临鸭绿水的消息?远征军每攻克一道险阻,距离胜利就近一步,如此大好消息传回国内,不但可以提高皇帝和中央的权威,还能起到稳定国内局势的作用,所以可想而知,一旦远征军取得了重大的阶段性胜利,皇帝和中枢决无隐瞒之可能,只会不遗余力的广而告之。但现实状况如何?这段时间甚至都没有东征战场的消息。没有消息就代表没有战果、没有胜利,所以可以肯定,远征军至今还滞留在辽东城下。”
萧逸频频点头,对这个极其离谱的猜测相信了几分。
如果远征军还在辽东城下,如果东征将延续到第二年,再考虑到远东雨季已经来临,那么远征军必将暂时停止攻击,如此一来通济渠即便中断了,只要不是长期中断,对东征战场也就不会造成影响,毕竟东都的洛口、回洛国仓,河北的黎阳、高阳国仓,涿郡的临朔宫、辽西的临渝宫,还有辽东的望海顿和怀远镇两大边疆辎重营,都囤有大量战争物资,有足够能力支撑远征军庞大的军需供给。
“如果东征战局正如明公所预测,那么通济渠是否中断的确威胁不到齐王,不过从未来东都政局的发展和齐王冲击储君的决心来看,齐王的戡乱策略必定充满玄机。”萧逸凝神思索,细心推敲,“齐王要冲击储君就必须逼迫皇帝和中枢妥协,而若要逼迫皇帝和中枢妥协,断绝通济渠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齐王必须利用这次戡乱机会迅速壮大。”
“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所以,从齐王的角度来说,他首先就要逼迫我们断绝通济渠。通济渠断了,以荥阳郑氏为首的河南地方势力,还有通济渠一线的地方官府和卫戍鹰扬府,都要承担重大罪责,为此他们不得不向齐王妥协,不得不帮助齐王壮大起来。齐王壮大了,实力强了,一方面有利于戡乱,有利于重新打通通济渠,另一方面则可以威逼和胁迫皇帝,与中枢针锋相对,讨价还价,逐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
李风云目露赞赏之色,对萧逸的这番推断颇为认同。
“明公,齐王能否成功问鼎储君,关键不在于挟通济渠之利威胁皇帝和中枢,而在于如何提高自身的实力。”萧逸继续说道,“当年圣主之所以能在激烈的皇统之争中击败所有对手,就在于他本身实力非常强大,已经威胁到了中土的命运。”
当年圣主不但建下了平定江左之武功,还在镇戍江左的十年间苦心经营,成功的把江左变成了自己的力量,以江左之财赋牢牢控制了中土之命脉。或许,先帝让圣主镇戍江左十年是他的一个失策。正是在这十年中,圣主以江左的雄厚财赋推动了中土统一大业的飞速发展,但中土的命脉也被他悄然掌控。而太子杨勇在先帝的羽翼下虽然也茁壮成长,但到了开皇末年,圣主的武功和实力已经远远凌驾于太子杨勇之上,杨勇根本就不是圣主的对手。退一步说,就算太子杨勇在先帝的支持下,继承了皇统,但君弱臣强,杨勇迟早都是死。先帝是睿智的,或许他看到了结果,所以废黜了太子,希望能拯救杨勇,以免手足相残,但最终杨勇还是死在了圣主手上。
任何斗争最终都要靠实力,所有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今天的皇统之争也一样,齐王唯有在实力上发展到一个让皇帝和中枢不得不妥协的地步,那么储君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但这个难度太大了,难如登天。圣主是特例,当年中土统一的历史大潮滚滚而来,势不可挡,圣主正好顺势而为,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所以他的成功不可复制。今日的齐王即便穷竭全部力量,即便占据所有时运,也休想把自己的实力发展到足以威胁到中土命运的地步
就在此刻,萧逸蓦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里顿时掠过一丝惊色,目光更是从李风云的脸上迅速移开,似乎要隐藏自己心绪上的突然变化。
李风云却看了出来,微微一笑,问道,“你怀疑某是齐王布下的棋子?你怀疑某殚精竭虑组建义军联盟,就是要把它送给齐王,帮助齐王壮大实力?”
萧逸知道瞒不过李风云,哭笑不语。如果李风云当真是齐王布下的棋子,如果义军联盟当真为齐王所用,那中土内战的爆发已不可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