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接到爵霖川出车祸这则消息以来,暖冬就变得浑浑噩噩,一路上都恍恍惚惚,灵魂好像出窍,压根记不得临行前魏氏夫妇拉着她的手说了些什么,更不用说先前她还喜欢得不得了的那只小狗在哪,魏长生兄弟俩有在车上有没有说话……她全都想不起来,脑子里无限循环播放自我想象的车祸画面。
暖冬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带进全州市国际诊疗医院的,直到站在重症病房门口,嗅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看到温少卿、孙皓和爵家一众人等,她才意识到魏长春没有开玩笑,爵霖川,真的出车祸了,他在里面。
他在里面,重症病房里面。
暖冬心里瘆的慌,即使站在一门之隔的走道里,她都无法想象房间里的情形,那样一个人,得到老天爷厚爱的一个人竟然真的如此倒霉,遇到了车祸被送进了医院,还刚从鬼门关九死一生走了一遭。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没着没落的情绪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她犹如急于逃生的鱼,却恐慌于找不到鱼群而惊慌失措。她已然顾不上其余人看到她过来时露出的表情,只死死咬紧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失态。
曾经她得不到他的爱,心里委屈又伤心,对她而言,他给予的婚姻无疑是天降奇迹,她怎能向他抱怨?每一个没有他在的深夜里,她和着眼泪把委屈和伤心通通藏在被窝里,即使在那些辗转难眠的时刻,她都没诅咒过他,何况是现在的她?
她想要报仇,是想让他痛苦,想让他后悔,让他体会爱而不得的那种复杂心境,却从未想过让他死亡或受伤。皮肉之痛哪有心灵之痛让人痛彻心扉?哀莫大於心死,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还何谈仇恨?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这次没抢救过来,或者当场被撞死,那么她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她大仇未报,他就此死去,她向谁讨要当年的那笔情债?他都没了,她还和秦芳菲争什么?
“现在什么情况?”
暖冬听到魏长生开口问询温少卿等人,她的手腕被魏长生牢牢握住,此时此刻她哪顾得上自己的反常会不会被他看穿,反正以前她多少透露过自己对爵霖川上心,反正她的秘密已经暴露得太多,那么今夜再多一个也没什么。
温少卿看了一眼爵家人,然后示意魏长生等人走到转角处说话,魏长生拉着暖冬跟过去,魏长春和孙皓也立即跟上。
温少卿察觉暖冬的异常沉默,今夜守候在病房门口的人都是这幅表情,他只当她也替爵爷难过,所以没有深想。
他看向魏家兄弟俩,“爵爷乘坐的车子被大型搅拌车抢红灯直接拦腰一撞,爵爷习惯性坐在主驾驶后的位置,他整个左半身,从脑部到脚部都是伤,伤得非常严重,左眼视力似乎受损,但是具体情况要等爵爷醒来才能确诊,医生说只要爵爷能顺利度过四十八小时危险期就没有大碍,另外,重症病房不让多人一次进去探望,这会在里面的人是老太太。”
整个左半身,从脑部到脚部都是伤……伤得非常严重……左眼视力似乎受损……四十八小时危险期度过就没有大碍……
暖冬呼吸一窒,差点无法呼吸,冷汗涔涔,她的手下意识紧紧握住魏长生,目光紧紧盯住温少卿,“阿全呢?他不是一向负责爵爷的安危?”阿全驾车技术过硬,怎么会让轿车被搅拌车拦腰撞?!
“对!阿全呢?今天开车的不是他?”魏长春听到暖冬提起阿全,表情跟着一变,连忙跟着追问。
有值班护士出来找负责人,“家属过来签字。”
温少卿听到后,示意他们等一下,然后他连忙走过去接洽。
孙皓也没解释为什么不是爵家人出面签字而是温少卿过去,暖冬虽然好奇,但是这节骨眼上没有多余的心力管这些,她听到孙皓解释,“阿全今天轮休,开车的是另外一位爵家老仆,爵家老仆当场死亡,秦……亲娘啊,那场面你们没看到,一地血,我们看了监控录像,我心跳差点瞬间停止。”
爵家老仆当场死亡?!
