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队对街区的清理整顿工作。虽然执行得颇为野蛮暴力,但却也完成得非常迅速。
仅仅只花了大概一刻钟时间,他们就将堵塞了街道的流动摊贩与拉客武术家驱逐一空,另外还捣毁了好几处小巷子内的浪人窝棚,顺便也把各自的腰包和随行的板车塞了个满满当当。等到一切工作基本完成,他们就“嘟——”地吹响了尖利的铜哨子,然后起程前去整顿,或者说去祸害下一块地方了。
看到街面上又一次恢复了平静,菲里自然也再次开始了他今天预定的行程,朝着黑岛藩邸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而那位前去女方家中送彩礼,却不慎扑了个空的毛利新一先生,似乎也正好闲来无事,索性先让随从扛着彩礼箱笼回家,然后自己却陪着菲里等人,继续一路边走边聊,顺便也好拉拉关系——幕府征讨长州叛逆的战事,迄今为止一直是屡屡碰壁,如果他这位无兵无权的流亡藩主想要恢复家业的话,弄不好还真的需要借重耐色瑞尔帝国的军力。
既然毛利新一的心里存着这个打算,那么他在这之后一路上所谈起的话题,自然多半也是围绕着这场正在岛国西陲各地愈演愈烈的战争。
而菲里也很乐意借助这个机会。从对方口中打听到一些前线的最新情报——作为法理上的长州藩之主,以及此次战争的“正义象征”,毛利新一在幕府里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至少可以列席旁听大多数军事会议,并且能够看到很多没有注过水的真实战报……与之相比,菲里却是在江户城一带人生地不熟,只能偶尔从泽娜公使那里获得一些不知真假的过时消息,所以对此自然相当感兴趣。
当然,由此也可以看出,和大多数传统的东方国家一样,江户幕府同样在谍报工作方面做得非常之糟糕,甚至几乎没有象样的保密观念——从战区传递回来的各种军事情报,居然被这位前长州藩主像是对待八卦新闻一样,随随便便地就在人流稠密的大街上讲了出来……
不过,根据他所说的情况,江户幕府在军事行动方面的表现,似乎比在谍报战线上还要更加拙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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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公允地说,江户幕府此次大张旗鼓所策划的西征长州之战,根本就是一场由外行人拍板,窝囊废执行,阴谋家搅局,最后让所有人都只能啼笑皆非的仆街闹剧。
为了炫耀幕府的庞大实力,而勉强拼凑起来的五路浩荡大军,根本就是五帮彻头彻尾的大杂烩,并且在攻入长州藩境内之前,就已经被对手给抢先击溃了两路……而剩下的三路攻击部队,虽然总算是凑合着完成了初步编组。但他们在战场上的实际表现,依旧让人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由关东地区十几个藩国联合拼凑而成,预定攻击石州口(从石见国出发进入长州藩)的一万北路军,在五月上旬基本完成了集结和补给之后,终于开始沿着山**,慢吞吞地朝着早已被长州叛军放弃的生野银山磨蹭……结果,他们刚在空荡荡的生野银山脚下扎营住宿,就遭到了约莫两三百浪人武装的夜袭,并且立即导致了全军炸营骚动,三百多人死于自相践踏,而逃散不知所踪者更是多达三千以上——于是,数千残余部队在一番争吵之后,只得暂时滞留于生野银山,设置土木工事死守待援,并且将一封封雪片似的告急信笺接连发了回去,请求增发大批军饷、弹药、粮食和药材……
由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银次亲自统帅,预定攻击艺州口(从安艺国出发进入长州藩)的中路军,目前已经在广岛建立起战区行营,但配属部队的集结状况却非常糟糕——即使算上了三井银次本人带去的七千幕府新军,预定计划内的四万中路军,依旧仅仅动员起来了两万不到。而且民夫、军火、辎重均未能完全到位,根本就不能按期进军长州。
在如今这个长州藩屡战屡胜,萨摩藩武装中立,京都朝廷策划调停息兵的大背景之下,对于江户幕府下发的征兵令,近畿和西国各藩均是疑虑重重,几乎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在推委搪塞,惟恐被推上前线打头阵,消耗掉自家兵力,又在接下来的政治博弈之中站错了队伍……因此,位于山阳道上的艺州口,虽然是预定之中的主战场,至今却连一仗都未曾打响过。
