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有繁复花纹的伏魔钉轻而易举的从肉体中拔出,伏魔钉的尖端长期刺破肉体眼下已经带着褐绿色的铜锈,那老僧如法炮制将四肢上的铁链取下,微微扬起然后猛然往下插下固定在巨佛的掌中。
在无铁链羁绊的老僧往前踏出一步佛掌之上出现一个深坑,有石屑炸裂而起,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弹射而出,恍惚之间整个巨佛都轻颤了一下。
仅仅只是一步便已经到了众人身前,
赤裸的双脚犁地碎石翻涌,
地上还余有一道深深沟痕,
右脚抬起迈出,
竟是没有丝毫的伤痕,
嗒啪……
脚底踩踏上那锐利的兵刃这是佛门的戒刀,斜搭在一白骨之上,刚好刀刃朝上,没有丝毫的躲闪或者绕开的意思一步踏下,那锐利的兵刃竟是连他的脚底都不能刺穿。
上半身披挂着的大红袈裟,早已经在剑十五之下灰飞烟灭,可以更加直观的注意到那老僧枯瘦的身子,那层皮紧紧贴在肋骨之上,看似干瘪毫无光泽,可想来二品之下的刀剑破皮都难。
“嘶……”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伏魔钉在四肢余下的伤口就已经结痂,那胸口被剑十五刺破的地方结痂已经脱落,余下一团略带黑色的血肉,这无尽的死气竟然被区区筋肉包裹封锁起来,扭曲着,挣扎着可还是无法脱离那具肉体的束缚。
老僧的身子并不高大,
甚至有些倚娄,
可落到其他人的眼中,
枯瘦干瘪的身子下如同隐藏着一头莽荒巨兽,气势骇人,每迈出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脚印,每一步都会念出一个字。
嗡,嘛,呢……
“这便是烂柯寺的天下行走?”
“不可知之地诞生的不可知之物?”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正徐徐迈步走来的老僧低声念叨着嘴角无比苦涩,眼前这个老僧的肉身已经恐怖到了一个极致,便是剑十五身上带着的死气都无法侵蚀,可体内并无任何气息流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按照后世的定义这老僧已经死了,
因为眼前人没有丝毫的生命体征,
剑十五是死气,
人体是生气,
两者断然无法相融,若是遇见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死气不断的腐蚀肉身,直至腐烂干枯彻底烟消云散,又或者死气被生气消磨怠尽。
归海一刀在北凉城用出的阿鼻道三刀中便带着滔天的凶意和死气,二品的三戒和尚在那一刀之下疯狂的燃烧着,寂灭着,最后化为飞灰,只余下一串舍利便是这个道理。
可按照这方世界的定义,
有肉体能行动便是活着,
望着越来越近的老僧,少年郎并没有退走,反而直接迎上了老僧的目光,四目相对少年郎在那僧人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兴致,一种对新鲜事物的兴致,还带着几分疑惑,一种对未知的疑惑。
“有趣!”
少年郎低念一声,依旧默默站在原地,这老僧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自身强大的可能,他的出现打破了自己对修行的认知。
当然还站在这里最重要的一点,
便是他知道这老僧伤不到自己!
一品的的确确是不可知之境,自己也猜不到其中有什么能力,可唯独有一点是天下皆知的,所有的神通也好,轻功也罢,都需要一种气的支撑才能够施展出来。
不可知之境即便是有诸多神鬼莫测末秘法,可没有内劲的支撑也是无法使用,如同身旁的几人一般,无论是西门吹雪叶孤城又或是燕十三等剑修,还是如归海一刀一般的刀客,体内都是有内力支撑,也可以说是真气,又或者是劲气,只是说法不同而已,殊归终途的是有力量流转的,而身体就是那些力量存在的容器,从天地之间吸收那些气息化为己用。
所以从某种意义而言,
眼前的老僧极为恐怖,
他用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活着,
但并不是无解的!
佛门典籍中肉身成佛的体魄,已经相当于一品纯粹武夫的肉身两者之间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两者都是每一个境界都是将体魄打磨到了极致,拥有了无比牢固的基础,才会考虑破镜的问题,他们很强,甚至可以无视刀剑,无视各种神兵利器。
可有一点他们在极尽打磨肉身的同时,
体魄开发到了极致便会形成一个小天地,
不受天地制约,
纯粹武夫之所以强,是因为足够纯粹,足够强横,如同一个蛮横无理肆无忌惮的强盗,是从天地之间夺取力量的存在!
