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锦意听着外面的动静,轻笑一声,脱了鞋盘腿坐在榻上,对跟着她进来的男鬼开口,“坐吧。”
“坐什么坐,我一个鬼只能飘。”男鬼抠抠脑袋,十分不悦的飘到她面前来。
“....”元锦意多少有些怀疑他的精神问题,“那你飘着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跟着高知府?”
“在下黄聪,是负责监督渭河堤坝的小吏,这位小神棍...不是,这位小姑娘,您又是何人?”
黄聪飘在元锦意面前,对她微微抱拳,一身正义凛然的介绍道。
“巡抚元彻之女,好了,别废话了,你快告诉我高为的所作所为。”
元锦意就显得十分随意,给他说了一句,便开始切入正题。
“你是巡抚的女儿?太好了,这下高为这个狗官可以被绳之以法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黄聪一拍手,激动的上蹿下跳,脸上满是欣喜若狂的表情。
“.....”真的不是精神有问题吗?
能不能先说正事。
被元锦意幽怨的目光盯着,黄聪瞬间冷静下来,“咳咳咳,我就是太兴奋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都知道什么?赶紧告诉我!”她现在两眼一摸黑,啥也不知道啊。
主要是她又没有参与审问追查能知道什么。
也不知道她爹带她来做什么。
“我知道的就多了,高为欺男霸女,搜刮民脂民膏,私立款税,还私吞赈灾银。
还有渭河的修缮银也是他私吞的。
就是因为他私吞修缮的银子,导致下面的河堤用料十分简陋,这次渭河决堤就是因为他引起的。”
黄聪掰着手指头,声音高亢,一笔一笔的给元锦意讲解起来。
每说起一件高为做的坏事,他眼中的愤恨就越发汹涌,是几乎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的程度。
围绕着他身边的黑雾也开始泛滥起来,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理智。
“还有,还有,他杀了我。”
“我恨啊,我恨!他害死了好多百姓,他们都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啊啊啊!!”
黄聪说起这个,浑身怨气冲天,周身黑雾快速席卷,整个屋子犹如狂风大作一般,床幔帘子都被吹得胡乱飘飞。
元锦意赶紧一个清心咒丢过去,低喝一声,“冷静点。”
“不,不,他该死,他该死,他害了这么多百姓。
都是人,都是人,又不是畜生,我们是人啊。”
虽然清心咒让黄聪缓解了一些紧绷的神经,可他浑身的怨气还是在不断聚集,身上的黑雾已经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
元锦意见状立马站起来,掏出一道黄符,嘴里念念有词,对准黄聪身上的黑雾径直扔了过去。
这是她见过怨气最大的一个鬼魂了,要不是留着他还有用,元锦意肯定直接将他超度了。
“你现在只是一个鬼,你伤不了高为半点。
你要是不配合我调查,那谁又能帮百姓伸冤呢?
现在只有你能到那些无辜的百姓了,不是吗?”
黄聪抱着脑袋,双目充斥的戾气逐渐平息消失,“对,让他死,让他死,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碎尸万段呐。”
他漂浮在半空中,收敛了周身的怨气,额头上的青筋也逐渐消退。
元锦意叹了口气,从玉牌空间中拿出一些香蜡来,给黄聪烧过去。
见他身形稳固,不再发疯,元锦意接着询问起来。
“他为什么要杀你?”