至于打算登陆大岛口的一万南路军,似乎就更加悲剧了——由于幕府舰队覆灭,而耐色瑞尔远东舰队却又尚未抵达战区,幕府方面一时之间竟然丧失了整个濑户内海的制海权。四国岛上诸藩趁机以海路不靖为借口,把幕府下发的五千征兵名额给顶了回去……至此,南路军已经缩水了一半。
但尚未缩水掉的另一半南路军,却也同样让人忧郁——为了凑足这五千部队,幕府硬着头皮征调了大阪城的三千旗本武士、一千城管队,以及一千名各家商业协会的私人武装……可问题是这些家伙之间素来是仇深似海,水火不容,平时碰了面都经常要群殴械斗,更别提如今全副武装地聚集在一块儿了。
于是,这支军队在大阪郊外的集结地,就已经是摩擦不断。等真正上了路,更是搞得边打边走,最后才刚刚赶到了备中国,便终于崩溃瘫痪了——起因主要是旗本武士中途突然起哄罢工。坚持要求幕府方面将近几年拖欠的俸禄全都补上,才肯继续朝战场开拔。
虽然幕府方面尚未对此作出任何回应,但城管队和商业协会武装已经擅自与幕府旗本发生了几次流血冲突,双方仇恨就此彻底结下。而这支南路军的自行解体,十有八九恐怕已经是难以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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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伐长州的正面战场固然是打得一塌糊涂,而敌后战场的情形,也同样是不容乐观。
为了扰乱长州藩叛军的腹地,负责前线督战的首席老中三井银次灵机一动,强令在京都的新选组调拨若干精干人员,火速组建了一支别动队,企图乘小艇从海上绕过长州藩防线,潜入敌后骚扰破坏……他的想法虽然是不错,但实际执行起来却是问题百出——由于情报泄露的关系,三十名别动队员一上岸就陷入了包围圈,被数百名长州军一顿排枪加几轮霰弹给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只有五个人泅水逃了出来。
尽管不信邪的三井银次仍然在继续坚持自己的计划,试图依靠新选组再次拉扯起第二批的别动队,发动下一次的偷渡骚扰……但几乎所有人都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相反,正在各地积极活动的倒幕志士,却对幕府讨伐军造成了极大的干扰与破坏——在幕府控制之下的京都、大阪、神户、广岛等等一系列主要城市,都爆发了规模不等的恐怖袭击事件。大批浪人围攻官府机构,与驻军发生血腥冲突,爆破重要桥梁和码头。甚至故意纵火焚烧市区建筑……一时间将幕府在这些城市的地方官吏给折腾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而通往战区的陆地补给线,更是反复遭遇大股武装分子的劫掠,最后不得不动用重兵押运。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全部辎重车队的安全抵达。
屋漏偏逢连夜雨,非但是早已心怀不满的浪人们纷纷起来闹事,就连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城市贫民,眼下居然也跟着起哄了——因为此次战事的持续绵延,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他们的肚皮问题!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数万大军调动征战,十几万民夫辗转于道路,都要消耗掉大量的粮食。而东瀛岛国土地狭小。人口稠密,本来粮食供应就非常紧张。今年虽然没有严重的灾荒,却也同样并非什么丰年,因此突然多了那么大的一笔消耗,京畿地区的粮食市场顿时就有些货源不足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情况倒还不算太严重,毕竟这个国家足有两三千万的人口,只要每人每天少吃几口米饭,这个缺口就能补回来了……问题是随着战事迄今绵延不绝,幕府威信近乎破产,并且在萨摩藩、京都朝廷等势力逐渐插手之后,这场战争还有扩大化的危险,西部各藩的诸侯都认为天下大乱将至,战火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烧到自己头上,必须得要早做准备才行。
所以,各藩诸侯一方面对幕府的征兵命令百般推委,另一方面又纷纷拿出钱财,大肆抢购市场上的稻米,以防备全面战乱。商人们看到这样的情况,也跟着拼了命地囤积大米,企图牟取暴利……于是,米价就这么被一下子炒到了天上,从70文一斤涨到了200文一斤,而且还经常是有价无市,必须得排队抢购。
