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衰人和强人(下2)
“阁下!这次是大问题!咱们有**烦了!”
由于观测过程漫长而又繁琐,插不上手的伊尔明斯特正望着海面有些走神,骤然听到利奥的一声大喊,顿时被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滑倒在地上。
“你这该死的……我们的航向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好险扶住了舷壁,伊尔明斯特正想斥责两句,但是见到利奥一脸的惶恐,顿时又将骂人话咽了回去,面无表情地问道。
“咳咳,阁下,根据六分仪的测量结果,我们现在应该在这个位置。”着急上火的利奥没有精力来考虑大贤者的心情,他稍微平伏了一下心情,然后就伸手将伊尔明斯特拉到海图桌边,用铅笔在海图上标出了一个红点,可惜标注的地方实在有些诡异,看得大贤者两眼发直。
“这里?我们是要向西横跨大洋,怎么又往东边回去了?”伊尔明斯特诧异地看着利奥落笔的位置,又指了指海图上昨天的标记,“居然比昨天足足往回走了六十多里!就算晚上刮过风暴,也不至于吹回去这么多路吧。”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阁下。”利奥掏出口袋里的航海用高精度怀表,伸出手指在上面弹了弹,“刚才云雾散开的时候,我以为眼下还是上午,结果后来发现我的表似乎坏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下午了。”
“那又怎么了?”伊尔明斯特听得莫名其妙。
“阁下。请您看看太阳的位置。”
伊尔明斯特抬头一看,发现一轮红日正高高地悬挂在船尾地方向,从云层的缝隙间射出耀眼的金光。如果现在是下午,那么说,舰队的航向就是……
“降帆!左满舵!该死的,怎么连方向都跑反了!今天是哪个蠢货在掌舵?我要把他吊在桅杆上绞死……呜!”发现了这个令人崩溃的事实,大贤者登时气得一蹦三尺高。全无风度地破口大骂起来。
可惜,他还没吼完。就被利奥拖到一边,并堵上了嘴巴。忠心耿耿的老助手一边拼命按住还在挣扎地大贤者,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驾驶台地动静,见上边没什么反应,似乎是没听见,这才抹了一把冷汗,将伊尔明斯特放开。
“咳咳。利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才喘过一口气,伊尔明斯特自然感到非常恼火,“为什么阻止我处死那个傻蛋?”
“嘘!阁下,小声点,请您冷静一下。”利奥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唇上轻轻一点,“您先看看掌舵的是谁。再决定如何处罚吧。”
见利奥神色古怪,伊尔明斯特感觉情形有些不对,顺着助手的提示,大贤者把视线延伸到了驾驶台上。一瞬间,他的目光便猛地冻结在那里。
一名英气逼人的银发女子正站在船尾的驾驶台上,用她那双雪白的纤手稳稳地操纵着舵轮。舵轮在她大开大合地驾驶手法下滴溜溜地转动,让整条战舰仿佛脱缰的野马一般剧烈颤抖起来。
这名女子身材高挑,容貌秀丽,腰挂一柄长鞭,长长的银发乱蓬蓬地披落在肩头上,时不时被强劲的海风扬起。黑亮的大眼睛中既有着娴静的美丽,却又透着不屈的坚毅。虽然天生丽质,但是她身上却只披了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袍,隐约露出下面白晰地肌肤和凹凸有致的迷人曲线。
这种若隐若现的飒爽英姿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火辣的女海盗之类水手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成堆的水兵都挤在驾驶台地周围。将炽热的目光投向掌舵的强悍美人。仔细看的话,甚至都可以发现这些饥渴男子们嘴角边滴落的口水。
看清楚掌舵的人。伊尔明斯特立时跟耗子见了猫似地萎顿下来,但随即又进入了暴走状态。
“啊啊啊啊!是哪个蠢货让这女暴走族上去的?这不是拿咱们的命来开玩笑吗?船长呢?大副呢?还有二副在哪里?利奥,把这些消极怠工的混蛋都给我拖过来!我要把他们丢到海里喂鲨鱼!”
“船长从昨天起就因为食物中毒躺在床上,大副被昨晚的风暴卷到海里去了。”利奥不动声色地否决了伊尔明斯特地乱命,“至于二副,咱们船上有二副这个职位吗?阁下,您应该清楚安姆舰队地海员是个什么水平!”
