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勣日夜兼程赶至济阴城,不料翟让等瓦岗兄弟都走了,回东郡去了。
房献伯告诉徐世勣,孟海公在周桥举旗之后,起义队伍迅速壮大,据说都有好几万人了,而济阴鹰扬府主力都去了东征战场,只剩下一个团戍守济阴城,连自保都困难,更不要说去剿贼了。
“孟海公现在在哪?”徐世勣问道。
“听说去了荷水北岸,到东平郡的巨野泽与帅仁泰、霍小汉的军队会合,一起攻打巨野城。”
“他为何要去东平?”徐世勣有些奇怪。
“听说梁郡、彭城郡和鲁郡的鹰扬府军队都到了边境一带,对孟海公虎视眈眈。孟海公刚刚举旗,实力不济,根基不稳,而东平的帅仁泰、霍小汉也是一样,双方遂一拍即合,联手共抗官军。”
徐世勣看了一眼房献伯,突然问道,“孟海公是不是邀你共襄义举?”
房献伯点了点头。
“你如何打算?”徐世勣追问道。
“暂无打算。”房献伯笑道,“东征结束,大军归来,局势会急转直下,所以此刻举旗,极不明智。”
徐世勣叹了口气,“只怕局势会越来越乱。”
房献伯摇摇手,“大郎毋需担心,就算局势很乱,对你徐氏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说不定你徐氏还能乘机大捞一笔。”旋即想到什么,房献伯当即问道,“大郎为何说局势会越来越乱?”
“大河南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徐世勣神色忧郁地说道,“去年水灾,颗粒无收,假如今年大旱,再次颗粒无收,你想想,会有多少人陷入绝境?再加上举旗造反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不事生产,都去抢劫掳掠,最后抢谁的?所以不难预见,局势会越来越乱。”
房献伯经徐世勣提醒,顿时想到了孟海公为何去巨野泽了。这时节田地里都是青苗,庄稼正在生产,没有吃的,只能去湖里捞鱼吃。还有就是你现在把济阴郡闹得天翻地覆,最后田地荒芜,大家都没有吃的,义军如何生存下去?孟海公的头脑还蛮清醒的,不愿祸害自己后院,跑去抢别人家里的粮食,高明。
房献伯决定即刻告警孟海公,担心大旱,一旦今年大河南北遭遇旱灾,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乘着现在还能抢到粮食的时候,赶紧囤积一些,以免危急时刻连草根都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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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勣飞一般赶回白马。
徐盖看到儿子风尘仆仆、脸色憔悴,十分心痛,赶紧吩咐佣仆上酒上菜,让儿子好好补一补。
徐世勣也确实疲惫,不过休息之前要把肚子问题解决掉,还有就是与父亲谈一谈正扑面而来的危机。
徐盖一张口,却是徐世勣的婚姻大事。徐氏少主,富二代,一表人才,求亲的人早已踏破门槛。徐世勣哭笑不得,这都火烧眉毛了,徐氏岌岌可危,家中大人却一无所知,竟然还优哉游哉的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再说,徐世勣的眼界现在也高了,不要说商贾之女,就连普通官宦女儿也看不上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旦俺也王侯将相了,是中土的新贵族了,最起码也可以与二三流世家联姻吧?至于像崔氏那样的超级豪门,徐世勣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是天,高攀不上。
“大人,你最近身体好吗?”徐世勣放下筷子,关心地问道。
“好,硬朗得很。”徐盖笑呵呵地回道。
“外面的事,你最近可察觉到甚?”
“白马风平浪静,没甚事。听说河北和齐鲁那边的形势越来越不好,很多平民没有活路,揭竿而起造反了。还有就是济阴郡的孟海公,他竟然也造反了,他乃周桥富豪,怎会没有吃的?”徐盖笑容渐敛,望着徐世勣问道,“你从彭城回来的路上,是不是见到他了?”
徐世勣摇摇头。
“你结交的一帮兄弟,为何都是些无法无天的悍贼?”徐盖叹道,“翟让、单雄信如此,孟海公也如此,如此下去,必然会连累到你。”
“何止会连累到某,还会连累到徐氏一族。”徐世勣正色道,“眼前便有一个危机,大人竟没察觉?”
