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终于降临,冷冷的月光照在面前及人高的树丛上,树丛不断晃动,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而在相反的密林深处,究竟是生机还是绝路。萧渡紧紧蹙眉,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他放开攒紧的拳,终是做了决定,道:“陛下说话可算数!”
赵衍负手不再看他,生怕自己会立即反悔,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君无戏言。”
只听“哐当”一声,萧渡忍住肩头剧痛捡起掉在地上的佩刀,朝密林中发足狂奔,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终于消失在哗哗作响的林木深处。
赵衍转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这时身后的丛林被人分开,夏青终于带着一队羽林卫赶到。一见赵衍皇袍染血,衣角被扯烂,立即跪下请罪道:“臣护驾不力,求望陛下责罚。”
赵衍望向倒在地上的两名羽林卫,淡淡道:“是他们拼死救了朕,萧渡往那边逃了,他负了伤必定逃不远,快些去追。”
夏青立即领命,他拨了两名羽林卫保护皇帝的安全,就往赵衍所指得方向追去,这时只听那位一向谦和的君主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一旦追上,格杀勿论,记住带着他的首级回来见我。”
冰冷的声音在暗夜中回荡,让夏青感到身上有些发凉,却很快高声回道:“臣定不辱命!”
夜色掩盖的密林中,有人怀着期望仓惶逃生,有人携着杀意步步紧追,萧渡如一只被围堵的困兽,在林中东躲西藏。所幸他虽身负重伤,但野外经验比一直呆在皇城的羽林军丰富的多,他故意在几处草丛中留下痕迹,然后再绕路而行,让身后的追兵始终摸不清方向,多走了许多弯路。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大意,死亡的阴影一直粘在他身后,若有半点松懈,就会朝他猛扑过来将他吞噬。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答应了一个人,一定会回去,他不能让她等得太久。
终于他脚步踉跄地跑到了山脚边,抬头望了望崎岖的山路,明白以自己的体力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他捂着伤口咬牙靠在山脊上,双腿早已麻木不堪,而羽林军随时都有可能赶到。
难道眼前这条就是绝路……萧渡无力地闭上眼,好像又看见那双温柔的眸子,拨开眼前的浓雾为他燃起光亮,她还在等他回去。这念头让他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于是连忙睁眼,迅速在四周搜索着可用来伪装的东西。终于在他满头大汗地强撑着将陷阱做好后,就听见许多的脚步声开始朝这边接近,他连忙闪身,躲在一块大石后面。
夏青带着一队羽林军朝这边紧追而来,突然他抬手让身后的人停下,然后借着月色看见前方有样东西在草丛中泛着微弱的光亮,十分像是萧渡身上配着的饰物。
身后一名羽林卫连忙就要跑过去查看,夏青却将他喝住,捡起身边一块石块朝那处仍去,果然那石块“咚”的一声掉了下去,原来那草藤下竟然掩着一个陷阱。
身后那羽林卫吓得一身冷汗,夏青蹲在那处道:“这只怕是山里猎人布下捕捉猛兽用得,刚好被萧渡发现,就重新掩盖起来,想诱我们掉进去。”那羽林卫听得越发后怕,这捕猛兽的陷阱里一般都会埋有尖刀,万一掉下去非死即伤。
这时只听夏青又道:“这里太黑,暂时还看不出这陷阱的大小,你们一定要小心,从这边绕过去继续往山上找。”
羽林卫立即领命,而躲在大石后的萧渡则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那陷阱是他临时做出,总共不过几尺深,根本伤不了人命,只是夏青既然发现这陷阱,为了谨慎起见,必定会选择绕行,更想不到他就藏在这陷阱后方。
听见耳边的脚步渐渐走远,萧渡扶着石壁用刀尖撑地勉强走出,正待他想稍作歇息就尽快离开时,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侯爷果然好计谋啊。”
回过头,只见夏青就抱胸站在那陷阱旁边,歪着头一脸自在地盯着他。
萧渡面色骤变,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却突然神情一松,将那刀往旁一扔,靠在山壁上道:“夏指挥使刻意支走那些羽林军,到底是想和我谈些什么。”
夏青朗朗一笑,走上前将他扶住,道:“还得请侯爷先借一步说话。”