暖冬觉得她严重缺氧,缺氧到无法呼吸,头晕脑胀,身体似乎负荷不了如此巨大的消息,她眼前一暗,身体晃了晃。
旁边的魏长生眼疾手快搂住她,“皓子,先别说了。”
孙皓连忙住嘴,爵家老太太赶过来听到这消息时也是这幅体力不支,随时都可能昏过去的样子,女性的承受压力明显没有他们男人强。
魏长生环顾四周,“我扶着小冬先去椅子上坐一会儿。”
“你们几个,赶紧去把那边的椅子搬来。”孙皓有眼力见,立刻挥手让他的人把另一头空着的长椅搬过来。
魏长生搂着暖冬坐下,孙皓又跑去找水,很快端着纸杯回来,魏长生接过来递到暖冬嘴边,哄她喝水,“小冬,喝点水垫一垫,待会儿我们去吃晚饭。”
暖冬嘴里一片苦涩,嗓子早就发干,这会看到白开水,身体本能发挥作用,她张嘴抿了几口。她明白魏长生在帮她遮掩,让孙皓以为她只是因为没吃晚饭,身体才会扛不住而晕厥。
“要不要再喝点?”
暖冬摆手表示不需要,她累得不想说话,靠在魏长生肩头闭目养神。她怕一睁眼,眼泪就会掉下来。
孙皓接过魏长生递回来的水杯,惊讶道:“啊?你们晚饭也没吃呢?”
魏长春手插口袋杵在边上,一听孙皓这句话当场拍了他一下,“接到你的电话,我们马不停蹄赶过来,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路上一口水都没喝,哪还有心情吃饭?”
这会已经快要十点,走廊里的人基本上都没吃晚饭。
孙皓看了一圈众人,向魏长生征询,“长生哥,爵爷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四十八小时呢,我们干等也着急,不如我让人出去买点吃的分给大家,先垫一垫如何?”
魏长春率先同意,手捂住肚子,“肚子早就叫了,还是要吃点东西,不然漫漫长夜熬不住。”
暖冬的脸色苍白,魏长生担心她吃不下没味的食物,他思忖几秒开口,“我和长春白粥就行,你让人给小冬打包一份鸡汤馄饨。”
鸡汤补气,外公有交代过母亲给小冬多煲滋补养气汤。
孙皓点头,“好,我这就去。”
魏长春还惦记着其余事,他和魏长生打了声招呼就离开这边,走向另一头那里。温少卿刚签好字,看到他过去,给了他一个‘私聊’的眼神。
魏长春看到有一间空着的小房间,他抬脚向里走去,等温少卿跟进来,他问,“少卿,搅拌车司机呢?跑没跑路?”
温少卿掏出手机,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自己没有勇气再看一遍,于是把手机递给魏长春,“没有,那人吓得当场尿裤子,他不傻,知道自己撞的是名车,而且又在路口,监控那么严密,他逃了也会插翅难飞。”
魏长春接过手机,视线刚放上去就被屏幕里出现的画面吓了一跳,重型搅拌车速度很快,路口都没减速,爵爷的车根据信号灯提示前行,被撞上那瞬间车子都来不及右转,瞬间被拦腰撞翻!幸亏车身结实没有一撞两断!
魏长春额头上直冒冷汗,连忙把手机还给温少卿,他哆嗦着手,想找烟抽,“操!操!操!我需要静静。”
温少卿对魏长春遇到震惊之事就连爆粗口已经习以为常,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扔过去,他今晚也没忍住抽了几根,不抽几口难以平复心绪。
墙上有禁烟标志,有护士推门进来,看到他们手里的烟,正要开口训斥,俩人识相,立即离开小房间相携步入楼梯间。
温少卿把打火机递给魏长春,“还有一件事,我没敢在外和你们说。”
“什么事?”魏长春点火,狠狠吸了一口,他把打火机顺势揣兜,估摸今夜需要这东西提神。
温少卿目光扫向走廊外的右手边,那里也是一间重症病房,他的表情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很劲爆,“秦芳菲也在车上,幸亏她当时护住了爵爷的腿,要不然这会双腿骨折的就不是她而是爵爷了。”
“什么?!”
魏长春被烟呛了好几口,他像听天方夜谭似的,不可置信地看向温少卿,“秦芳菲也在车上?!她为救爵爷双腿骨折?!她就在隔壁重症病房?!”