黄聪想了想,满脸苦涩的回答道。
“因为我要去梁安城状告他,我要告他草菅人命,害死服徭役的无辜百姓。
我要告他偷工减料,导致渭河堤坝腐朽。”
黄聪是监督渭河堤坝工程的小吏,他亲眼所见,高为的属下偷换了修建堤坝的材料,以次充好。
有些服徭役的百姓也察觉了,渭河水情本就凶猛,这关系到他们的村庄,便与他们争辩。
可惜反而被高为的下属活活打死了。
“我家也住在渭河附近,死去的人里有我一个族兄。
他死前便已经收集了高为的证据,偷偷将联名书和证据递给了我。”
“我没能救下他,按照他的嘱托,我准备带着证据前去梁安城大理寺告状。
谁知,半道上,高为的属下拦截住了我,将我活活打死不说。
所有的证据和联名书也被他们销毁了。”
黄聪摇头晃脑,满眼悲寂。
高为在孟泽城只手遮天,他一介草民,怎么斗的过他呢。
他一开始没有勇气站出来反驳,可后来就连族兄最后的嘱托他都没有完成,他太无能了。
元锦意听完后有些沉默,尽管她知道这种事情在任何朝代都可能会发生。
她亲眼所见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丧命,这已经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了。
“你跟在高为身边多久了,还知道他其他事情吗?或者有什么别的证据?”元锦意盯着黄聪的面容,眉心染上一丝焦虑,轻声询问道。
主要是他自己的证据被销毁,如果没有证据,高为是不会承认的。
黄聪在元锦意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神情愤恨的说着。
“有,高为的书房里有一间密室,里面放着一本账本,还有他这些年收受贿赂的名单。”
“什么账本?”元锦意心头一颤,这不结了,只要能够拿到这个账本,那高为自然会认罪伏法。
“是初夏朝廷拨银子修筑堤坝的银子使用账本。
他做了一本假账,又做了一本真账,他密室里的就是真账本。”
黄聪跟着高为这么久,自然知道他不少秘密,只是碍于他是鬼,没办法告诉别人。
眼下元锦意的到来却是帮助了他。
元锦意高兴的点点头,总算有了新的突破点,“他密室怎么进去?”
“在他书房的书桌下,掀起木板就能看见,不过有锁,钥匙在他小妾脖子上。”黄聪突然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元锦意眼角颤抖了两下,不过她并不担心,开锁这件事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她看了看黄聪,悉心叮嘱道,“这几日还麻烦你帮我盯着高为,他要是轻举妄动,你及时告知我一声。”
这件事还没有这么快处理完,她现在得想办法把账本和名单给搞到手。
“没问题。”黄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不过元锦意怎觉得这个动作格外眼熟呢。
“对了,高为把那些人的家眷关在什么地方的?”元锦意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情,大牢里的那些人也可以作为突破口,前提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家人安全。
“在城里另一个地方,是高为的私宅,具体我不知道,但是高为的师爷知道。”
黄聪无奈摇头,这些小事都是高为吩咐手下去办的,他从来没有去过。
元锦意只得另外想办法。
傍晚时分,元彻带着一行人出了孟泽城前往受灾最严重的村子。
马车走走停停,一路上满目疮痍,偶尔可见尸骸一角。
元锦意坐在马车里面,摇摇晃晃,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被大水冲塌的平原出现在眼中,远处可见渭河一角,澎湃的河水还在不断往外冲击着堤坝。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元彻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旁边走去。
元锦意这才得知这里有一个临时安置灾民的地方。
走进拥挤的临时安置点,眼神麻木的灾民相拥瑟缩成一团,满是泥泞的衣衫半湿,有些身上还可以看到刚开始结痂的伤口。
青竹给元锦意撑着伞,目光悲悯的望着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眼角微微湿润。
安置点中心,已经有大夫在开展救治工作,浓郁的药味飘散在周围。
展曜站在元锦意身边,悄悄的对她开口,“元三小姐,你不该来的,这里环境太差了。”
他一个男子看着都觉触目惊心。
元锦意摇头,轻声回答着,“你们能来,我也能来。”
况且她不来,怎么想办法帮助这些灾民呢。
就在元彻靠近询问灾民情况时,一坨泥巴直接砸在他背上。
“坏人,你是个坏人,是你害死了我爹娘,砸死你。”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出来,气冲冲的对元彻大叫,说着又要捡起地上的泥巴砸向他。
禁卫军赶紧挡在元彻面前,目光凶狠的盯着他,手中佩刀出鞘,“小孩儿,你做什么?”
