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说梅万财的关系盘根错节,是报社的领导怕水太深,授意有些事情要隐而不报,向一些看不见的势力低头。你只不过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倒是我母亲一根筋,不懂变通。”
“年轻,果然是年轻呀,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这股说话的犀利劲儿,和那时候的我多像。你凭什么就非要认为,就是我出卖背刺了你母亲呢?”
“什么意思。”
“如果我告诉你,当年的报道,就是在你母亲的授意下撰写的呢。如果我还告诉你,那些稿件虽然落虽然款是我,可里面有许多内容是你母亲润笔过稿的呢。
你是觉得那稿子别有用心,失实了,丧失了一个媒体人的基本原则,没写清楚梅万财,就是默认纵容了对李家人的霸凌污名,随便你怎么想,都可以。的确,那场舆论引导,虽然没主动到帮梅万财遮丑的地步,但还是粉饰了太平,替他藏了污。以至于时于今日,所有人提到那个案子,还都在为一个大善人被灭门而可惜,所有人都还在骂李道义是恶魔,念一句梅万财是好人没好报。
但,我要告诉。是,我靠那些追踪报道在日报社里有了位置,可要说到最后让我一战成名的那篇稿子,却是你母亲的手笔。”
“不可能!”颜锦书提高了音量,妙眸生怒。
“这就接受不了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你母亲的那篇稿子,报社原本是要上刊当头版,都已经送印晒版,最后是她自己紧急拦下来。她以消失在媒体行业,永远封笔为代价,要求替上我的稿子,就是如今你们所看到的那篇。那一锤定音,给灭门案的报道定调,为李道义最后冠上世纪恶魔几个字的人,是你母亲。”
“我母亲不是那种人。”
“那你说,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正直?公允?是,她是个非常专业的媒体人,几乎做到了最好媒体人的职业操守,够得起那句社会了望者的称号。可媒体人终究也是人,她不是个机器,她也有感性战胜理性的一面。”
“什么意思。”
“就一条。将梅万财这样一个被标榜起来的慈善榜样摧毁,可不止是一个人声誉的毁灭,也是一个形象的坍塌。你以为,谁会在乎一个死人身后的荣誉能不能继续维持?功过留给后人评说,也只是一种自我丰富臆想而已。真实的情况是,死了就死了,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都再不相干。
梅万财如果是任何一个其他人,不管怎么报道都无所谓,可偏偏他是个捐了几百所学校,还设了助学基金的大慈善家。他已经只是一堆灰,什么都没有意义,可他捐的那些学校还在,他设立的那些基金还在,还有无数孩子在靠着他留下的东西在走向未来。
他是垃圾,但垃圾也能成为垫脚铺路的东西。当你掉进水里快要淹死的时候,茅坑里的那根棍子伸给你,也能救命。对于那些想上学而不能上,失学的孩子来讲,梅万财是垃圾也是能拉他们上岸改变命运的救星。
你母亲实地去那些学校,走访过那些孩子,最后自己推翻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职业信仰。到最后,真正不希望梅万财真面目曝光,且成功阻止了一切被曝光的人,正是你母亲。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会在那之后封笔回家,当起家庭主妇的原因。她的隐退,从来不是她在报社被排挤,被谁背叛,是她自己的选择。可以说,李家在舆论上一步步沦为凶手家族,你母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颜锦书的唇微微张启,却在之后讲不下去任何言语,唯有惊讶地看着靠坐在椅上喝茶的人。
“跟你讲这么多,是我觉得这世上,还配我讲一遍这些事的人大概就你了。你母亲不在新知日报后,那个地方就是我的天下,可天知道我有多瞧不上那儿的那些人。我独立出来做新知社,有部分原因就是想延续你母亲的那份精神气。知道为什么新知社没有主编吗,因为我觉得主编这个位置该是你母亲来坐。就算是我,也不配坐上去呀。”副主编的语气变得缓慢,像是想起了早年的旧事,慨叹诸多。
“我妈妈……原来是这样想的。”颜锦书缓缓踱步,双目有些失神地望向窗外。
副主编看向颜锦书的侧脸,对于她会表现出这样的震惊与走神并不意外,自顾地喝了一品茶,又放缓些声音,如同一个长辈教导晚辈,说:“小颜,你来我这儿工作,我对你怎么样你是看到的。不止是我的下属,我也把你当个晚辈,当成一位老师的女儿。凶手家族的新闻让你放手不管,你肯定不会听。但是,你信我一句话,不要走的太深。现在你的信息被公开,你爸爸也会招惹上风言风语,你还是暂时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
短时间内接受了如此令人惊讶的真相信息,颜锦书低着头久久不语,半晌才喃喃低声反问,说: “我不跟了,社里会放弃这么大的新闻主题,也不跟吗?”
副主编放下杯子,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颜锦书面前,慈祥温和地说:“这么大的新闻,自然不能放着不管,我会安排换个人跟。我知道你手时里另外一半稿子,还有些其他的信息,你给我,我会帮你继续跟踪下去,一定不辜你的苦心,后面有什么进展会告诉你。”
副主编将手伸到颜锦书面前,颜锦书低头不语,依旧出神,副主编就将手搭上颜锦书的肩膀,又保证说:“我知道,不管你是来新知社上班,还是那么努力的做新闻,其实就是想继承你妈妈的志愿。你放心,这件事情当年我无能为力,现在我一定竭尽全力,还给大众一个公正透明的真相,了结你妈妈的遗憾。”
时间流逝,墙上旧式时钟的指针走动,发出微细节拍。数秒后,颜锦书伸手拉过自己背包打开,从中抽出一只文件袋。
副主编看到文件袋,眼神为之一亮,立即伸出手去欲要接过。
可,也就在手握上文件袋的一瞬间,文件袋光滑的表皮从副主编的指尖下浅浅滑过,颜锦书的手后抽收回,改变了主意。
“安排一个人。那个人……是你自己吗?”颜锦书缓缓抬头,看向副主编那张看起来慈祥善良的脸,并没有预料的感动或脆弱悲伤,只有些俏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