温少卿重重地点头,露出比较凝重的表情,“具体过程不清楚,我们的人到现场时就看到秦芳菲趴在爵爷身上护着。”
魏长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无法消化这则额外的消息。
他和温少卿都心里有数,他们想到的不是秦芳菲‘救美’这件事,而是秦芳菲付出如此代价,接下来的大半年或许都无法拍戏,娱乐圈里永远少不了新人,女星一旦‘息影’半年以上,势必会被观众忘记,她救了爵爷,这又几乎相当于救命之恩,爵爷于情于理都不能弃她不顾。
良久,他想出一个点子,“爵爷还不知道秦芳菲双腿骨折吧?”
温少卿苦笑,“瞒不住,爵霖琳听说爵爷和她表姐一起出事,眼巴巴地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而且她还早把秦芳菲的事告诉了老太太。”
“小娘皮!”魏长春飙了一句脏话,复又问道,“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心思也难猜,只让人去找最好的医生医治秦芳菲那双腿,务必让她恢复健康,能走能跳,倒没做出其余承诺。”
“唉,不管怎么说,爵爷算是欠了秦芳菲这笔人情,夏草草去世的那一年,我至今都没法忘记他的状态,如今又……”魏长春上一刻在感慨往昔,下一刻眼睛一亮,“等等,秦芳菲为什么会出现在爵爷的车上?那搅拌车到路口却不减速,会不会是?”
温少卿摇头,直接用事实否定了他的猜测,“不会,秦芳菲即使再有心计,她也不敢拿她和爵爷的性命来赌博,搅拌车司机一个小时前才醒来,他已经被警方带走问话,警局那里得到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另外,我也让人混进车辆管理所,去监督搅拌车检验情况,有没有做手脚,这事瞒不住。”
“好,那就行,那我就等你这里的消息。”
魏长春抬脚就要离开,温少卿叫住他,“秦芳菲这事别告诉五妹,我让皓子也闭口不谈,五妹与爵爷之间关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如果让她知晓秦芳菲在隔壁,我担心她看都不看爵爷一眼就会走。”
魏长春愣住,显然没预料到温少卿的这番话,他瞪大双眼,“爵爷看上丫头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只看出爵爷对暖冬还算照顾有加,并没有表现出男女之间感兴趣的那种态度。
温少卿轻声一叹,这事他原本不想说,可仔细回忆暖冬刚才的态度,他就心生怪异,暖冬的态度分明比爵霖琳还在乎爵爷,就像爵爷是她的至关重要的人一样。
“不好说,我只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别说出去,你大哥肯定也有所察觉,要不然你生日那天,他也不会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撤资,这是在变相告之爵爷,他不会同意暖冬与爵爷在一起。”
魏长春忽然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他比孙皓还聪明一些的,这会儿听到温少卿的这番话,他好像什么都不懂了,“他们也没在一起啊?暖冬在我谈恋爱啊!啊,不对,我们在假装恋爱啊,大伙都知道啊,哎呀,操!我糊涂了!”
“甭管糊涂还是不糊涂,记住我说的话就行,我可不想这节骨眼上徒生事端,爵爷若是清醒,估计也不愿意让五妹知道秦芳菲在。”
“好,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孙皓的人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把众人迟来的晚饭准备好,大伙一开始没心情吃,被他和温少卿一劝,于是开始拆动一次性筷子用餐。
阿全立在重症病房门口对面,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扇门,孙皓把饭盒递过去,这小子看也不看。
孙皓哪能接受阿全的无视,他把饭盒丢给其他人,一把抓住阿全的衣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现在这样装给谁看?我们大伙都没怪你,今天这事就是意外,就算你在现场,那也于事无补,你——”
“皓子,少说两句。”
温少卿拍开孙皓的手,孙皓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气鼓鼓地拿起一份饭盒走到魏长生那里坐下。
魏长生在喂暖冬吃馄饨,他抽空看了一眼孙皓,“皓子,待会你早点回去休息,你姐那里忙不过来,你多去帮帮她,这里我和长春顶着,霖川会没事的。”
孙皓挠了挠头,无声一笑,“我姐说我这几天不用去她那实习,她说朋友有难时不帮忙就太没情没意,长生哥,我不累,倒是你们连续开车三小时赶过来,一定很累,你们和丫头早点回去休息,明早再过来,到时候我把上午的探望名额留给你们。”
魏长生没做声,片刻,才回复,“到时再说。”
暖冬本来不想吃,闻到鸡汤馄饨的味道,肚子里的馋虫就禁不住诱惑,一个个开始叫嚣,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让她都不能随意撒谎。魏长生很贴心,怕她噎着,没敢让她动手,他亲自拿起勺子,一个接一个地送到她嘴边。
过了会,她别过头,表示自己吃不下。
魏长生也没强求她,收拾好饭盒丢在一边,他自己囫囵吞枣解决完白粥,然后一起拿出去丢掉,回来时给她带了一杯茶。
头顶上的白炽灯在深夜看起来格外惨白,廊间有风吹过,冷飕飕的,明明是九月份的夏夜,正是褪去了酷热,最佳凉爽时节,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到冷,那种渗入毛孔里的冷。
夜间的医院一直被传说为是非之地,暖冬却不怕,她自己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如果遇到同类,她说不定还能兴起与对方交流一番。
“嗨,你来自哪里?”