“……”这些无可辩驳的理由让伊尔明斯特立即闭嘴,他很清楚这支舰队地人员素质差到了何等程度——只有不到一半的船长会用六分仪,其余船长的本事仅仅能跟着前边的船走而已,万一在海上走散,就只有听天由命的份了。
由于帝国海军在历次海战中损失很大,伊尔明斯特负责的远征舰队实际上基本由安姆自治领的地方舰队组成。在加入帝国之前,安姆就是着名的航海贸易大国,为了保护贸易线,它的海军实力自然不弱。即便安姆的商业眼下早已衰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国度依旧保留着一支拥有120艘战舰的庞大舰队,在各大自治领中首屈一指。
为了应付这场远征,海军兵力已经捉襟见肘的帝国政府自然打上了这支舰队的主意,并且在一番软硬兼施之后终于得手。可是等到伊尔明斯特兴冲冲地前去接收的时候,才发现情况远没有事先想象得那样好。
安姆舰队虽然号称拥有大小战舰120艘,但实际上由于贸易衰落、岁入大减,安姆政府根本无力供养如此庞大的舰队。因此绝大部分战舰早已封存入库,只留了区区几艘小舰。用以在港口附近巡逻而已。
一支军队要是忽大忽小,那肯定要出大问题,海军这种高技术含量地军种更是如此。毕竟战舰可以封存,船员却没办法封存,而海战胜负到底还是要由操纵战舰的人来决定的。等到为了这次远征要启封战舰的时候,当初遣散的那批海军人员早就老死得差不多了,一时根本没办法找到那么多航海人材。为了让战舰可以跑起来。安姆政府是绞尽脑汁、怪招迭出,召回退役水兵和强征商船水手什么的就不说了。甚至连等着上绞刑架的海盗都被拉了壮丁。
一时间,几个港口城市地海员是人人自危,纷纷装病或逃难——倒不是怕死,远洋航海本来就是高风险的行当,敢在海上讨饭吃地人都有葬身大海的觉悟。问题是吝啬的安姆政府半点饷钱都不给,要大家冒着生命危险去义务劳动,只要脑门没被驴踢过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政府用尽了合法不合法的手段。舰队还是远远凑不足额定人数,不负责任的安姆政府索性从难民营里打主意,塞了一堆从来没见过大海的可怜虫上船,让他们在航海中学习航海。至于这些家伙是否会以生命地代价,通过各种各样的沉船事件来付学费,就不在官僚们的关心范围之内了。
安姆政府是从此轻松了,可伊尔明斯特就头疼了。一路上,这些半路出家的海员洋相百出。死伤累累,很是让后面跟着的商船队看了一回笑话。即便是他脚下这艘作为旗舰的“金币”号也不例外——只有船长和大副有远洋航行的经验,其余的“海员”最多只在可以看得见陆地地近海打过鱼,别说六分仪了,就连罗盘都不一定看得懂。
好在利奥这个衰人虽然运道够衰,却在航海方面经验丰富——过去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海员。还让好几条船的同僚倒霉地葬身鱼腹,这经验能不丰富吗?伊尔明斯特索性任命他为航行指挥官,基本不再过问具体的航行事务,倒也乐得轻松。
“昨晚的风暴中,本舰的大副被卷到了海里,而船长又爬不起来,船上地人都慌了。”见伊尔明斯特稍微平静了一点,利奥便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缘由,“结果这时候欣布女士自告奋勇,说她有在内海开游艇的经验。水手们自然就全指望她了。”
“让谁驾驶也不能让欣布这个女暴走族兼路痴来啊。她连在我的魔法塔里都会迷路!嗯,还喜欢用暴力拆墙!”听了利奥的解释。伊尔明斯特是一个劲地直摇头,“过去在阿格拉隆,她每次驾车出门都得有个扛铲子的跟着,为的就是刨坑埋一路上被她轧死的倒霉鬼!至于她的游艇……啧啧,那简直就是食人鱼啊!商船见了比遇到海盗还害怕!这些见鬼的事情你难道不晓得吗?”
尽管伊尔明斯特言辞激烈,但利奥却只是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随即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阵突如其来地剧烈咳嗽却让他痛苦地弯下了腰。
“咳咳,阁下,咳咳,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自然很清楚欣布女士地底细,可是这条船的水手不知道啊。”他捶打着自己地脊背,慢慢直起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当时咱们两个还在房间里进行冥想,事先又吩咐水手叫他们绝对不要来打扰。”他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后面那些船长只知道跟着咱们这条船走,即便方向完全反掉了,却就是不敢吭一声!唉,安姆舰队的海员就这个水平,您说还能怎么办?”
“算了,以欣布这个女暴走族兼路痴的水平,咱们现在没在鱼肚子里聊天就得谢天谢地,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善后吧。”说到这里,伊尔明斯特感觉实在泄气,便有些不耐烦地朝利奥挥了挥手,“利奥,你马上到驾驶台,把欣布从掌舵的位置上替下来,然后让‘金币’号以及整个舰队掉头返回正确航线。啧啧,这次远航还真是无奇不有,幸亏给养比较宽裕,就算稍微耽搁上两天,应该也问题不大吧。”
“阁下,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利奥的脸色阴森之极。他没有前去接下舵轮,而是继续用直尺和铅笔在海图上比比划划,向大贤者作着演示,“您看,咱们和这些战舰往回走了那么多地路,居然连一艘商船或者运兵船都没有碰上——它们原本应该就紧跟在作战舰队后面!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跑到了战舰的前面。自己去北极港了?”伊尔明斯特略一思索,随即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这帮子没什么武装的商船哪里抗得过精灵的北极港要塞?这不是找死吗!”
