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成都。
寒冬冰冻着大地,白雪覆盖了江山。即便是气候相对温和的四川盆地也无能在这大自然的雄伟下幸免。
一行快骑奔驰在通往成都的官道上。他们有三十几人,个个都是精壮彪悍的锐士,背负着五个包裹严实的皮木匣子,满脸的风霜。马鞍下挂着刀弓,囊袋中瘾着短筒。从湖北到四川成都,沿途两千里,路经了不知道多少回心存歹意的劫匪盗寇,但是凭着他们身上的那一身绿皮,还有掌中刀枪,硬一个不少的来到了成都府下。
四川还是骆秉章在当总督,崇厚在当成都将军。可是此时的四川在范德彪看来,比之当初时候【刘暹在四川】的四川是萧条很多了。民间如此,重庆如此,到了成都,也是如此。
哒哒的马蹄声远去,城门口处一队驻守的绿营兵还在伸头伸脑的看着远去马队的背影。
四川多山地,少有可骑乘的战马。就是成都城内的驻防八旗,本地百姓也很久没见过所谓的八旗子弟骑射了,满清二百多年来一直宣扬的八旗铁骑更是无稽之谈。
是以,守城的营兵乍看到三十多骑如龙马队,也是稀罕不已。
只有领头的千总还在砸吧砸吧嘴,“山东提督刘暹,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啊?那里听说过吗……”又不是后世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山东和四川相距几千里,简直就是互不相闻啊。自己一个小小的四川芝麻粒千总怎么会感觉堂堂山东提督的名字熟悉?
再看打马入城的范德彪一行,看着街道两边不时可见闭门谢业的店铺,在场的人多是当初随从刘暹入四川的亲卫老人,纷纷抬头感慨。
“堂堂西南第一名邑,今竟不如武昌甚多。”
成都、武昌,在国人的心目中,可都是在一个等级的。
“发毛害四川不浅。我看这成都比开封也强不了多少。”
又一人说道。河南受兵灾**可厉害的很。
说话中,一行人就奔到了四川布政使衙门前。张守岱辛辛苦苦,尽心尽职,九月时候终于升上了四川布政使的位置。而前布政使杨重雅,召京另候简用。
三十多彪悍马队的到来,令布政使衙门前的守卫兵丁和衙役一阵慌乱。还好范德彪立刻禀明了来意,不然守门的标兵怕都要高叫示警了。
正在签押房里勾挂公文的张守岱,立刻放下手中文笔,前去书房。吩咐亲随引范德彪进书房见他,另一边要府内人招呼好其余的来人。
“小的见过四老爷。”张守岱在族中排行第四,两家攀上亲戚后,刘暹就称呼他四叔,范德彪自然要呼四老爷了。
“起来起来。一路上,辛苦你了。”张守岱对他和颜悦色。
范德彪大冬天里赶路,当然是苦。可人身份低下了就是他现在的这副样子,面对张守岱的温和,一副受惊若恐的样子,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小的该做的。”
身份高上的一声话,就能让身份底下的人发自身心的‘幸福’,苦累也变得甘之如饴。
“你家军门现况如何?至今还在被排斥于外吗?”张守岱对刘暹的情况一直都万分关注。知道在汝南之战后,大批的湘淮军相继进入剿捻战场,刘暹又一次被边缘化了。
但清廷邸报上不会专门写剿捻战场,天下事儿多着呢,就是写关乎捻军的战事,张守岱也从里面找不到刘暹的字眼。他们两边书信一直都在联系不假,但四川与中原距离太远,往来太不方便,自从十月中旬的那一封信后,张守岱就再也没听说过刘暹的任何消息。
“周盛波、潘鼎新、张树声、吴长庆、郭松林等将,兵马两万许,兼之豫军宋庆、张曜部,皖军张得胜、郭宝昌部,和鄂军部分,及原先的刘铭传所部,总兵力超过五万。
这当中除刘铭传与宋庆、张曜之外,湘淮皖鄂四军,领兵之将皆自大自傲,个个不听不从,视军门如无物。”
范德彪说起话来一脸的愤怒。汝南之战后,刘暹被实授山东提督,参赞剿捻事宜,可以说在官面上是整个剿捻战场上的二把手。但很显然,湘淮皖鄂四军,除了与之有大恩的刘铭传,背景后台现在还很一般的宋庆、张曜,没谁会真正的听命刘暹,哪怕只是表面化的。甚至在刘暹看来,曾国藩将自己很快的边缘化,其内未尝就没有四军一众军将的因由在。
反正刘暹屯驻孝感已经过两个月了。
张守岱叹了一口气,他也没法。张氏在官场上的联系虽然能给刘暹一些帮助,但主要还是在物资粮饷的应援上。
张氏的关系网,门生故弟,全都在文员上。
战场上的事情,一切都要靠刘暹自己打拼。
张守岱拆开着手中的书信,上面除了一些年节将到问候的话,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两边联系这么长时间,张氏的力量在哪里,刘暹怎么会不知道。现在他所面对的情况已经超出张氏能力的范畴了。
五个皮木匣子这时也被送到了府衙后宅。从匣子上的字印看,张氏轻易地就能分辨出这五个匣子谁是谁的。
一个朱红匣子是自己的,三个淡青匣子是自家老爷张守岱的,最后一个正红匣子,是刘暹送给自己没过门的媳妇的。
话说,张守岱当初不远千里的将族侄女接到成都来,为的是两家成亲时好送嫁女。可现在刘暹成了实授的山东提督,人反倒是到张家的门口了。虽然他实际上还在湖北。
“来人,将姑爷送给九小姐的匣子送去。”张氏喜笑盈盈的。手捧着那正红色的皮匣子,连催贴身丫鬟。
“夫人,姑爷是有心人,颜色选的真好。”一边的管事婆子也笑盈盈的凑趣道。正红色,这是正房才配的颜色。乐得张氏更高兴了。
这时府衙后宅的一处小院里。
睡房里烧着炭盆,一个披着白裘,黑色的秀发散披在肩上,怀里露着白底水红梅花对襟褙子的少女,半躺在床上,全神的看着手中的书。
府衙前院的热闹似乎半点没有影响到小院的清幽。房间里两个丫鬟一个绣着花样,另一个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就是睡房外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也都钻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见那个跟外头走动的。
所以,范德彪一行三十多人抵到的消息和动静,愣是一点都没传到这个小院,直到张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带人捧着匣子来到这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