暖冬被自己的臆想给吓到,无语地甩了甩头,引来魏长生的注意。
他问她,“怎么了?”
暖冬咬唇,没看他,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宣传照上,“哥,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魏长生愣住,他以前是军人,从小生活在‘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的标语下,他曾经坚持无神论,以为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说都是古时候的文人饭后无聊杜撰出来的东西。直到晴晴的失踪,他陪同母亲走访名山大寺求神拜佛、占卜问卦,坚定的信念才渐渐改变。
“应了那句古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暖冬嗯了一声,复又问他,“哥,既然你相信这世上存在超自然的东西,那么你相不相信人死后,其灵魂会停留在世间?”
或许是环境影响,魏长生并没有往深层次方面联想,他以为暖冬在感慨生命的无常,也或者是因为霖川这件事而触发的感悟。
他轻轻一叹,“我也曾想过,如果晴晴真的已经去世,那么她的灵魂应该回来看一看我们,电影中描述这些灵魂没有实体,触碰不了我们,但是他们能够使物体移动或者拂动,我却一直没有等到这种怪异的事,我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暖冬眨眼,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超越自然的真相说出去该怎样让人相信?别人会以为她得了癔症,会以为她想故意攀附上魏家这棵大树而有意编造谎言。即使她能说出有力的依据来证明,然而没有证据,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表明她就是魏晴。
这年代做什么都讲究证据。
她若还是草草,起码可以去做基因检测,可她现在是暖冬,就算她把真相说出来,估摸也没多少人会相信。她没了儿时的记忆,只有魏长生钱包里的那张照片可以证明,她证明自己是魏晴,还得先告诉众人一件事——她是借尸还魂的草草。
重症病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声惊醒了等待的众人,也惊喜了胡思乱想中的暖冬,她看过去,爵母穿着无菌服从里面出来。
老太太一出来,所有人都围过去问长问短,暖冬不想见到爵母,稍微隐藏身形躲在魏长生身后。
“老夫人,爵爷的情况还好吧?”
“嗯,暂时还算稳定,你们也别杵这了,都回去吧,里面有看护二十四小时轮流守着,有问题会联系我们的,今天太感谢你们帮忙,都回去好好休息,我一个老太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接下来还是要麻烦你们多多跑腿。”
“老夫人客气了,我们和爵爷的关系不是寻常人想象的那样,我们不累,我们派人送你回去,您放心,我们留在这里候着,这里一有什么动静,我们就传给您。”
爵母见劝说不了,也没和众人推辞,“那行,那我就先回去,明早我派人给你们送早点,辛苦你们了。”
西山大宅那里还需要她回去主持大局,爵家家主出事,车祸又上了晚间新闻,这事瞒不住,不出乱子就好,出了乱子,她必须帮儿子顶住。
爵母换回衣服带走了一部分爵家人,阿全照旧留在这里,爵霖琳也被她母亲带走了,临走前若有似无地看了暖冬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暖冬懒得理会莫名其妙的爵霖琳,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凌晨,她明白自己留守在这里不像话,她弄不清此刻的心情,既然爵母都说爵霖川的情况还算稳定,那么她可以先行回去,明天再抽空来探望他。
“哥,我累了,你送我回家吧,我明天晚上没课再过来探望霖川叔叔。”
魏长生也正有此意,“好,我送你回家。”
俩人与温少卿等人打过招呼就离开医院,魏长生问暖冬要不要回希望路,暖冬表示她明天要上课,还是回家主方便。魏长生没强求,依言把她送回何家别墅。
暖冬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的行李还落在东南市的单家,她没带大门钥匙,逼不得已打电话给梅素馨,魏长生陪她站在门口等。
过了七八分钟,梅素馨打着哈欠来看门,“哟,闺女,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把那只狗给带回来了啊?生怕我不想养——咦,你这丫头这是怎么了?哟,长生你也在啊,你们俩怎么这么疲倦?发生什么事了?”