“咳咳,北极港的炮台还不是最可怕的,毕竟岸炮没长脚。而咱们地船也不是瞎子,连躲都不会躲。”利奥咳嗽了两声,灰白黯淡的眉毛皱得更加厉害。“我担心地是精灵舰队会趁机进攻——不仅仅是北极港里的那几条破船,还有他们从永聚岛派遣过来的生力军,这个消息我们不是在起航前就收到了吗?”
“啊……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该死。这下可要倒大霉了!”伊尔明斯特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自古以来,大规模军事行动的保密工作就一向是个令人头疼的难题,在眼下这个通讯技术不发达,军事动员体制不完善,而各类间谍却已经开始盛行的年代就更是如此。虽然彼此地情报机构都是一样地昏聩无能,但是在两支远征军出发之前,耐色瑞尔帝国和精灵王国还是都成功得到了对方的行动情报。无奈木已成舟,远征的准备工作都到了最后的时刻。实在是没有多少更改或推延的余地,只能让各自的指挥官多加小心,作好在航渡过程中接敌的思想准备。
不过从深水城出发到现在,帝国军远征舰队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不要说精灵舰队,就是海盗船都没有碰上一艘。因此伊尔明斯特渐渐对于可能出现的敌舰队放松了警惕。
但眼下一听到利奥提起,他顿时毛骨悚然,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己方运输船队在精灵舰队和岸炮火力夹击下,被打成熊熊燃烧地地狱的恐怖场景。面对强大的岸防要塞,缺乏武装的商船或许还可以选择暂时退避。但要是再碰上大群敌方战舰,那就只有等着一边倒的屠杀了——用航速快,火力猛的专业化战舰对付笨重地商船,简直比用猎枪打火鸡还容易。
“如果我们现在立即掉头,然后全速追赶的话,有没有可能赶得上跑得太快的运输船队?”伊尔明斯特地拿起铅笔。伏在海图桌上飞快的计算起来。虽然没有实际的航海经验,但是作为世间最博学的大贤者。他对航海测量还是有一些理论上的了解,至少简单的图上作业还是没问题的。不过没等他落下几笔,利奥就按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再计算下去。大贤者惊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地助手眼神中满是绝望。
“别算了,阁下。我算过,来不及地。”利奥悲哀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昨天舰队的位置距离北极港不过两三天路程,而我们又往回走了这么多路。即便战舰地速度比商船快,这点时间也不够我们在他们抵达北极港之前追上去。唉,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也就是说,我们的辎重和登陆部队,都将要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直接面对精灵的要塞和战舰?”伊尔明斯特的声音有些颤抖。
“恐怕就是这样了。”利奥沉痛地点点头,“除非他们能够发现情况不对,自动停下来等待,不过这种可能性实在很小。我猜,他们现在恐怕正以为自己被我们丢在了后面,为了避免脱节而拼命赶路呢!”
“然后一头扎进炮火编织成的地狱!”伊尔明斯特重重地捶打了一下海图桌,震得铅笔和尺子都跳了起来,“利奥,你说说,我们这次远征还有希望吗?”发泄完之后,他的肩膀顿时塌了下来,看起来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似的。
面对大贤者的混合了希望和绝望的目光,利奥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希望幸运女神泰摩拉保佑,那支从永聚岛出发的精灵舰队还没到吧。”他想了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对方,只得随口说了句空话来搪塞。
“幸运女神的保佑……是吗?也只好向她祈祷了!”伊尔明斯特叹了口气,从桌边站起身来,正要移步离去,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回头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起自己的助手,看得这位极品衰人心里直发毛。
“阁下,您还有什么事吗?”
“说起幸运女神,我倒是想起来了,”伊尔明斯特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表情甚是古怪,“上次你去泰摩拉神殿祈福的时候,前脚进去后脚就爆发了大地震。泰摩拉教会死伤惨重,从此就把你列入了断绝往来户!你觉得泰摩拉她还会保佑咱们吗?”
“那么……难道去试试厄运女神本莎芭那边,让她移走咱们的厄运?”
“恐怕还是不行,自从那则说你是本莎芭选民的谣言开始流传之后,她的信徒是一天不如一天,早就把你给恨上了。”伊尔明斯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眼下在各大杀手组织那边,都还挂着本莎芭教会对你发的巨额悬红。幸亏天下的杀手都认为对付你会沾上十辈子的霉运,不然我哪里护得住你?”
“……”
“对了,我说利奥啊,你怎么还不去掌舵呢?想让欣布把船一直开回深水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