徐盖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齐鲁、河北局势不好,叛贼多,但距离河南、距离白马还是有一段路程。济阴孟海公虽然造反了,但未成气候,短期内还不会对徐氏形成致命威胁。徐盖思来想去,看不出来眼前有甚危机。
“大人,大河南北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了,今年恐怕有旱灾。”徐世勣提醒道,“去年水灾,祸害了大河两岸,今年若再爆发旱灾,受灾的就不止是大河两岸郡县,恐怕会蔓延到整个山东。”
徐盖吓了一跳,再一想又不以为然了。大河沿岸的确有一阵子没下雨了,这影响到了庄稼的生长,但现在不下雨,不代表整个夏天、秋天都不下雨;大河沿岸不下雨,亦不代表整个山东地区都不下雨。徐世勣的担忧初听有些道理,防患于未然嘛,但仔细一想,未必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了。
徐世勣却是一脸严肃,十分郑重,丝毫没有夸大其词的意思。
今年山东大旱,他是听李的。李风云也没有郑重其事的说,只是在那个山谷中偶尔提及。李风云对未来局势十分悲观,预言东征不但会失败,皇帝和中枢还会迫于政治上的压力,马上发动第二次东征,这必将对中土国力造成致命伤害,而天公又偏偏不作美,大河南北连续爆发大灾,去年水灾,今年旱灾,以致饿殍遍野,死亡无数,只是死的人太多,必然会造成瘟疫流行,于是灾上加灾,生灵涂炭。
李这番话是有目的的。
他是东北大盗,熟悉辽东,熟悉远东诸虏,尤其熟悉高句丽。东征在理论上来有失败的可能,而这种可能性既有政治上的,也有军事上的。战争胜负,双方兵力多寡只是条件之一,其中地理气候也是重要条件。从地形上来说,高句丽很难阻止中土远征军长驱直入,而从气候上来说,辽东冬天来得早,远征军攻击时间有限,若不能在秋天攻克平壤,远征军考虑到粮草运输艰难,攻击难以为继,只能撤回辽水。粮草运输之所以艰难,除了路途遥远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辽东的春汛和夏汛。敌方坚壁清野,破坏了所有道路和桥梁,汛期一到,大小河流洪水滔滔,这种情况下,粮食如何运输?所以对中土来说,东征是一次性的战争,一战而定,一战解决问题,绝不能拖。
李风云据此做出推断,东征若失败,便会失败在粮草辎重上。粮草辎重之所以不足,十有八九源于汛期的来临,而汛期来临又会延缓军队的撤离速度,由此导致军心不稳,一旦大军突遭变故,必定军心大乱,不战而溃,一败涂地。
十二娘子和崔九要飞赴东征战场会合崔弘升,李风云便乘此机会详细述说了东征在军事上所存在的重大隐患,希望他们能告诉或者提醒东征大军统帅之一的崔弘升,让崔弘升提前做好防备措施。在他看来,既然我说崔弘升要死了,那便有可能死在东征战场上,这也是十二娘子飞赴东征前线的原因所在。你十二娘子若想逆天而行拯救你父亲的性命,那便让崔弘升在战场上消除军事上的隐患,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崔弘升对崔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李风云担心十二娘子和崔九畏惧于崔弘升的权威,不能竭尽全力,于是便预言了国内危机的日益严重,而国内危机越是严重,崔氏的危机也就越严重,这便会迫使两人为了拯救崔弘升而不顾一切的去说服崔弘升。
东征战场上的事情与徐世勣无关,但国内危机尤其是大河南北局势的持续恶化,却与徐世勣利益攸关,所以他十万火急往回赶,试图最大程度地避免这场灾难对徐氏所造成的打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善!善!”徐盖很是欣赏儿子的谨慎,毫不吝啬夸奖之辞,“应该要防患于未然,提前做好防范。大郎可有防备之计?”
“囤粮,火速囤粮。”徐世勣不假思索地说道,“马上急书江左诸执事,不惜一切代价囤积粮食。”
“现在粮食不好买,价格也高啊。”徐盖叹道,“因为东征的缘故,江左的粮食也很紧张,而且各地官府严禁商贾囤粮,一旦发现严惩不贷。大郎,此计是否妥当?”
“谁说离狐徐氏要囤粮?”徐世勣摇了摇手,目露狡黠之色,“博陵崔氏要买粮,谁敢阻止?”
徐盖大吃一惊,“万万不可,你假借崔氏之名行私利之事,岂能瞒得过崔氏?”
“俺去彭城,就是应崔氏之约。”
徐盖根本不相信,“崔氏岂会发国难财、赚昧心钱?小子切莫胡作非为,自取其祸。”
“大人误会了。”徐世勣笑道,“崔氏囤粮,不是发国难财,而是要赈济灾民,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徐盖愣了一下,旋即愁眉苦脸了,崔氏好算计,用俺徐氏的钱来扬你崔氏的名,难道俺的钱是大水漂来的?旋即又开心地笑了,崔氏是何等豪门?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俺徐氏几代人吃喝无忧了,但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崔氏用俺徐家的钱买粮食,让俺徐家来替他办事,那是对俺徐氏的信任,是俺徐氏的荣耀,俺徐氏的门楣要光大了,子孙后代要鲤跃龙门,光宗耀祖,要做贵族,做官僚,做人上人了。
“善!善!善!”徐盖喜不自胜,连声叫好,“倾尽徐氏所有,买粮,有多少买多少。另外调集尽可能多的船只,尽快把粮食运过来,以免灾难突临,手足无措。”
徐世勣喏喏连声,也是喜笑颜开。这一次,算是把大人骗到了,而徐氏成败,在此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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