跟出来的何学书听到动静,也立刻走了过来,“俩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魏长生简单对何学书夫妇解释了一番。
梅素馨大惊失色,吓得换鞋就想出门看看,何学书连忙拉住她,“重症病房一天只能让一个人进去,还只有上午一次和下午一次机会,你这时候去探望也没用,不如等明天上午,我们再过去。”
暖冬也是这个意思,帮何学书劝说梅素馨几句,梅素馨点头同意,之后极力挽留魏长生住下来,魏长生推说待会还得去医院接长春,梅素馨也就没再挽留。
等人走后,何学书夫妇早没了困意,梅素馨拉着暖冬仔细问了问,暖冬也不藏着掖着,把她知道的信息都分享了出来。
“唉,天灾人祸永远不知道何时回来,霖川那孩子也真是遭罪,但愿他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素馨,让闺女回房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梅素馨忙不迭催暖冬回房休息,暖冬听话地回房,她没有力气去洗澡,往床上一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没课,暖冬在家睡了半天,她一直在做梦,梦境斑驳,片段杂乱无章,许是先前在医院,她的梦境皆是她和爵霖川在医院初识那一年的片段。
“你不是外科的护士?”
“这位先生,谁规定妇科的护士就不能过来帮忙了?难不成你有痔疮?”
“小护士,我伤在脚上,为什么不能吃辣?”
“不是不让你吃辣,而是你手下带来的食物辣味扑鼻,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工作情绪,再者,你是病人,病人就该听从主治医生的医嘱,忌荤腥!”
“你这妇科的护士管得可真宽。”
“……”
“小护士,我不是没给你额外加班费,你为什么总是苦着一张脸?”
“这位先生,我这么年轻,还在长身体,金钱换不来健康的作息时间,请你趁早恢复好,赶紧走人!”
“护士长训了你几句话,这点小事都承受不住,你还怎么当医生?”
“不要你管!你是我的谁啊?”
“喂,这位先生,你怎么还没出院?不要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霸占医用资源啊,我们院床位很紧张的,你已经恢复了,赶紧办理出院手续去。”
“小护士,听说你被调职了,那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不要你管!”
一觉醒来,汗湿夹背,暖冬大口喘气,靠坐在床上发呆。
她和爵霖川第一次见面并不在全州,彼时她还是隔壁小县城里医院里的护士,当年出了一场连环车祸,护士不够用,她被借调去外科帮忙,遇到了脚受伤的爵霖川。爵霖川在小县城医院住了一个月,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出院。这人来头不小,她那时还没喜欢上他,又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他点中作为临时看护,她一点都不高兴,不能准时上下班,还得二十四小时陪护,他身边的阿全经常与她斗眼,总之,没一件顺心的,每天也就涂和他打嘴仗爽快一些。
梦境中的美好初识,她原来记得如此清楚,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最美好的时光是回不去的时光,最美好的时光就是没有爱上一个人的时光。如果不曾在全州再次遇见,那么过去的一切是不是都可以改写…。
楼下传来声响,暖冬记起昨夜何学书的话,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跑进卫生间洗漱,动作利落地生平罕见。
跑下楼时,梅素馨竟然都备好了午饭,“闺女,醒啦?快过来吃饭。”
暖冬落座到餐桌旁,向他们打听爵霖川的情况,“爸、妈,你们上午去医院,霖川叔叔的情况如何?你们有没有见到他?”