两人寻得一个隐蔽处,萧渡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席地而坐,哑着嗓子道:“有没有水。”
夏青解下身上的水囊朝他抛去,又笑着道:“想不到侯爷在方才那种混乱的情势下还能看出我的暗示,宣远侯果然名不虚传。”
萧渡猛地咽下几口水,终于感觉胸口的灼热减轻了些,他用袖子抹了抹嘴道:“你借救我那一刻,故意给我暗示让我想法子躲起来单独见你,看来,你也看出了今上今日的打算。”
夏青也撩袍坐在他身边,道:“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我只知道今上这些年扶我起来,不过是因为太后需要姓夏的来掌管羽林军,而我是夏家里他最好拉拢的一个。但是夏氏这些年手伸得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贪婪,我知道今上已经快忍不下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和一个借口,我手上的兵权,他迟早都会想办法收回去。所以今天那些黑衣人冲出来时,我就猜到有些不对,当我看到那“萧”字令牌时,才知道他竟是想要一箭双雕,同时除去你我。”
萧渡淡淡一笑道:“想不到夏指挥使除了对女人有一套,对局势也看得十分透彻。”
夏青却不理他话中的调侃之意,道:“只因我从小就要察言观色,才能让自己好好活着,才换得今天的位置。不过我也没想到,侯爷能破釜沉舟,用这苦肉计给自己换来条退路。”
萧渡面色一凝,其实,连他自己也分不出扑向赵衍的那一刻,究竟是为了他的性命还是为了自己,也许他们之间本就是如此,算计、防备和残存的情义始终交织难分,他只是在赌,无论赵衍存了怎样的用心,总还会记得心底那个视他为兄弟的少年。
这时夏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无谓再兜圈子。恕我直言,侯爷现在的处境可是大大不妙啊。夏家和皇帝都想置你于死地,朝中三书六部几乎全由夏氏把控,若真出了什么变故,萧家军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我手上却有着把管皇城的禁军兵权,若我能暗中帮你,形势可就完全不同。”
萧渡斜眼瞥着他,道:“我怎么信你,说到底你可是姓夏的。”
夏青笑了起来,那笑声却含着深深的凉意,“那我便实话同你说了吧,夏氏的死活,甚至夏明忠的死活都和我毫无关系,我只要保住我现在有的一切,其余的事我全不在乎。”
萧渡也忍不住嗤笑起来,道:“那我又怎么确定,你一定会尽心帮我呢。”
夏青转头看着他,笑得越发意味深长,道:“这个倒是简单,只要你将你妹子嫁给我就成了。你我做了姻亲,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这位大舅子。”
萧渡的脸色终于变了,愣了一阵才意会过来,“你说萱儿!你要娶萱儿?”
夏青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没错,就是侯府的三小姐萧芷萱。”
萧渡冷下脸道:“放肆!萱儿今年才刚刚及笄,你以为我会为了利益,将她嫁给一个声名狼藉,年纪大她十几岁的浪荡子。”
夏青被他说得有些恼怒,盯住他的目光中渐渐带了寒意,而萧渡却丝毫不让步地回瞪着他,终于,夏青转过头又摆上那副无所谓的笑容道:“无妨,侯爷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总有一日,我会让三小姐心甘情愿嫁给我。”
“你!”萧渡怒意更盛,萱儿是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妹子,如何能让这样的人染指。
这时,外面又开始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夏青凝神听了一阵,突然站起身冷笑道:“这件事先放下不提。侯爷还是现在还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吧。陛下可是说了,一定要让我带你的人头去见他。”
萧渡冷哼,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夏青自然明白他说得不假,可一时间也想不出好的主意,他一边盯着外面的形势一边道:“你先藏在这里,我将他们引走,你再找机会逃出去。”
萧渡坐了许久,此刻终于恢复了些元气,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道:“若我逃了,我的家人便会替我担上这谋反的罪名。你现在帮我去见今上,我自有法子,让你我一起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