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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夫子?”

“他奶奶的,这什么鬼世道!”

“倒斗都如此胆大光明的入城了?”

身穿皂衣的捕快看清那鲜衣怒马的官宦子弟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眉头一皱,面色阴沉,指着魏明辅骂骂咧咧道,手已经指到了鼻尖,若不是没有衣襟想来一把便抓了上去。

余下的几个捕快也是隐隐呈合围之势将魏明辅围在中间,不过一旁围观的群众太多了些,其中不乏周边各地的一些参加婚宴高门大户,一时间倒也不好直接上手。

“土夫子?”

“看这人模样,怕是上炕都费劲。”

“说是下地打洞倒斗。”

“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些吧?”

细细看清了魏明辅的模样后,

人群中有人随口打趣道,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不过说起来也是倒斗这活计,古来有之,倒不至于什么“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来得这么玄乎。

也没有眉头一皱,尝一口黄土咂嘴细细品味就能知晓墓地在何处,来得那么古怪,可但凡王侯将相的目的定然与风水有关,没读过几本古籍还真寻不到。

其中还有一点是基本的便是身手,仅仅钻过那狭小的盗?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古墓凶险,每逢乱世,盗墓猖獗,所以各种防盗墓手段层出不穷,寻常人去那些大墓能活着出来都是幸事,谈何取宝。

“倒斗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活计,不说其他,单单打那盗洞便要费不少功夫,对胆气,身手都有一定的要求。”

“老夫观这人脚步虚浮,骨瘦如柴。”

“说是土夫子到更像是难民。”

“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一身穿长袍的中年文士借着酒劲想要仗义执言一番,说起来自己又不是这秣陵县的人,自然也不识的眼前这官宦子弟是何等身边,即便晓得也无伤大雅,毕竟管不到自己头上。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也是跟着起哄道,原本看这嚣张跋扈的李公子就已经很不痛快了,如今有个人挑头场中情绪也被带了起来。

“李公子!”

微醺的捕头挤入人群后,

看清一旁站着的官宦子弟拱了拱手。

“李公子说这人是土夫子,可有凭证?”

看着那官宦子弟有恃无恐的模样便晓得这事已经有了几分把握,若是要背地里处理完全可以私下派人不必如此嚷嚷,所以干脆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凭证?”

“这便是凭证!”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出现在众人眼中,李宜布将之前的那颗夜明珠捏在指尖,对着围观的众人扬起。

“此物,市价千两有余。”

“本公子方才看的一清二楚,这珠子从棺材中落出,说来也是奇怪看这人如此落魄的模样如何拥有此等物品?”

李宜布指着穿着布条浑身臭味的魏明辅笑道,场中原本仗义执言的文士见状也是沉默下来,实在解释不清这珠子出自何处,毕竟此等宝物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便是倒斗也不是寻常人家的祖坟,其中干系太大,自己也不愿意多言。

“价值千两,寻常人家一辈子也花不掉这一千两,敢问此人此物何来?”

“何况,偏偏是从棺材中落出,本公子不才虽然辨别不出此物来自何处,只能想到倒斗一出,又或者是乔装打扮的江洋大盗,入城中与那棺材铺的掌柜勾结销赃?”

李宜布往前迈出一步,

“无论是那种,想来都不是什么好的活计!”

“若是想要到底是那种,这也好办。”

“送入衙门,一审便知!”

李宜布在场中渡着步子,不知不觉间又凑近了些,弯着腰轻轻拍了拍棺材盖子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当李宜布的手掌拍在棺材盖上时,魏明辅眼神从麻木中生出了几分颜色,抬头时眼神中的戾气透过枯黄的发丝,猩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只拍打在棺材盖上的手。

“呦呵!”

“你还要动手不成?”

李宜布嗤笑出声,掏了掏耳朵,

随后吹了吹幺拇指,一副很是不屑的模样。

……

“等等!”

屋檐上一个身穿黑衣的凉州谍子见状往前迈步正欲前去解围,便听到身后同僚的刻意压低声响传来。

“待会去衙门提人,免得节外生枝!”

