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经人担保介绍得到一个机会,进入当地炼钢厂当统计员,才总算有了份相对稳定的正式工作。
谭蒙也很珍惜这份工作,几年如一日的准时上班,晚点下班,从来不出半点纰漏。同时,她还勤于学习,利用夜班的闲余时间自学完了机械维修手册的几千页内容,有时候厂里的机器出了小故障,都不用干等着机械厂派人来修,她上手就能很快搞定。
因为工作努力,为人也开朗和善,进厂第三年她升了统计组的小主管,薪水涨了,手下管着十几号人,还与同样在工厂当技术员的欧阳华结婚。
夫妻两人是厂里出了名的好脾气,好人缘,不管什么时候见到谁,都是乐呵呵的。所以,结婚的时候,虽然两人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新房就是间破旧的廉租房,但前去贺礼的人挤了满满一屋,屋里摆不下桌子,就搬到楼下搭棚子借了邻居们的桌子摆露天宴席。
据谭茹回忆,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那么热闹,有那么多欢声笑语聚在一起的场面。
去赴婚宴的人全是笑着的,体谅谭蒙与欧阳华的经济不富裕,众人不仅随礼送红包,还都带着吃喝前去,你一包饼干,我一箱饮料,或是直接做了菜端送过去给宾客吃。
那时候奶奶与母亲也笑得找不着眼睛,半点没有因为大姐嫁了个一穷二白,连家人亲戚都没有的小子而不满。
那几年,是他们全家最欢乐融洽的时刻,也是谭茹最自由自在,惬意的时光。她悠闲地过着初中、高中生活。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喜欢电影明星,收集感兴趣的卡片,去网吧打游戏,偶尔被家里责骂催促学业,她也不会太在意,因为总感觉所有人都会照顾自己,遇事有人兜底,即便真没有大学上其实也无所谓,她从不真正担心什么事。
后来,她果然没有去上大学,既是因为不想离开被处处照顾的温室,远离家人独自去远方,更是因为她舍不得离开付骄阳。
付骄阳也是个家里不富裕的男生,在高考中因为成绩不如弟弟而选择让路,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出租车公司谋生,成了一名跑出租的司机。
在外人看来,付骄阳不过就是个长得略周正好看些的普通年轻人。可在谭茹的心里,付骄阳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英俊,高大,在阳光下挥洒汗水,投入三分篮筐时的帅气模样,是她整个少女时期的最炫目的梦。
从暗恋到明恋,再到执着的反复告白追求,谭茹用了近五年时间,最后终于得偿所愿和付骄阳走到一起,尽管被家中长辈一再责备她为了个男人不值得,她也不当回事。
直到五年前,大姐在夜班时遇上锅炉事故,水箱倾倒,撞上高架,正在平台上例行仪器检查的大姐跌落进高温钢液池,瞬间尸骨无存。
后来,工厂因为违规经营,不合格的生产环境和问题被曝光,勒令整改,还罚了不少款,没多久就关了门,厂里的老板去了别的城市。
针对意外事件,工厂赔了一笔钱给姐夫欧阳华,家里则取了一块凝固的钢水块当尸骨,在山上买了最好的墓地,给大姐谭蒙的一生划上休止符。直到如今,一通汾城警方的电话让谭茹知晓,谭蒙竟然没有死。
在谭茹重新见到谭蒙时,她心中的疑问绝不比面前负责案件调查的宋剑少。
“根据你所提供的情况,我们也与松城的兄弟单位确认过,当年确定有一个人掉入了熔炉中,排除他杀可能,所以后来没有刑事立案。你们当时,怎么就那么确信,掉进去的是你大姐谭蒙?”
“当时警方有去调查过,看了到当天的签到、证件,以及还有十几工友都和我大姐打过招呼的目击反馈,有了一整条线证明那天掉进炉里的就是她。工厂愿意赔钱,那么多人看到的确是意外,我们也相信是意外,就没有节外生枝。”
“根据现在的情况可以确认,当时的确有一个人死于事故,但不是你大姐。事故一个月之后,你大姐就以林慧的身份来到汾城生活,而真正的林慧不知所踪。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你大姐并不愿意交待,所以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弄清楚。”
“抱歉。不是我不想帮忙,是我真的一无所知。”谭茹将搭置在桌面的手收回,身子下意识朝后退,直到抵靠上椅背,拉开与宋剑最大的距离。
“好吧,那也谢谢你的配合了,我们已经联系了你大姐的丈夫欧阳华,希望他能提供更多线索。”宋剑点头,没有再继续勉强追问。
再次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新塘巷时,谭茹一眼看到了停在楼下的松城牌照的车子,上到二楼果然看到坐在台阶上打盹儿等着她的付骄阳。
谭茹像是见到救星之一样,立即松开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上前轻唤付骄阳,然后在他站起身后伸臂拥抱上去,紧紧贴上他的肩膀。
“没事没事,我来了,都别担心。”付骄阳拍着谭茹的后背安慰。
付骄阳的到来确是拯救了谭茹,至少在对付两个年幼的孩子时,付骄阳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甚至是欢喜,笑呵呵地给两个孩子张罗一切,乐此不疲。两个孩子也莫名的对他没有防备之心,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就打成一片,一口一个叔叔的叫着,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当付骄阳陪着两个孩子在客厅玩时,谭茹终于有时间冷静独处片刻,坐在被防盗铁丝网围起来的阳台上,身边堆着高高的纸箱与水瓶,抬头仰望被枝叶遮蔽天日的上空,感叹着这是多么凌乱又窒息的生活呀。
付骄阳的到来让她获得片刻自由轻松,这则更让她无法想象,谭蒙是怎么在这样的生活里独自度过了五年而不疯掉。
无意间,谭茹的目光落到角落处被塑料袋堵塞的砖墙凹洞,她伸手将袋子抽出,在那儿发现了一只打火机和一包抽了一半的烟。大姐以前对烟味儿很敏感,见到抽烟的人都绕着走,却不料在松城的她竟自己也学会了。
再朝砖洞里找了找,发现除了烟与打火机,洞里还有一只本子。谭茹抽出来翻了翻,见是个账本,上面按日子记录着谭蒙每一笔卖垃圾的收入,和每一笔用于家庭的开支。
看样子,谭蒙是每天待孩子们睡去后,会在这里抽一支烟,享受片刻的宁静,也总结一天的盈收,计划下一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