可这老僧不同,他不是真真切切的一品,燕十三出剑的时候,少年郎便注意着这一点,这老僧没有半分使用秘法的举动,甚至还不如那半步二品的的玄策和尚来的神异,只是单纯的肉身强横,死气入体没有任何波澜就说明了一切!
“殿下,臣或许知道答案了!”
百晓生怔怔的望着那逼近的老僧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突兀的闯入,猛然从怀中掏出一本佛门典籍的翻看起来,材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更不是布匹,纸章一类的东西。
这是灵隐寺藏经阁中的一本经文,早些时候少年郎下令灭寺之后自己也是从火光中捡来的,因为在大火中这本佛经没有丝毫损毁的迹象,便是傻子也知道这东西不同寻常,可随手翻看皆是一些有意思的佛门典故,便郑重的收入了怀中,说不定以后去烂柯寺有用。
可此刻这老僧的状态却莫名的让自己想起了这本佛门典籍记载的一个佛教修行分支的说法,当时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两眼,如今竟是全部对上了。
“答案?”
“嗯!”
百晓生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对面那僧人迈步很慢,似闲庭漫步一般丝毫不急,任由百晓生奇怪的举动,自己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
“这僧人修行的是龙象般若功!”
百晓生话音落下的时候,对面的老僧罕见的顿了顿,看清那本佛门典籍,心中了然,可还是没有干预。
“这门秘法共有十三层,为佛门练体的无上法门,修行到了极致便是等同于一品纯粹武夫的体魄,端是举世无双,可千百年来能够修炼到那个境界的只有两人,一人是这门功法的创建者,另外一人便是千余年前从极西来传教的僧人,也是他建立了烂柯寺。”
百晓生将佛门典籍摊平在手中。
“此后千年大多也都是那些心智极其坚韧的苦行僧,修行百余年才堪堪踏入十层而已,有十龙十象之力相当于三品纯粹武夫,至于后面的三层之后从未有人踏足,而这老僧满打满算起来最多不过活了八十余年,便是从娘胎开始练体修行也断然无法入十三层,要知道能够在百岁之前踏入二品都是极为惊艳之人了。”
“至于百岁之前踏入相当于一品修为的,”
“龙象十三层……”
百晓生突兀的摇了摇头,要知道五十年前这老僧才三十岁不到,若是眼前这老僧的境界能够百岁踏入一品他是相信的,可这龙象般若功是水磨功夫,最后那一层不知道难倒了多少秘宗天才,如何能够轻易踏过。
“恐怕天底下也只有徐九那个怪物能够做到了,甚至还缩短了大半有余的时间。”
百晓生苦笑道,可手里的动作并没有放慢,很快的将佛门典籍翻到下一页继续开口,抽丝剥茧一般分析起来。
“除此之外,这龙象般若功在西传佛教中还有一秘法,也是修炼到十二层之后的那一层变化。”
“也是偷天换日之术!”
“舍弃诸多佛门秘法,堵死周遭上下所有窍门,斩断天地沟通的桥梁,放弃佛门所有奥妙神通!”
“自绝于天地!”
“只求肉身跨入一品,只求肉身成佛!”
“也称之为半步入佛。”
“不过五十年前就能半步一品的人,是何等的惊才艳艳,若是不出意外境界能够达到一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还是强行舍了大道,入了断头路。”
百晓生此刻望向那老僧的眼中带着莫名的神色,实在是眼前的人太过惊艳了些,一品,一品,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而眼前的人曾经已经半只脚踏在了上边,又是亲手斩断。
这巨佛下,
千百具佛门高僧不算白死!
若不是十死无生,又有谁会斩断通天之路?
当年那个渔阳郡外,
自家娘亲,
那个持剑风华绝代的女子剑仙不也是这般?