身后的同僚开口道,这趟任务是殿下交代下来的,要求便是将人送回秣陵,只要无生命之忧便不要过多干涉,如今牵扯到了官服谍报司的人员若是插手引起许多不必要麻烦,何况谍报司的组织短时间之内也不愿意暴露在世人眼中,眼下的事情只需要记录下来事后上报便是了。

……

“来人啊,压回衙门!”

场中,

那个微醺的捕头见状大喝一声,四周的捕快见状也是抽身上前,其中两人强忍着恶臭双手已经搭在了魏明辅的肩上,余下几人则是准备去动地上躺着的棺材。

“这是宫中的物件!”

魏明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四周逼近的捕快,最后目光落到了那具棺材沙哑出声,已经没有了太监原本的尖厉的公鸭嗓,反而带着几分将死之人的暮气和干涩。

“什么?”

“宫中的物件?”

李宜布捂着鼻子凑近一些。

“说来好笑,上京离这多远知道吗?”

“宫中的物件,莫不是倒斗,倒斗,”

“把脑子倒傻了?”

“还是脑袋里进土了?”

李宜布望着魏明辅那落魄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动手。”

捕头也是觉得好生可笑,

挥手间几位捕快的手已经搭上了棺材盖边沿。

魏明辅没有开口,四周的讥笑声于自己而言这一趟一千三百里下来已经听惯了,阉人在王朝覆灭之后又哪里来的脸面?

“呵……”

轻呵一声,

手默默地搭在了腰间,

猛然一扯,

原本寄在腰间的布条被扯下,

场中针落可闻,

李宜布的嗤笑声也是戛然而止,

指着的手指顿在了半空,

枯瘦的身子赤裸的暴露在众人眼中,

没有一丝的遮挡,

不知何时仰头间有浊泪流下,

“当真是阉人!”

场中有人喃喃出声。

“这……”

先前送上烧鸡的小厮也是无比错愕,这人竟是太监,可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人方才明明饥肠辘辘仍旧是不食嗟来之食,可见还是有骨气的,可如今却为了一口棺材做出如此受辱之事。

“魏公公?”

苍老沉稳的嗓音从人群外响起。

身穿常服的秦清堂望着棺材旁浑身赤裸的魏明辅怔了怔,这人自己是识得的原本宫中一寻常老迈宦官,新皇继位时得了赏识,送往北边的几道圣旨其中有一道便是这人送去,当凉州碟子的消息传来时也是意外于竟是这人甘愿一千多里送陈闻之尸体回乡。

“秦公!”

揉了揉眼,看清来人后,魏明辅整个身子颤抖不止,最后竟是直接拜倒在地,路上也曾听闻秦清堂入朝为官的消息,可不论世人如何非议自己是晓得秦公为人的。

“起来吧!”

身上的外衣解下,轻轻的搭在魏明辅的身上。

“这棺材中躺着的是陈公?”

“嗯!”

魏明辅点了点头。

身旁的捕快看着这气度不凡的老者怔了怔,

一时间没敢阻挡。

“咚!咚!咚!咚!”

青石板轻震着,远处有铁骑踏地的声响传来,众人回身望去数百红衣黑甲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铁骑疾驰而来,围观的百姓都是怔怔的看着,余下的那些捕快也是错愕的张着嘴,并不知晓凉州铁骑入城为何。

可马匹近了,还是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围观的百姓和那些衙役捕快都是慌乱的退到街道两旁,场中只剩下一口倒地的棺材和秦清堂一行三人。

“吁吁……”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拉紧缰绳。

翻身下马,

“秦公!”

徐闲看清秦清堂后拱手一礼,

最后目光扫过那口棺材停留到了魏明辅身上曾几何时,还是那小皇帝身旁的红人一身大红蟒袍,便是望南城战败之时也还带着一股子气节,可如今竟是如此模样。

“秣陵县令何在?”

少年郎收回目光心中已经了然随即冷声道。

李宜布看清那身黑金蟒袍后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周遭的捕快衙役也是战战兢兢的跪倒在街边,数百凉州铁骑已经彻底将这条长街封锁,谁都知道怕是惹上了天大的事。

“下官,李明文,拜见殿下!”

