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他的衣袍,一条老态龙钟的大黄狗懒洋洋的站在他脚边,一人一狗对面也是一人一狗。
元锦意扶着他的手臂,声音沉稳道,“孟大人,这次你也是无辜被卷进来的,不必这般客气。”
听说他变成狗那几日,遭了不少罪,在城里被野狗追赶,被商贩驱逐,一口饱饭都没有吃过。
要不是遇到阿宝爷孙,估计都要死了,也算他命不该绝。
“是,元大人。您放心,下官一定会好好治理江南府,绝不会让陛下再失望的。”
孟清流经过这事,被陛下贬为了江南知府,他倒不怕仕途灰暗,正好让他在这个位置上,为百姓做点实事吧。
而且,经过这事,他对官职不官职的已经看开了。
元锦意浅笑,轻轻点头,“好。我相信孟大人。”
“小姐,咱们要开船了!”椿阳走过来,对元锦意开口。
元锦意点头,对孟清流微微一笑,“那我便走了,孟大人保重。”
孟清流又是一拜,“下官恭送元大人!您一路顺风!”
拎着裙摆走上船,恍然间,元锦意好像看到了雷贺和崔管家,但一眨眼又没了人影。
她只当自己看错了,对孟清流微微颔首后,她转身走进船舱。
元锦意一走,江南府各处的巷子里,突然多了许多狗窝。
孟知府下令,江南府所有百姓不能再食狗肉,务必好生对待猫狗,发现打狗虐猫者,一律罚银,严惩不贷。
江南府的消息元锦意并不清楚。
她们一行人顺着水路一直南下,她还要去一趟明昆府才到岭南。
坐在船头,元锦意晒着太阳,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鱼竿。
四月的太阳已经有了些温度,元锦意晒着太阳昏昏欲睡,连手里的鱼竿被拖动都没有感觉。
这会儿她们在途经的码头补给,闲来无事,她便想钓鱼玩玩。
江边码头人来人往,热闹不已,卖鱼的贩子在码头上大声吆喝着,力工们扛着大包汗流浃背,来往的行人过客或笑或嗔,熙攘不绝。
“汪汪汪~”
瞧着浮漂在水里动了动,元宝扒拉着元锦意的衣裙,冲水里狗叫起来。
元锦意睁开惺忪睡眼,察觉鱼竿快要被拖走,连忙提了起来。
“啊,小姐,有鱼,有鱼!”
椿阳坐在小马扎上,看着鱼竿那段巴掌大的鲫鱼,高兴的大叫。
元锦意把鱼拎起来,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今天中午可以喝鱼汤喽!”
她本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心态试试,没成想还真钓起来了。
“汪汪汪~”
元宝在甲板上蹦来蹦去,竖着耳朵盯着元锦意手上的鱼,十足活泼。
椿阳拉过鱼线,正要把钓到的鱼取下来,就听到码头传来一阵暴喝。
“臭丫头,谁准你们在码头钓鱼的?还不快把鱼给老子放回去,懂不懂规矩啊!”
穿着褐色棉布的粗壮络腮胡大汉从围栏处探出半截身子,手里的杀鱼刀直指元锦意她们的船只。
伴随一声怒吼,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椿阳手一顿,把鱼取下来放进木桶中,转身看向他,双手叉腰,怒吼回去,“你叫谁臭丫头,怎么?河是你家的还是写你名字了?啊?凭什么不允许钓鱼!”
“汪汪汪~”元宝也冲大汉大叫几声,歪着头呲牙。
大汉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一口黄牙暴露出来,“你还真说对了,这河还真就是我们宋家的,河里的一切自然也都是我们宋家的,赶紧把鱼给我放回去,不然有你好看。”
黄毛丫头,也敢跟他顶嘴。
“放屁,这大秦河明明就是陛下让人修建的,跟你们有半毛钱关系吗?”椿阳不满的质问道。
“死丫头,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半个榆阳县都是我们宋家的,自然连同这河一起也都是。”大汉不屑的对她抱臂,身后紧跟着站出来几个大汉,都是一脸横肉,凶狠无比的样子。
“宋老六,吵吵什么呢?”穿着锦衣,手里盘着两个文玩核桃的青年男子站出来,眉眼间闪过一抹厌恶,“不就是一条鱼吗?我林啸帮她付钱行了吧。”
人家小姑娘钓鱼闹着玩儿的都要跟人家过不去,有必要吗?
