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天青色的青花瓷瓶被人一把挥到地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八岁的小萧渡怒气冲冲地站在一旁,一个小丫鬟连忙手忙脚乱地捡起起地上的碎片,生怕他会不小心被割伤,其他的丫鬟们已经急得快要哭出,不住央求道:“小少爷,求求你了,你还发着烧,郑太医交代了,要你这几天一定卧床休息,可不能再乱动了。”
萧渡已经烧得头脑昏沉,双腿好似灌了铅一般,而他脸上和脖子上全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水痘,此刻发起急来,越发痒得令人钻心。
他狠狠朝身边的丫鬟们瞪去,大吼道:“滚!都给我滚!我这病可是会传染的,到时候让你们的脸全烂掉!”
那些丫鬟纷纷露出惊恐神色,却都不敢吱声,也不敢挪动半步。萧渡见她们这幅样子,越发觉得心烦,脸上身上无一处不痒不疼,忍不住想要朝脸上抓去,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不能抓!抓了你这脸可就废了。”
其他的丫鬟们看到这人,都顿时松了口气,用祈盼地眼神朝她望去。萧渡怔怔抬起头来,望着芸娘那张关切又略带威严的面容,她沉稳的嗓音仿若一股清流令他暂时平静了下来,然后又觉得十分委屈,鼻子一酸哭了出来道:“芸娘!娘亲她不肯抱我,她说我这病会传染,怕她身子受不住。我好难受,我只是想要娘抱一抱我!”
芸娘脸色一变,连忙使了个眼色让屋内吓呆住的丫鬟们全出去,然后才叹了口气,慈爱地将他搂在怀中,柔声安抚道:“小少爷乖,不要闹脾气,你看平日里公主对你多好,只是她身子弱,若是不小心过了病气要吃许多苦才能好起来。所以你不要怪公主,她其实还是关心你的。等你病好了,她一定会好好抱你。”
她见萧渡终于逐渐平静下来,便将他抱到床上,又温柔地为他将锦被盖好,歪着头一边轻拍着他的身子一边哼着哄睡的童谣。萧渡实在烧得有些迷糊,此刻在芸娘的安抚下终于不再那么躁怒,于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又在半梦半醒间,低声喃喃着念道:“芸娘,要是你是我的娘亲就好了。”
芸娘抬起得手在空中滞了滞,随后又重重叹了口气,双手再落下之时,却慢慢移到了他的脖子上,然后……狠狠地掐了下去。萧渡感到一阵窒息,连忙睁开眼,竟发现芸娘双目开始发红,面容变得狰狞可怖,他吓得大叫起来:“芸娘……咳咳……你要做什么!”
芸娘却不听他的叫喊,手上越发用力,令萧渡完全喘不过气来,这时,她的脸上突然凭空生出一道刀口,血肉朝外翻飞开来,而她却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露出了一个阴阴的笑容……
萧渡猛地从梦中惊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那种窒息的感觉还十分真实,而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
元夕被他惊醒,迷迷糊糊地翻身搂住他问道:“怎么了?”
萧渡摇了摇头,又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没事,你继续睡吧。”可他心中却再也平静不下来,小时候的记忆和现在混淆了起来,他却再也分不清到底哪个芸娘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元夕察觉到他的异样,便坐起身,偎在他怀中问道:“到底怎么了?是为芸娘的事睡不着吗?”