何学书点头,帮暖冬盛饭,“长生找人通融了一下让我们进去探望霖川,霖川的伤很严重,你妈都忍不住落泪,大半张脸都是淤血,乍一看还以为脸上的血没擦干净,他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清醒,他见到我们进去只是睁眼看了一下,他左眼视力确实受损,看东西有些模糊不清,现在医生不敢给他治疗,怕他身体承受不住,等休养这段时间持续观察,说不定会自然痊愈。”
暖冬心里不是滋味,午饭也食不知味,连下午的课都不想去上,可是这才开学,她为这事请假有点说不通,但她确实又无心上课,下午的课程一直要到五点二十分才结束,她哪里熬得住?总觉得不亲自看一眼爵霖川,她之后会一直无法安寝。
她硬着头皮去上了两堂课,果然无心上课,连老师讲的什么都不知道。王淼问她怎么了,她说有亲戚生病,她还没来得及去探望芸芸,王淼建议她晚上不要上自习了,和老钱请假去。暖冬却没等到晚上,她直接翘了夏瑾瑜的外科学课。
她背着包走到校门口拦车,到了医院门口接到一组陌生电话,她定睛一看,正是瑾瑜万年不变的手机号码。
她撇了撇嘴,不太相接,估摸瑾瑜是要训斥她翘课之类的话,她干脆把手机弄成静音模式,耳不听,心不烦。
乘坐电梯直接来到顶楼VIP病房区,魏长生和魏长春不在,温少卿也不在,阿全还是站在昨天的位置,目光就没变化过。
暖冬左右四顾,恰好看到孙皓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出来,她对他招手,“四哥,下午还有名额探望霖川叔叔么?”
“长春说你下午有课的,你这丫头翘课了?”孙皓手里端着洗干净的提子,见暖冬过来,直接把水果递过去,“名额早被用掉,不过你想探望爵爷,求我,我找人帮你弄进去。”
暖冬伸手一推,“一看就是给人家小护士吃的,你就拿这个去贿赂他们,四哥,我相信你的男性魅力。”
孙皓被她的话逗笑,“就知道瞒不住你,你可别小瞧这水果,我都用这玩意换了好几个名额了,今早你爸妈,我爸妈,还有其他人——”
“打住,我就进去看一看,待会还要赶回学校上课,要是被老师发现,又得扣平时分。”
“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办。”
暖冬在孙皓的帮助下换上了无菌服,孙皓把病房里的小护士叫出来说话,暖冬正要开门进去,就看到爵霖琳从隔壁房间里走出来,身上竟然也穿着无菌服。
她惊诧,爵霖琳在隔壁房间探望谁?据她所知,隔壁房间与爵霖川所待的病房并不相连,爵霖川的司机已经死亡,爵霖琳会去看望的人,难不成当时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暖冬瞬间有了不好的联想,这不还没等她开口,爵霖琳就摘下口罩,对她冷笑一声,说了一句话。
“把你的话再说一遍。”暖冬心头一惊,松开握住门把锁的手,偏头看向爵霖琳。
爵霖琳挑衅地哼了一声,用鼻孔瞪着暖冬,“我说你这次没戏唱了。”
暖冬不明白,继续追问,“你脑子有毛病吧,我来探望你堂哥而已,什么没戏唱?”
爵霖琳呵呵一笑,笑得不怀好意,笑得得瑟之极,“真是个傻子,孙皓等人对你那么好,原来他们都没有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啊?你竟然还被傻傻地蒙在鼓里,嗬,我还以为你多么被重视,原来还是进不去他们的核心圈,你自己慢慢想吧,我不和你啰嗦了。”
暖冬郁闷,他妈的,到底谁和谁啰嗦?要不是爵霖琳主动招惹她,她至于和这女的站在过道里浪费时间?
奶奶的熊,当她不发威是病猫呢?!
“你站住!给我把话说清楚!”暖冬高声叫住爵霖琳,“你所谓的‘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我为什么要被蒙在鼓里?还有,你在隔壁病房探望谁了?”
爵霖琳本不打算说出来,温少卿有特别叮嘱过自己,但是她今天看到何暖冬就是不服气,她就是因为何暖冬才被堂哥撵出了爵家大宅,害得她现在到处求人找工作,心里的一口气始终咽不下。
“你听清楚了!我表姐这次救了我堂哥弄折了双腿,她就在隔壁重症病房,何暖冬,我告诉你,你这次没戏了!”
秦芳菲在隔壁重症病房?!秦芳菲救了爵霖川?!秦芳菲当时也在车上?!
一万头草泥马神兽在脑子里奔腾而过,暖冬一点都没料到事情能反转成这样,怪不得昨晚孙皓的古里古怪,温少卿眉间的忧愁,魏长生送她回家后又返回医院,原来真相是这样,原来当时车上还有一个人。
她气得想要打人,不为温少卿等人对她的隐瞒,也不为秦芳菲救爵霖川这件事,她只为爵霖琳的挑衅!