被称作宋老六的大汉横眉竖眼,不情不愿的对青年开口,显然还是不服气。
“林公子,这哪儿是付钱不付钱的事儿,这小丫头摆明了是要跟我们宋家过不去,您看不出来吗?”
大汉声音不小,加上椿阳在甲板隔得近,对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悦的对他轻哼一声。
“怎么?一条鱼就跟你家过不去了,要是我家小姐再钓几条,你岂不是要放火烧船?”
还有没有王法了。
宋老六立马把刀挥舞起来,凶神恶煞的大叫起来,“那你有种试试,看你们今日能从这河上过去不。”
林啸看着宋老六仗势欺人的样子,早就习以为常,毕竟在榆阳县,宋家已经盘踞多年。
也就是他们林家去年忽然崛起后,宋家才微微避让了些。
他转头,想让船上的小姑娘别跟宋老六计较,结果他一转头发现,眼前这两条船居然是他们林家船队的。
旗帜上的标识十分明显,可都这么明显了,宋老六这个人精能没发现,那不是摆明了欺负他们林家的船队吗?
“宋老六,你再给小爷嚷嚷,你瞎啊,这是我们林家的船队,船上的自然是我林家的客人,你是不是想跟我林家过不去?”
本想劝人家别跟宋老六计较的林啸顿时怒火中烧,加上他今日带的人多,也不怕他们,直接跟宋老六大吼起来。
他知道宋家因为他们林家成了皇商后,忌惮他们几分,心中总有些不满,估计今日是刻意找事。
宋老六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嘴上没有半点退让。
“林公子,谁不知道你林家现在是皇商了,如日中天,谁敢跟你过不去啊。”
“不过今日,是她们坏了规矩在先,怎么能算我针对她们呢。”
“要么让她们交出买鱼的钱,要么就把鱼给我放回去。”
林啸瞪着他,“你该不会真以为大秦河是你宋家的吧?”
宋家不就是仗着给县令送的小妾生了两个儿子吗,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难道不是吗?县令大人都把榆阳县的河交给我们宋家打理了,来往的商船都得向我宋家交过河费,林公子,我看您还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这儿有你什么事?”宋老六得意洋洋,嘭的一声把手里杀鱼刀钉在案板上,理直气壮的说道。
一道清脆的声音自河边的船只上传来。
“你的意思是榆阳县县令可以私自占据大秦河?”
什么时候大秦河要收过河费了?
元锦意已经把鱼竿交给椿阳,走到靠近岸边的位置,面色平静的看向宋老六。
“那是自然,榆阳县都是县令大人说了算。”宋老六拍拍胸脯,耀武扬威的开口。
“臭丫头,还不快把鱼给我放回去,要是不放,一条鱼就必须给我一两银子,不然你今日别想走。”
看她身边跟着这么多人,肯定也是有钱的商户,要她一两银子不多吧。
元锦意双手抱臂,笑语嫣然,也不着急,“行啊,那我再钓几条,一会儿有人来帮我付钱。”
椿阳把椅子搬过来,元锦意又慢悠悠的坐下开始钓鱼。
忙碌的侍卫怜悯的看了宋老六一眼,又继续低头干活,唾弃的撇撇嘴。
升斗小民都这样,可见榆阳县风气是多么恶劣。
宋老六愣了一下,没搞清楚元锦意的招式。
看热闹的人散去,宋老六靠着栏杆一直盯着元锦意,生意也不做了。
见她再次抬杆,又钓起来一条鱼,脸颊抽抽。
他倒是要看看谁来给她付钱。
约莫两刻钟后,宋老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打一顶软轿上下来,着急忙慌的往这边跑着,表情紧张。
“欸,县令大....”
宋老六刚张开嘴,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就见那人完全无视他,快跑到码头上,正了正衣襟后,朝船上钓鱼少女恭敬一拜,“下官隋波见过元大人!”