这样一来,地方上的农民倒是还好,反正自种自吃,家中有粮心中不慌。但城市里的普通市民可就惨了,他们本来就是家无隔夜之粮,发一天的工钱买一天的米,眼下更是只能勒紧裤腰带了。
于是,城市贫民眼睁睁地看着粮食商人囤积了那么多的米,各地诸侯也是在将一船一船的米往城堡里运,而他们自己的老婆孩子却在家里饿得嗷嗷叫,饭锅都快要可以吊起来当锣敲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理所当然地,这些没了活路的穷人。纷纷揭竿而起,抄着任何能够在手边找到的家伙,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打砸抢活动——围攻粮仓,抢劫店铺,把奸商私刑吊死,甚至自发袭击了幕府军的辎重车队……为了尽快熄灭这场正在自家后院熊熊燃起的火灾,身在广岛行营的首席老中三井银次,甚至不得不把一部分幕府新军调离前线,去后方各大城市镇压愈演愈烈的可怕暴*。
因此,江户幕府一力推动的此次讨伐长州之战,非但没能和预想中的情况一样,通过一次干净利落的胜利,再次于全国范围内重新塑造起幕府的绝对权威,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自家光鲜外衣之下的种种沉疴痼疾,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当然,这一切纷纷扰扰的空前乱象,基本上都局限于靠近战区的关西地区。因此,远在岛国东端的江户城,眼下虽然因为战争的进行而有所萧条,但大体上还是维持着一如往昔的平稳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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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半个多月以来,幕府方面唯一收到的好消息,恐怕就只有佩里提督的最新行踪了。”
毛利新一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满脸苦笑着对菲里说道,“……尽管在他刚刚从横滨租界出航的时候,就不幸地遇上了台风,被刮翻了三条船,刮死了两百多名士兵,并且被狂风吹得远远偏离了主要航线。但之后没过多久,佩里提督还是成功地把全部剩余战舰都给集结了起来,并且非常顺利地抵达了大阪港……虽然光靠战舰不能上陆消灭叛逆,但至少幕府是有希望夺回濑户内海的制海权了。”
“……这倒确实是个非常棒的好消息。”
菲里对此表示点头承认,“……要不然的话,万一佩里提督不幸遇难,那么耐色瑞尔远东军还当真是有内讧解体的危险——后方和佩里提督断了消息的最近这几天,居然就已经有鬼鬼祟祟的家伙专程拜访,试图前来打探我和泽娜公使的口风了!唉,泽娜女士虽然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官腔,但私下里却对此忧虑万分。幸好现在……呃?对面的那处巷子里,正在半空中乱动的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他突然极其惊讶地停下了话头,并且伸手向前方的某处阴暗小巷指去,“……天啊,我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在这些杂乱玩意的身上,有着一股类型相当奇怪的能量正在激烈活动……”
毛利新一和静水幽狐两人颇有些困惑和紧张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便顺着菲里的手指,朝着那个方向望去……接下来又都非常轻松地吐了一口气——几个外观颇为陈旧的锅子、水桶、陶壶、梳子,正飘飘悠悠地从小巷深处钻出来,然后又在街头几只野狗呲牙咧嘴的恐吓吠声之中,哆嗦着飞快地打了个圈子,一路兜回了原本的破烂巷子里面。
“……这就是我国的神明啊!当然,只是最低级的付丧神而已”
粗粗扫过一眼之后,毛利新一就不以为然地如此回答说。而菲里却是顿时大吃一惊。
“……这样一堆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居然也能算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