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城,
辰时初,
“咱们上次说到哪了?”
“哦,对了……”
“上次说道咱们殿下出使齐国的事儿。”
镇北侯府对面的一家酒楼的大厅内,老迈的说书先生掏了掏耳朵,正抬手不疾不徐的给自己的杯中续上茶水,此刻为辰时,也是早食之时,酒楼中早已经高朋满座,木桌上饭菜正冒着热气……
“他娘的,还是麻利些吧。”
底下一粗粝的汉子见状笑骂了一声。
“每次听到关键时候就来个,”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昨个也是这般,你这驴日的,自从你这糟老头子来了咱北凉城后,别的不说,给咱们北凉城说书相声的风气都给带坏了,每次总是卡在关键点上。”
“害得老子昨夜一晚上没睡着,心里和猫爪子挠一样,今个一大早都没和婆姨办正经事,就他娘的跑楼里等着你这驴日的,临了,你个老小子还有闲工夫喝茶。”
那粗粝汉子话音落下,
起哄声也是接连响起,场面十分热闹,底下酒楼的掌柜也是乐开了花,说起来这年迈的说书先生数日之前不知为何莫名来了自家酒楼,硬生生凭一张嘴将整个酒楼的生意给盘活了,说话妙趣横生,讲的不是劳什子的江湖风闻。
而是咱们凉州殿下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事迹,若是放到其他地界或许会有人不买账,可放到凉州确是喜闻乐见,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名头便已经响彻北凉城,连带着那些个平日捕风捉影的江湖先生也是一同吹捧起了咱们殿下,便是勾栏瓦舍之中表演的舞曲也是玉树后庭花和缩减版的大乾破阵曲,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形成了一股子风潮……
一股子以少年郎为中心的风潮正在这边土地,
自下而上的席卷开来……
不远处,
凉州镇北侯府中,
“说起来,这原本风满楼的说书先生嘴皮子还真够利索的,期间种种说来好似亲身经历,只觉得历历在目一般。”
少年郎看着石桌上凉州谍报司记录下这些日子那说书先生的话语,细细看来极为精简,往往三言两语便能给人极为真切的画面感,言语之中更是极有蛊惑力,若是放到后世想来再不济也是一个闻名大江南北传销头子,和那如今在鸿卢寺任职养老的裘老前辈有许多相似之处。
“若不是承蒙殿下看重,”
“想来他已经死在青城之中了。”
“如今看来那人确是不凡,说是口绽莲花也不足为过,最难的一点还是常年间在市井中摸爬滚打,那股子地气儿,莫名的能够引起人的共鸣,所以效果也是极好的……”
一旁白晓生看着纸章上的话语不理禁莞尔,觉得妙语连珠层出不穷,言语之中极有蛊惑力,不由的暗自感叹一声。
“回凉州之前,到如今,不过数日的功夫,殿下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三郡之地,便是细微之处放到凉州也是人尽皆知耳熟能详,本就是龙兴之地,如今这股风吹起来,定有烈火燎原之势。”
“原本踏平蛮族金帐王庭之时殿下的威名就已经扎根在凉州百姓心底,可后边的许多事都相隔千里之遥,有心人自然知道,可乡野市井间的平头百姓未必晓得,如今此举想来是有极大意义的……”
朗声道。
“或许吧……”
少年郎低念了一声,这件事情自己也是思虑了许久,眼下这种风向发展下去,定然会行程个人崇拜,而领袖的个人崇拜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于国是有益,可以更快的将一个国家拧成一股绳,上辈子西方有个人已经证明了这一切,领袖的个人魅力和崇拜有能起到多么恐怖的作用。
而这方世界凉州是自己的立身之本,原本就是极为坚实的基础,在打得越发牢固,想来这种崇拜是有益无害的,远的不提,单单是此次募兵也会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募兵一事具体的章程本殿已经定下了,在敲定一些细节后,明日便可以布告天下,眼下便借他的口,也让凉州百姓晓得我大乾为何募兵,眼下局势又是如何,总不能临了都不晓得打仗是为了什么吧……”
少年郎收拢石桌上的纸章后低念叨了一声,闻声点了点头默默地消失在侯府之中,迈步往酒楼走去。
……
酒楼中,
“嘿嘿,咱们今日就细细说道说道……”
年迈的说书先生听着底下那些汉子荤腥不忌的言语也不恼怒,浅饮了一口茶水之后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谁都晓得南征前半段成就了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坑杀齐军四十五万余的“人屠”白起将军,一个料敌于千里之外算无遗漏的赵括将军,大多数人以为就此南征便尘埃落定了。”
“可谁又晓得,在坑杀四十五万兵卒之后,此事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刀光剑影之外还有暗流涌动,就远去永安城谈判一事,其中凶险谋划也丝毫不亚于南征……”
“咱们就从临曲城那场婚宴说起……”
说书先生抬手间纸扇开启,轻轻扇风起来,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模样,可言语中确是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的将心神投入其中。
“咱们殿下也是看穿了那些人心思,明白了始末,第二日,那县令便被钉在那柱子上口中嗬嗬呢往外冒着血,头顶就是青天白日,可还是干出了那等勾当,啧啧……”
“最后啊,那厚重的雨帘中两辆马车渐渐消失,那从天而降的雨水冲淡了那嫣红的血迹,那轰隆的雷声盖下了竹筐中刀子的金铁之声……”
老迈的说书先生说完后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低头再度灌下了一口茶水,仰头时瞳孔下意识的猛然收缩起来,入目是一个面带笑意的白面书生,片刻之后又释怀了,毕竟眼下自己也是凉州谍报司的人。
……
“你们说,”
“到了最后一马车的刀子和人头装满了没?”