元锦意半晌没有开口,隋波便保持这这个动作。
“免礼吧,隋大人。”好一会儿后,元锦意才缓缓抬头,轻声开口。
隋波心里有几分忐忑,但还是和气一笑,毕恭毕敬的朝元锦意说道。
“不知道大人今日到达榆阳县,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移步县城酒楼,下官定了席面为您接风洗尘。”他低着头,眼角余光盯着元锦意的脸,心中暗自腹诽,没想到这位大人居然来榆阳县了。
“吃饭就不必了,本官还得赶路呢。
不过本官叫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元锦意举着手里的鱼竿,笑呵呵的对他说起来。
隋波站在码头,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声音平稳的答应下来。
“元大人请讲,只要在下官力所能及范围,绝对帮您办到。”
她看着眼前身姿圆润,满脸横肉的县令,嘴角轻轻上扬。
“是这样的,本官这不是闲着,钓了河里几条鱼吗?但苦于囊中羞涩,还请隋大人帮忙,把买鱼的钱付一下。”
元锦意说着,靠着栏杆观望的宋老六浑身一僵,表情犹如死了亲爹一般痛苦。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元锦意,他没有听错吧,县令大人叫她什么?
大人?哪门子的大人?北秦什么时候有女官了吗?
可现在不是研究女官不女官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遭殃了。
因为一条鱼,她居然就把县令大人叫过来了。
宋老六双腿有些打晃。
隋波闻声愣住,他还以为元锦意是想让他交孝敬银子呢,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几条鱼?
不过钓鱼为什么需要给银子?
“大人说笑了,河里钓鱼不用付银子,谁钓上来的就是谁的啊。”
隋波端着笑容解释道,他还以为是啥事儿呢。
元锦意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伸手指着旁边快要站不住的宋老六,苦恼的开口。
“是这样吗?隋大人不会记错了吧。
可这人告诉我,河里的鱼一条就要收我一两银子。
隋大人,我这钓的不多,也就三四条的样子,劳烦你帮我交一下吧。”
隋波转头看着宋老六,元锦意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青紫一分,惨白灰暗。
.......他就说,无缘无故把他叫过来作甚。
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出。
元锦意看着他变幻的脸色,紧接着说道。
“哦,对了,他还说什么这河是宋家的,还要交过河费。
隋大人也一并把过河费给交了吧,本官一定对你感激不尽。”
隋波浑身皮子都绷紧了。
他已经听说了江南府知府和通判都栽倒她手里的事情,没想到,这下轮到他了。
宋老六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再对上眼中怒火中烧的隋波,赶紧自己扇了自己几个耳巴子,响亮又连贯。
他扇完自己,连忙跪下来,惊慌无比的解释着。
“不不不,小人没有,没有。
县令大人,都是误会啊,小人不知道她...她是官员,误会。
这位女大人,小的有眼无珠,您别见怪,您要钓鱼随便钓就是,小人再也不敢多嘴了。”
元锦意摇摇头,啧啧两声,脸色没有任何变化,“那你的意思是当官的可以钓鱼,不是当官的,还是不可以喽?”
宋老六一听,菊花都夹紧了,四肢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小人没有这个意思,您听错了。
都可以,都可以。”
隋波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转头谄媚的对元锦意拱手赔笑。
“元大人见谅,下官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都是他胡言乱语,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大秦河谁家船队都能过,并不会收取过河费,钓鱼也不需要付钱的。”
狗杂种,居然敢得罪比他官阶还高的人。
但愿她不要计较才是。
“放你娘的狗屁,这位女大人,你不要被他骗了,他明明刚收了我们的过河费。”旁边的船只暴发出一声大吼,身强力壮的跟船人对元锦意大声辩驳起来,不满的眼神直直盯着隋波。
“是啊,是啊,还有我们。”另外的船上也紧跟着传来附和的声音。
“就是,谁说没有的,我这里还有收据嗯。”
“一艘船交二两银子,我们的货才卖多少两,简直就跟抢劫一样。”周遭的船只管事纷纷大声抱怨起来。
要不是榆阳县码头是他们船队的必经之地,谁愿意给这笔银子。
“听到了吗?隋大人?”元锦意对战战兢兢的隋波一笑,眼神格外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