周围认识男孩儿的灾民惶恐的上前抓住他,捂着他的嘴,浑身瑟瑟发抖,哀求的看着禁卫军。
“大人不要,铁蛋不是故意的,您饶过他吧。”
小孩儿不满的挣扎起来,手中的泥巴砸出去,“都是你这个狗官。你害了我们,害死了小花,大牛。”
他旁边的村民赶紧劝住他,惨白着一张脸,“铁蛋,快住手,这位大人不是高知府啊。”
元彻站起来,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反而带着宽慰的笑意。
他来到小孩儿面前,拿出手帕擦着他脏兮兮的小脸,“那你同我说说,你们家是什么情况?”
“你..你不是高知府?那你是好官吗?”小孩儿害怕的看了元彻一眼,眼中满是悲伤。
“我爹娘被大水冲走了,我要爹娘,我想要爹娘。”
说罢,他径直嗷嗷大哭起来,眼泪比洪水还要泛滥。
元彻将手中的帕子塞给他,揪心的叹息一声,“你放心,大人会帮你找到爹娘的。”
看来只能和高为来硬的了。
视察完几个临时安置点,情况都是一模一样,十分糟糕。
这都还是元彻让人加了好些安置点的情况下,不过他们至少能够吃上一口热乎饭,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等元彻处置好了高为,就会马上给他们拨银子下去重新盖房子。
回府后,元锦意也就孟泽城的情况写了一份安置灾民的计划交给元彻。
要暴露就暴露吧,她也无须隐藏什么,能帮到这些灾民就好。
元彻拿到元锦意写好的计划仔细考究了一遍可行性,心中大感意外。
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最是喜欢低调的女儿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什么消毒饮用水,什么焚烧尸首,连规避瘟疫都想到了。
最让元彻意外的还是,元锦意最后提出的一点,以工代赈。
这样既能加快灾区重建,又能减轻朝廷的负担,就算是他,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这么好的办法。
其实在元锦意往粥里沙子处置灾民时,他就能看出她的独特之处,好一颗玲珑心。
还好,锦意是生在元家。
不愧是他元彻的女儿,若为男儿的话,他就不用担心元氏以后的前途了。
可惜了。
惋惜一会儿,元彻随后就把命令传达下去。
是夜,高为在小妾那里温存时,被元彻直接给抓了起来。
元彻也不想跟他打太极,浪费自己时间了。
高为穿着一件亵衣,头发披散,狼狈不堪的跪在元彻面前,“巡抚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下官犯了什么错,您可不能冤枉下官啊?”
元彻一脸淡漠的坐在上首,声音低沉冷冽,“放心,本大人很快就会给你一个交待的。要是冤枉了你,本大人亲自给你赔不是。”
“大人,您不能这样做,下官冤枉啊,您就算是想找下官的麻烦,也得说出个原由吧。”高为喘了口大气,脸上挂着一抹无奈又无畏的笑容,似乎是料定了元彻不敢拿他怎么样。
“高为,若是你现在认罪,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要是等本官找到证据,那可就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了。”
桌子上的烛火晃了晃,衬出元彻冷峻的面容,幽暗的目光落在高为脸上,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大人,您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下官仍旧是没有做过。那您可得赶紧找到证据啊。”高为憨笑着,油腻的老脸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反而对元彻出言挑衅起来。
言尽于此,高为还是一脸倔强,丝毫没有悔改的念头。
元彻也不强求,他一定会尽快找到证据的。
对禁卫军挥挥手,元彻让他们先把高为带下去关起来。
元锦意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冷静的开口,“父亲,高大人身边的师爷抓起来了吗?”
可不能放过这个知府。
“已经在大牢了。”元彻靠着椅背喝了口茶,眼睛下的黑眼圈越发严重了。
“锦意发现了什么吗?”他温和的目光落在元锦意身上。
元锦意点点头,开始瞎编,“女儿昨日偷偷听到府中一个婢女说,高大人跟师爷走得近,女儿明日想去大牢看看,说不定可以从师爷嘴里知道些什么。”
“不用,大牢太血腥了,父亲让人把他给你带过来。”元彻没在意,随便她折腾吧。
看看能不能给他折腾点有用的东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