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不让后世之人踏入一品……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流转,不过说起来还得感谢灵隐寺那帮人,不然当眼前这老僧跨入真真切切的一品,烂柯寺东进传教是天大的麻烦,也是天大的恐怖。
叭,咪,吽……
场中当最后一个“吽”字念完时,那老僧已经到了三丈之外,不见丝毫动作,可少年郎周遭众人依旧如临大敌。
唵,何其自性,如意宝珠,能生百千万法;啊如实觉照,心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吽,无量众生,疾速成就,无上正觉佛道;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这是六字箴言的本源。
后扩展为六字箴言,
唵:能消除天界生死苦,嘛:能消除非天斗争苦,呢:除人间生老病死苦,叭:能消除畜生役使苦,咪:能消除饿鬼饥渴苦,吽:能消除冷热地狱苦。
辽阔的空间中随着最后一字的落下,
“嗡嗡……”
有白色经幡轻荡着,
有西转经筒轻转着,
有法螺呜呜的轻鸣,
……
这并非秘法,而是共鸣!
这是六字箴言是上辈子佛教中最常见的真言,也是观世音菩萨愿力与加持的结晶,“微妙本心”,故又称为观世音菩萨的心咒,久远劫前,观音菩萨自己就是持此咒而修行成佛的,佛名正法明如来。
……
每个音节对应六道轮回,
为无上真言,
在这方世界鲜有人知,
为西传秘宗最为核心的真言,
是不传之秘!
可少年郎确是晓得,在诸多玄幻小说和影视剧中都已经被写烂了,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了解其中一些意思。
……
“迷离无际阿陀导,佛部冰玉筑了灵犀,僧伽和合了鹿野哩,救人救主救了自己,唵嘛呢叭咪吽。”
沙哑低沉的嗓音从老僧口中传来,这是一曲真言歌颂,并非此间语言,每一个音调都晦涩难懂,如同天书一般。
可少年郎却懂了!
“上师为普度三界众生而修行六字箴言,”
“不知如今可曾渡得自己?”
少年郎往前迈出一步,掷地有声道。
老僧闻言颇为诧异的看着眼前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方才自己口中所言,皆是秘宗不传之秘,旁人听来如同疯魔之人信口胡诌,可他却听懂了,实在奇怪。
“不曾!”
老僧思绪万千,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可看向少年郎的眼眸确是越发的明亮,如同发现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可老僧观施主颇具佛缘,慧根深厚!”
“想来能度人,也能渡己!”
老僧目光灼灼道。
“哦?”
“可……”
少年郎顿了顿,
“本殿,不信佛!”
话音落下老僧笑了,是了然的笑。
“信与不信皆在一念之间。”
“施主如何得知下一刻,不会信佛?”
老僧站定在三丈之外微笑说道,没有更进一步,这是一个善意的信号,也是给两方之间留下了一个缓冲的空间。
沉思了片刻,
“我只信我,我即为佛!”
少年郎看着老僧深陷的双眼,给出了一个上辈子一个很是中二的答案。
“我即为佛?”
“我即为佛?”
老僧不断地重复着少年郎口中的话语。
良久之后,
老僧突兀的笑了,如同莲花绽放,那干裂的嘴唇扯出的笑容,带着圣洁的味道,若是还有修为,想来引动巨佛后佛光万丈也是极有可能的。
“老僧三年前也是如施主这般明悟!”
“佛存于心,佛即是我,我即是佛,”
“这天地之间一草一木,皆可为佛,”
老僧双手合十喃喃出声。
“这一悟老僧用了五十年……”
“施主却只用了五个呼吸……”
老僧自嘲一笑。
“前三十年,老僧以为佛只存在于西天,那极乐净土之中,存有万千佛陀,世人祈愿扣首拜佛,佛门第子苦苦修行,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踏入佛国,顿为佛陀。”
“可老僧却错了!”
老僧面色不变了言语却已经变得癫狂起来,若是任意一个佛门第子听来都是离经叛道之言,可眼下却出自佛门百年难寻的天才佛子口中,实在难以想象。
“这天下人不应当拜佛的!”
老僧望着西方烂柯寺的方向轻笑着,身后是大慈大悲的释迦牟尼巨佛,是千百佛门高僧的尸骨,是无数飘荡的符纸,他干瘦如鬼的脸上带着最慈悲的笑容,口中却说着佛门最大不敬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