都沉浸在那悲壮的氛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呐呐的开口问道旁人。
“依照咱们殿下的性子,那一马车人头想来应当是装满的,不过话又说话来说起骨气这方面,边城的人还真不是盖的,若是每个齐人都是那般恐怕南征也够悬乎……”
有人从那悲壮的氛围中醒来喃喃出声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凉州地界的百姓绝不此那临曲城的那些人差了,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初陛下回凉州的的时候还有个举着粪叉嚷嚷着去上京迎回陛下的老头子,要知道那老头子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都能有如此骨气,咱们乾人还能比齐人差了?”
场中众人此刻也是回过了神来,
正气氛极为热闹的谈论着,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可人群依旧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是楼下汇聚了越来越多凑热闹的百姓。
……
“临安斗酒诗百篇数不尽风流,引得满城宣纸贵。”
“永安城中齐皇生死丧钟长鸣,引得满城黄纸焚。”
“其间种种离得太远了这,或许诸位少有听闻,如今咱便给诸位细细道来,也让咱们凉州百姓晓得殿下到底做过些什么……”
年迈的说书先生仰头灌下一口茶水,
望着底下那聚精会神听着的食客朗声道,
“嘭……”
“今个咱也不卖关子,说什么下回分解了。”
“一并给大家说个畅快……”
说书先生目光从角落中的那白面书生身上收回,猛然一拍惊堂木大喝出声。
“好!”
说书先生话音落下后,引得场中轰然叫好,连带着数之不尽的铜板往高台上抛去“叮当”作响没个停歇……
……
“从那鸿卢寺出来,殿下便带着满身血污,往皇城去了,天色尚未分明的时候便,在那朱红色的宫墙之外烧起了纸钱……”
“铛,铛,铛……”
“那钟声响起的时候那朱雀大街上……”
“乌泱泱的堵满了齐人,”
“便是粗略算下来怕也是不下十万人。”
“十万人?”
“他奶奶的,要是我在那非得吓得尿裤子不成,莫说十万人,便是一万人一口一个唾沫也能淹死我了。”
有人带入情绪脑海中幻象起了说书先生口中描绘的场景,下意识拍了拍胸口喃喃出声道。
“那殿下又是怎么出城的?”
有人怔怔的问道。
“一剑!”
“只用了一剑便出城了。”
年迈的说书先生,
食指中指双指并拢比划了一下后悠悠道。
“一剑?”
“一剑便把那十万人杀咯?”
“我的老天爷……”
—————
“不过想来也是不靠谱的,当初一品剑仙徐九一剑也不过破甲六千余,一剑杀十万人,未免太过天方夜谭一些……”
“非也,非也……”
“且听老夫细细说来,”
年迈的说书先生捋了下下颌的白须悠悠道,
“大风扬起了深红色的扶桑花瓣,”
“扶桑花瓣轻轻夹在了双指之间,”
“那便是剑客的至高境界,”
“一草一木,飞花绿叶皆可为剑!”
“之间殿下双指合拢的刹那间风起云涌,那天地之间都被剑意填得满满当当……”
年迈的说书先生语调陡然升高,
“知道啥叫,虽千万人,吾往矣吗?”
“想来那便是了……”
语调渐渐降了下来,
言语末尾带着数之不尽的向往,
底下众人,
已经听得如痴如醉……
如果说原本对那殿下只是有一个大致的映像,只晓得那人有多么厉害,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么如今甚至于已经将自己代入到了其中,可谓是心神驰往,心之所向,心底的某些东西也是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最后啊,”
“咱们殿下领着被困于渔阳道的那一万铁骑回了拒鹿郡,这南征的事儿,也才算勉强画上一个句号……”
说书先生望着底下的众人的神情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如今看来自己的话语还是有作用的,至于夸张与否想来是没有的,毕竟在青城的时候,自己可是亲眼瞧见那少年郎挥剑的模样。
……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是日薄西山之时,
那说书先生也从南征,马踏江湖,科举,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如今更是讲到了前些日子上京城中门阀覆灭的事儿上了。
“咱们殿下想来也是还记着在为万世开太平那句话,破除门阀之祸,也是给天下读书人开了一条通天之路。”
“如今大世之争已经开始了……”
“想来也会为武人余下一条道路。”
说书先生喃喃出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殿下曾如是说道,”
说书先生朗声高呼道,
场中的氛围也是热络到了极致,
底下众人的眼眸也是越发的明亮起来,
……
“传下去吧……”
大厅的角落中,挥了挥手,一旁正俯身抄写着什么的谍子起身收拢好纸张来默默地往门外走去。
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北凉城中,
皆是传唱着少年郎的种种事迹,
……
戌时末,
凉州镇北侯府门外,
“殿下,都定下了?”
轻声问道。
“嗯。”
“传下去吧。”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从怀中掏出一张拟定好的榜文递给身旁的道,有早早准备好的印刷匠人开始排字,不多时的功夫便已经排列整齐,带着墨香的榜文不断印刷而出。
小半个时辰后,
有上百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身揣榜文往城门外去,想来明日日出之前这份榜文便能乘着这股风传遍整个凉州。
“我大乾已经准备妥当。”
“余下的事情,便静候先生了。”
少年郎眺望着魏国都城安邑的方向轻声低声念叨着什么。
……
大魏,
都城,
安邑,
小暑时节,蝉鸣不绝,
望着魏都极为高大的城郭,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便是城门口贩卖凉茶的小贩,和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可不知为何,还是莫名的觉得有些陌生。
并非是眼里看见,
而是心里觉得的,
“臣先为殿下说与一个齐魏来,仪也自乘风而起,随大乾之风帆名扬天下。”
张仪低声念叨了一句后,理了理身上的长袍,转身对着北方之地遥遥一礼,随后迈步往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