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进入许都之时已然是临近十一月。
虽说曹操在许都不缺少宅邸,但那不过是个无亲人所在的空房子罢了,而刘章居于此处,曹操自然选择了直接回到了这里。
这一日,刘章正在烤着火盆伏案书写,却听着大厅的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随后的脚步声伴随着冷冽的秋风灌了进来,登时便打了个冷战,怒骂道。
“又是哪个混账东西!这么冷的天气,难不成是怕夹到了尾巴?不知道关门的吗!”
曹操怔怔的看着刘章,就连关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这才多久不见,刘章这小子的脾气长得有点快了啊……
刘章怒骂了一通,结果发现门口的风还是在不停的往身上扑,这才一把抓起被墨迹弄坏了的羊皮纸丢在一旁,抬头看去。
结果……
“我当是哪家的小崽子,原来是魏公,怎么着,不准备继续您的统一大业,今天特地回来准备弄死我?”
说着,刘章指了指大门。
“您这是不准备用刀,准备用这个方法冻死我不成?”
曹操闻言,这才晃过神来,随后紧了紧身上的貂裘,随后抬脚将门开得更大了一些,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做完这一切才看向刘章道。
“汝所言甚是,若是你就此去了,那也是病逝,的确好过孤担下擅杀功臣的罪名……”
刘章眨了眨眼,突然感到有些无语,自己这是作茧自缚了?
然而曹操对刘章并未多加理会,反而在大厅内四处转了起来,看着整理得井然有序的各类书册,眼睛里的光芒就没停止过闪烁。
这是什么?这都是财富,甚至是足以使曹氏一门传承千年的财富!
虽说早就知道刘章肚子里的存货应该会是非常惊人,但如今转化成了文字之后,还是不免让曹操有些心惊。
无他,这量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一些。
蔡邕是他曹操的老师,也是当世公认的大儒之一,但就是这样一位酷爱藏书之人,终其一生也不过只攒下万卷藏书,而到了晚年之时,家中也只存书四千余卷。
然而刘章,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之间,险些用书卷堆满一整个大厅!
刘章见曹操敞着大门旁若无人的翻看着书卷,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关门,有曹操在,六哥……呃,六叔?算了就六哥吧,六哥是指望不上了,不想挨冻还是自己动手来的实在……
曹操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起身关门的刘章,边翻看书卷边开口道。
“这些都是你这几个月写出来的?还有多少没写完?”
刘章此时刚刚把大门掩上,闻言想了想,道。
“大概整理了十分之一二……”
曹操闻言不悦道。
“说实话!”
刘章沉默了片刻,道。
“那百分之一二吧。”
曹操闻言扭过头来直视着刘章,沉声道。
“你认真的?”
刘章歪了歪脑袋。
“也可以是千分之一二或是万分之一二……”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之中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之中,翁婿二人宛如蜡像一般凝固在厅内……
不知过了多久,曹操率先摇了摇头,叹息道。
“罢了,孤就知道,从汝口中问不出一句实话出来……”
刘章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道。
“不过是你老曹没见识罢了,这些不过都是些各个学科的基础知识,不说别的,单单是核弹的演算过程完整的写下来能占多大地方?尤其是用竹简,莫说这一个屋子,把院子都用上都未必放得下,真当演算至铺满整个罗布泊是开玩笑呐?”
不过这事刘章也干不出来,先不说那猴赛雷在这个时代能不能做出来,做出来有没有用,就那种级别的科学他一个普通的穿越党也接触不到啊……
所以即便是拥有了“照片式记忆”这种逆天级别的作弊器,人终归还是人,总是有其极限的……
刘章也不再理会曹操,转身走到火盆边上,边暖着有些发僵的手指,边开口道。
“怎么着,魏公这是被冲儿刺激到了?放着益州的战事不管,急着跑回来处理我这个关在笼子里的人?”
曹操闻言,手上微微一顿,随后将所看的书卷放回到原位,这才转身看向刘章开口道。
“刚接到暗卫传来的密信之时,孤的确有此想法,不过在返回许都的路上,孤却是想通了一件事。”
刘章扫了眼曹操,淡然道。
“说来听听。”
曹操缓缓走到刘章身边,伸手烤火,边烤边道。
“如念祖这般奇人,若是仅为了争夺天下,恐怕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来到孤的身边,选上一个更听话的傀儡或许更容易施展拳脚,之前是孤小看了念祖,如今念祖所表露出来的志向方才让孤明白,念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刘章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所以魏公想要说什么?”
曹操同样沉默了一阵之后才沉声道。
“以以往之制度,当真不可千秋万代么……”
刘章摇了摇头,叹息道。
“必然是不可能的,人既为人,其一生的精力是有限的,故此必然会失彼,一如魏公的子嗣,略微年长的几人在魏公年轻之时或还有精力进行教导,可当魏公治下的摊子越来越大之时,对子女的教育难免会有所疏忽。”
“这也是为何历代君王乃至于世家之中,总是出现类似的情况,父之一辈贤明,儿孙败其祖业,这也是孟子所言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其盈不可久也。”
“何况……”
刘章看着曹操笑了笑,继续道。
“即便是一位资质不错的年轻君主,受到外界影响之后,也难免会有性差踏错之时,何者?权欲惑人双目,谗臣、后宫的妃嫔甚至是捕风捉影的传言都会影响到君主的判断,至高的权利掌于一人之手,非但遭人惦记,同样也容易犯下大错。”
曹操闻言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道。
“是啊,君王,乃身怀重宝之人,正所谓只有千日做贼,无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此浅表之理,却让人视而不见……不过……”
曹操看了看刘章,道。
“为何选择了冲儿,而不是孤?是因孤多疑乎?”
刘章摇了摇头,道。
“非也,魏公为这个国家做得已经足够多了,至少没有这个基础,一切都是空谈。”
“那为何?”
曹操不解。
刘章看着曹操的双眼,缓缓开口道。
“魏公的时间不足以完成这件事,这是其一,至于其二么。”
刘章抬手捅了捅火盆内的火炭,让火势更加旺盛了一些,这才开口道。
“汉武之时有人问帝曰:为何重用卫青而不用李广?待到霍去病统领大军之时,又有人问帝曰:为何要用一个年仅二十的三军统帅。魏公可记得武帝当初是如何作答的吗?”
曹操闻言回忆了片刻之后说道。
“武帝言及卫青之时,称打大仗要用拙将,言及冠军侯之时,言称,谁让朕看上的将领便只有二十岁呢……这……”
刘章点了点头,道。
“人呐,唯有在年轻之时才有那种不顾一切的魄力,待到人上了年纪,虽然因阅历导致的经验越来越丰富,但难免会失了这一股锐气,一如曹氏与夏侯氏的宗亲之中,一旦有了败类,魏公当真能够狠下心来秉公处理之?”
“孤……”
曹操正要开口,却见刘章摇了摇头,道。
“若是犯事之人是年轻一辈呢,若是元让、妙才等将军前来求情呢?魏公可还能秉公执法?先秦之时秦孝公重用商鞅变法更化,这才有了强秦一统天下……”
说完,刘章拍了拍曹操的肩膀,转身走向后堂,边走边道。
“车马劳顿,魏公且暂歇,晚些时候六……爷会请您来赴家宴……”
曹操看着面前盆中跳跃着的火焰与那燃尽之后化作灰白的碳灰,怔怔的有些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