曾经,这小丫头片子就是这样不分场合时不时讥讽她几句,时不时拿她表姐和爵霖川的旧情说事,暖冬以为这丫头被撵出爵家大宅,飞扬跋扈的性格能稍微收敛,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牛迁到国外还是牛。
暖冬压根不惧爵霖琳的挑衅,哼,先不提秦芳菲会不会借此事上位,就单说一件事,她若是对所有人说出真相,魏长生就会首先站起来不同意爵霖川和秦芳菲的事,她没戏?她明明还有一大堆戏!
暖冬冷笑一声,“如果我把你说的这句话告诉霖川叔叔,他会怎么想你和你的表姐?这人都还未醒,你这个堂妹竟然先考虑男女之间的事,我是该为他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失望呢还是失望呢?”
爵霖琳被她反驳得哑口无言,暖冬懒得再搭理这死丫头,转动门把锁,推门进去。
暖冬靠在门板上深呼吸,好半晌才把心里的火气给压下去,手掌心有疼痛传来,她低头一看,原来刚才与爵霖琳对持间,指甲划破了手心。
暖冬握起拳头,眸光一暗,她到底还是心存嫉妒的。
秦芳菲这女人竟然也在车上,秦芳菲还舍身救了爵霖川,暖冬甚至想都不用想,爵霖川的双腿能够保住,秦芳菲当时用了何种姿势……秦芳菲这女人为什么不干脆被撞死算了,偏生活了下来,哼,双腿骨折,如果秦芳菲醒来,估计又可以得瑟了。
暖冬暗恨老天爷给了秦芳菲这次机会,她想就此离去算了,反正爵霖川死不了,还被人英雄救美,她还翘课来看他,这是何苦?
心口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般刺痛,暖冬视线一偏,看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刚浇筑起的心房再次软了下来,何学书形容得没错,远远看去,爵霖川的左半张脸血迹淋淋,就像有人忘了给他擦拭一样。他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头部和露在被外的左臂、左手都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说句难听的,有点像木乃伊。
于心不忍。
她对他总是于心不忍,每次都做不到心狠手辣,却从未换来他的疼惜。爱情不是等价交换,然而一味付出却得不到回报,全天下所有的女人恐怕都不能做到如此纯粹的感情投入。
暖冬心里苦涩,不想走近他,偏生双脚不听大脑使唤,先一步有所行动,下意识朝病床边走去。
她静静打量床上的男人,此时此刻,这人哪里还有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苍白、憔悴、病弱、不成人形……上一次见面,他在游艇上对她还特别强势,用男人惯常的手段逼问她的心里话,她谎称说喜欢他才得以侥幸逃脱审问,哪里想到就此一别,他却变成了这样子。
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心里发酸,眼泪就配合地落了下来。
她无声哭泣,任凭泪水模糊了双眼却不愿意擦拭,如果眼泪能够减轻痛苦,那么她的心为什么还是这么痛?
草草为他伤心流泪,现在她是暖冬,依然改变不了这个格局。
她恨。
她恨自己。
她更加恨罪魁祸首的男人,她恨这男人当初就不该招惹她,不该明知她喜欢他还故意提出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让她回到过去,她一定不会瞎了狗眼再答应他的要求。
“嗯……”
床上的男人发出一声呓语,暖冬吓得立马擦干眼泪,有些慌乱地走上前看他。爵霖川好像将醒未醒,眼睫毛颤动却一直没有上翘,暖冬屏住呼吸,认真观察他的表情,只见过了几秒,他的双唇微张,似乎想要喝水。
暖冬立刻扭头,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用棉签,她一把伸手拿过来,用棉签沾了沾水涂抹在他的唇瓣上。她依次来回涂抹了好几次,直到他慢慢睁眼,她才停住。
“是不是想喝水?我去问问护士,看能不能让你喝——”
她正要转身,手腕就被他受伤的左手轻轻一碰,她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又转过身来看他,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要嘱咐。
他的左眼看人好像很吃力,只睁了一下又闭上,还微微颤动了几下。他拿右眼看她,原本墨色的眸子光华万千,此刻目光有些涣散,里面灰暗一片,好半晌才有了点亮光,一开口差点没让暖冬跪下。
“草草……”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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