喝得醉醺醺的县令被人推搡着走到长街上时原本很是不满,当看清那眉宇冷冽的少年郎时竟是吓得瘫软在地,胯间隐隐有腥骚味传出,当看清一旁那瘫软在地李宜布躲闪的眼神时便知道又是这混小子拉自己下水了,不过这趟水太深了些,容易淹死人。

“此人与李大人何等关系?”

徐闲指着地上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开口道。

“下官,犬子!”

李明文咬牙开口道。

“南阳三郡如今还缺人牧马。”

“若是李大人不嫌弃便和爱子南下牧马去吧,

“也算是替朝廷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少年郎眉宇间没有太多的戾气只是悠悠地继续开口道。

“再让人查查,这县衙上上下下干净与否,若是干净也就罢了,若是不干净便就按大乾律定了吧,多些人头落地,朝廷也省下一些粮食。”

“殿下,饶命……”

当冰冷的凉刀架在脖子上时李明文酒意已经彻底散去,惊恐的大叫着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位贵不可及之人。

而那原本鲜衣怒马的公子哥此刻已经满脸呆滞失神,被兵卒推搡着离开,高门大户外那些宾客看清场面后也是缄口不言,长街围着的凉州百姓便越聚越多,边城百姓质朴没有上京百姓能言会道,大多都是呆愣的站着,望着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默默地跪倒在地,不知何时眼中竟然有泪花涌动。

半月前南征数场大胜传回时,最欢喜的不是上京百姓而是这些边城的人家,毕竟齐魏伐乾,最前遭殃的始终是这些边郡之地的百姓。

一月之前还是庆民,可如今大局已定已经是乾民,当百姓的不会去在意太多是谁当皇帝,只晓得那姓徐的人屁股坐上那个位置后自己腰杆也能挺得更直一些,说话也更有底气一些,从此也不必忧心妻子儿女被敌寇欺辱。

“殿殿,殿下……”

高门大户门外,刚刚起身的老者望着越走越近的少年郎,只是觉得心潮起伏原本只是办个婚宴,却正巧撞见了如此人物,牙关微微有些打颤。

庭院中老道士已经喝得伶仃大醉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旁鱼桃夭也是罕见的陪着自家老祖宗喝下几杯,此刻小脑瓜正枕在双臂上睡得正香。

“这傻妮子,当真等了大半个月。”

少年郎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解下身上的黑金蟒袍盖在鱼桃夭的身上。

“老丈,今夜这姑娘就在此住下了,唠叨了。”

少年郎回身对着那老者拱手道。

“殿下,多礼了。”

少年郎起身时整好顺着鱼桃夭侧脸的方向看去,落到了那布满花烛的洞房中,透过纱窗可以模糊的看见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姑娘。

“这妮子……”

少年郎转身时盖着蟒袍的姑娘长长的睫毛忽闪着。

“本殿也一同送陈公一趟吧。”

站在门口,

徐闲望着那已经倒塌的板车眉头微皱开口道。

一旁的老者倒是个聪明人,

很快便腾出了自家马车。

“殿下,敢问棺木中躺着的是何人?”

站了良久老者还是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道。

“他姓陈。”

少年郎望着那口漆黑的棺材轻声道。

望着徐徐驶出长街的马车,高门大户外原本张灯结彩的模样已经变了,所有的红布都默默收到府内,老者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亲自在门外挂上了两个白灯笼。

上河村,

陈家祖坟,

潺潺流水,

幽幽坟莹,

最后一捧黄土盖下,

魏明辅将手中的几沓黄纸递出后,便默默地往远处走去。

“不葬在此处?”

少年郎望着满身死气的魏明辅突兀的开口道。

“不了。”

“我乃阉人,有何资格死后长眠于陈公身旁。”

当坟头的几斤黄纸钱烧完后,

少年郎徐徐起身时却发现魏明辅已经走到了十几丈外默默开始挖土,回乡时那执拗不过破板车也被带上,如今已经拆得七零八落。

没多长时间,原本一浅坑已经被拓宽了许多,魏明辅裹着一层白布便躺在了破旧木板搭成的简易棺木中。

“劳烦殿下,盖上一捧黄土。”

魏明辅裹了裹身上的白布,仰头看了一眼远处陈公的坟墓后安然的躺了下去,满目疮痍的身子伸展开来,眼睛合拢之前沙哑的嗓音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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