萧渡重重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也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芸娘所为。可她昨日认了所有的事之后,就非要我将她送去官府,无论我怎么问都不愿多说一句,甚至不愿再看我一眼。”
元夕沉吟一番,抬头问道:“阿渡,你究竟是不愿相信芸娘是凶手,还是真得觉得不可能是她做得。”
萧渡沉默许久,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从小认识的芸娘,绝不是个恶毒的人,而且……她也绝不会加害我身边的亲人。”
元夕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她应该是有苦衷的,那日在田庄,如果不是她提醒我,也许我早就死了。”她又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明天去找她试一试,也许她会愿意和我说。”
萧渡苦笑起来,道:“她现在根本不愿见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你帮我告诉她,无论她有什么苦衷,只要她愿意说出真相,我绝不会为难与她。我明天再去义庄一趟,也许能找到些新的线索,”
元夕点了点头,将头在他怀里蹭了蹭,柔声道:“好好睡吧,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萧渡轻轻吻上她的额头,眼眶有些发热,是啊,无论多么难熬的长夜总会过去,只要有你相伴,噩梦也就不值得恐惧。
第二日一早,元夕便独自来到了芸娘的小院之外。萧渡始终不忍心将芸娘关押起来,便只是找了几名护卫在院子里看守,叮嘱他们日夜轮班,一刻都不得让芸娘走出这屋子。
那护卫见是夫人前来,只稍作犹豫便放了元夕进房。那名一直呆在芸娘身边的小丫鬟已经被遣走,简陋又冷清的屋内,芸娘正独自坐在窗前好想在朝外张望,走得近了才能发现,她眼中只有一片虚无。
元夕走上前去,坐在她身旁,轻轻唤道:“芸娘,我来看你了。”
芸娘眼珠朝这边转了转,却连姿势都没有变一变,只冷冷道:“夫人何必来这种地方,该认得我都认了,其他的,也没什么好说得了。”
元夕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阿渡从小就尊敬信任你你,甚至将你视作亲人一般。这次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难受,可你为何不愿向他解释清楚呢。”
芸娘身子颤了颤,脸上露出悲戚之色,语气却仍是冷硬,道:“你告诉侯爷,芸娘愧对他这些年的信任和照顾,我不过是一个奴婢,让他不必为我挂心,只需好好保重自己,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元夕似是被她激起些怒意,道:“好!你说所有事都是你一个人做得,那你告诉我,这些年你是怎么和蔡姨娘联系,又唆使她做了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说清楚。”
芸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转头道:“反正所有事都是我做得,大不了就是一死,你问得这些我全记不清了,只管将我送官府审问好了。”
元夕咬了咬唇,又继续紧逼道:“好!远的你记不清了,那我就问你近得,蔡姨娘死得那天,你是如何喂她服下□□,又是如何做到让她无法反抗,只要你能解释清楚,我就信你全是自己一人所为!”
芸娘也有些激动,盯着元夕道:“我那日进了屋子,用把刀抵住了她的脖子,逼她服下□□,当她毒发之后,我就拿走关键的那几张纸回来销毁。走出前,我用冰块抵住花架的脚,然后烧起炭炉从窗子那边离开,等冰块融化后,花架就能正好抵住窗子。然后所有人都不会发现我曾经去过,现在,你总该信了吧。”
元夕突然露出奇怪神色,盯着她道:“你说你逼蔡姨娘服毒,然后拿了字帖就离开了?你没有做别的事吗?”
芸娘被她看得有些心虚,随后又梗起脖子,强硬道:“没有,该死的人死了,该拿的东西也拿了,我还要做什么。”
元夕道:“这么说你完全不知道那封信的事了?”
芸娘脸上有些迷茫,道:“信?什么信。”
元夕叹了口气,道:“那日,蔡姨娘的身下还压着一封遗信,信中告诉我们,是余嬷嬷害了她。而你确完全不知道此事,足以见得你是在蔡姨娘死后才进得屋子,也根本没动过她的尸体。芸娘,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帮她认罪。”
芸娘挣扎许久,终是长叹一声,道:“夫人,许多事明明可以在我这里了结,你又为何一定要追究下去。你只需信我,有些事一旦挑明,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元夕有些激动站起身,道:“所以我们就该心安理得让你一个人抗下所有罪名,让真凶逍遥法外,让阿渡活在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内疚之中吗!”
芸娘仰头看她,眼中已经含了泪光,道:“夫人,你知道吗?一个人是不能做错事的,一旦做了错事,哪怕用一生也偿还不了。我实在有些累了,你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让我安心去赎罪好不好。”
元夕握住她的手,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
芸娘却很快恢复冷静,抽出手冷冷道:“你方才说得不过是自己的推测,不管到了哪里,我都会咬定是我自己一人所为。我想不管是老爷还是官府,都会很乐意让这件案子在我身上了结。所以夫人也无需多费唇舌,请回吧。”
元夕气得快要哭出,却明白她心意已决,无论怎么劝都不会改变。只得忿忿道:“我不会放弃,我相信阿渡也不会放弃,必定会有法子证明你是清白得!”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芸娘摇了摇头,突然又低头道:“少爷总算娶了个好媳妇儿,你也该安心了。”再抬头时,她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已经满是泪水,绝望从她的眼眸中扩散开来,一点点将全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