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忽响起一串咕噜哇啦的声音,是北蛮人在说话!
那声音说完之后,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唔”了一声:“林九渊身上确定没有是吗?”
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燕喃全身僵住,抠紧了撑在石壁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山石缝里。
这是什么人?
竟能接触到渊哥哥的尸身!
“是汉人!”春柳难以置信地低呼。
燕喃知道她为何惊讶,幽州城大部分人,只知道大梁战败,北蛮入城,还以为双方仍是剑弩拔张之势。
却不知这幽州,根本就是大梁对北蛮拱手相送之物。
眼下这般双方有商有量共同出现,春柳当然不能理解。
燕喃压低了声音对春柳解释:“幽州被狗皇帝送给北蛮了。”
春柳瞬间瞪圆了眼,即使一片暗黑,燕喃也能察觉到她眼中灼烧的怒火。
岸上的声音继续传来,“耶律将军和夏城主那边都说,确实没有。”
回答者也换成了略生硬的汉语。
耶律将军,燕喃听渊哥哥说过,耶律冲,北蛮里头能征善战的悍将。
那夏城主难道是,夏勇?
又隔了一会儿,那把低沉声音道:“那假山找过了吗?”
燕喃心头一凛。
春柳骇然看向燕喃,二人视线在昏暗夜色中撞到一起。
燕喃也有些绝望了。
说话声在水榭的对岸,若她没生病,此时和春柳逃上岸还来得及,可以现在头重脚轻的状态,跑出去只是自投罗网。
湖岸上已有脚步声响起,往水榭的方向走来。
春柳悄悄爬到燕喃身边,将大包袱往她怀中一塞,眼中闪着光,悄声道:“帮我照顾好春妮,我老家在涿州城西南二十里的酸枣庄。”
燕喃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鼻子发酸,胸口揪成一团,猛地伸手去抓春柳胳膊,却落了个空。
春柳折身迅速从山洞里钻了出去。
“谁?”果然外头想起呼喝声。
外头只有春柳“咚咚咚”跑远的脚步声。
“抓住她!”那低沉的声音喊道。
燕喃咬紧了唇,又恨又自责,眼泪夺眶而出,要不是她这个拖累,春柳早和二夫人往南去了!
她双手死死揪住包袱,把脸埋进去,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当那管事的汉人发现春柳只是个不关事的丫鬟时候,能看在同族的份上放她一马。
春柳姐!
燕喃死死攥紧拳头,等我好起来,一定会去找你!
待追赶的声音走远,四周又静下来。
燕喃挎上包袱,包好剩下的半只鸡,扶着山壁站起来,还好,双腿已有些力气。
她小心翼翼走到洞口,想先看看外头动静。
忽假山上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到她身前,一手将她往旁拉到山石后头,一手覆上她嘴。
燕喃浑身一僵,正要抬膝顶过去,仰头看见那人双眼时,顿时定住。
来人一身黑衣,蒙着黑面巾,一双眼在黯白月色下闪着墨莹莹的光,冷得似千山冰雪,让人看过一眼就不会再忘记。
是府衙里那个少年!
燕喃又打了个寒颤。
“嘘——”黑衣人示意。
燕喃点了点头,出来一吹风,头又开始晕。
黑衣人松开手,压低嗓门:“离开这儿,他们马上会回来。”
燕喃又点点头,她不就是正要走吗?
刚想迈步,脚下虚浮,忙伸手扶住山石。
黑衣人皱皱眉,干脆接过她包袱,将她拦腰打横一抱,往岸上水榭窜去。
外头又有声音渐渐接近,想来还是刚才那拨人。
黑衣人一头钻进水榭后的柳林,往深处跑去。
柳林中有座宁元阁,是渊哥哥的藏书楼。
夜色中的宁元阁只剩下残垣断瓦,几截木头突兀露在外头,萧瑟又阴森。
黑衣人钻进残垣中,将燕喃放在靠墙角一个避风的位置,把包袱扔她怀里。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躲在那里?”黑衣人先开口道。
“我们是俞府的丫鬟,逃难躲进来,无意找到那假山藏身。您又为何会在这里?”因着这人对渊哥哥的一份真心,刚刚又带伤救她,燕喃颇为尊敬地答他。
“俞府?”黑衣人垂眸,眼中的光黯淡几分,并不答话,片刻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袖箭来,递给燕喃:“手上伤好了吗?明日北蛮兵会被约束起来,你若想走,尽量在日落前出城。”
燕喃毫不客气接过袖箭,她太需要武器防身了!
又听他说起伤,原来他也认出自己了啊。
燕喃张张嘴,正要开口。
“保重。”黑衣人说完便消失得和来时一样突然。
燕喃噎住,她还有一肚子话想问他。
他到底是谁?
不是要守城吗?
为什么会在林府?
还有,为什么要在明日日落前出城?
她若出城了,春柳姐怎么办?
燕喃靠着墙壁蜷成一团,裹紧夹袄,不管了,她定要找到春柳再走!
燕喃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坐直身子,头不再发晕,胳膊腿儿也有了些力气,慢慢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还可以,感冒药药性还在,睡一觉已好了七八成。
看日头快到正午,四周静悄悄的。
白日里,这宁元阁看上去更加残颓。
窗框墙壁都已焦黑,书阁架子倒地一片,焦黄的竹简,炭黑的纸张,随地四撒。
燕喃胸口又酸涩起来,从这个时空来说,她只是隔了一天就重生回来了。
可对她来说,离林府,已隔了好几个世纪。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渊哥哥啊渊哥哥,我终于回来了,可你呢?
她随手捡起身边不远处被风吹来的一片残页。
忽手抖了一抖,若只是起火,这些书架子怎么会倒得乱七八糟?
看这模样,分明在烧毁之前,有人在阁中四处乱翻过!
她又想起昨夜那两人说过的话。
他们究竟在找什么?
那林家和渊哥哥的死,会不会和他们找的东西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