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看上去很普通,三个平房围住中间一个空地的模样,空地左边有一辆拖拉机和几个自行车,右边是一堆煤,上面覆盖这带有积雪的塑料膜。
应该是煤烧得很旺,进入中间的平房后,能明显感觉到暖和起来,墙壁上贴着一堆宣传板,上面挂着诸如村委会职责、村委会义务一类的宣传物。
大家集体办公,没有所谓的‘个人办公室’,因而不只是空间足够大,而且凳子也不缺。
能明显看出来事先有过收拾,所有的办公桌上都很干净整齐。
照例,依旧是阮正业出头负责具体事项,身体微微前倾,阮正业一脸平和地看着村支书,说:“冒昧问一下,我能了解一下咱们村辍学孩子的具体情况吗?各家到底因为什么而辍学?”
“咋不行呢~”拍了一下大腿,村支书一边挨个递烟,一边碎碎念着说:“村儿里一共一百来个孩子没书念,有一半吧,一半是家里真的穷,书读半截就跑出去打工了,还有一半是读不下去了,家里也就不爱花冤枉钱。”
“老赵家的孙子就是家里穷,初中念完了就跑东边市当学徒,在一个叫什么勺的饭店当学徒,其实也就是刷碗一类的,就在后厨里干着不出去,觉得吧是个童工,但问题是老赵家是真的穷,赵老太太是个药罐子,年年月月药都停不了,老赵头腿脚又不好,别说下地干活了,去拉屎都得老太太扶着才能起来,俩人还没个退休金,赵老头的儿子之前是个船员跟着打渔,结果前年人掉海里没了,那儿媳虽然月月都给老赵头打钱,但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啊,又找了个男的,年年也不回来了,听说在南方还是哪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有的没的,这村支书挨家挨户开始介绍情况。
可能是太熟悉了吧,这村支书根本不需要去翻看文件资料,对村里的情况是张嘴就来。
各家有各家的悲欢离合,赵启明一边抽烟喝茶水,一边听着村支书的闲言碎语,脑海中逐渐建立起足够详细、立体的概念。
虽然来之前赵启明就有所感悟,隐约觉得即便是食宿学费全免也未必能唤回辍学儿童,而今听到村支书的话后,他觉得之前的猜测已然是肯定的。
从‘老赵头’一家的情况来看,那个辍学的童工,他需要的不是知识,或许知识能改变命运、改变家庭,但那都是未来的事情,他需要的是维持当下,他幼小的肩膀上已经开始承担养家的艰辛,他没时间去畅想知识是如何改变命运。
之后还有N个类似的家庭都如此,都需要孩子辍学,都需要孩子提供每月一两千的收入来维持一个家庭的艰难生活,甚至这里面还有几个孩子学习成绩非常好,好到在当下环境中,能考进高中的那种。
“小王的闺女是真可惜了,孩子长得俊,成绩又特别好,问题是小王腿没了不说,小王媳妇还特么跑了,这……”
卡壳一下,村支书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哈,平时习惯了。”
“没事,咱们继续往下说就好。”抬头,阮正业对老人笑笑,随后继续低头写字记录。
“哎~成,那俺继续说哈,那个……对,小王闺女,那成绩是真的好啊,往上数几年也都没出过这样的成绩,年纪考试第一名!”
咂咂嘴,随后村支书神情有些暗淡,无奈甚至是羞愧地摇头道:“其实俺们这些村干部之前就有讨论过,村儿里掏钱供这孩子念书,让这孩子念高中、考大学,让她有出息,但村儿里钱是真不多,小王一家老小也得吃饭啊,村儿的经费就那么点,平时都是抠搜地花,根本不够啊。”
随即,村支书有些跑题地举例说明今年村里经费是多少,开销内容、开销金额等情况,用以佐证他并没说谎。
赵启明三人也都是安静地听着,并未打断老人的话。
中午,村支书邀请大家去他家吃饭,赵启明几人并未拒绝,因为村里根本就没饭店。
“老婆子,饭整好了没~”推门入屋,村支书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
没有所谓的厅堂,开门进去就是厨房,灶台上一口大铁锅,上面腾升着水蒸气,空气中弥漫着酸菜猪肉的味道,让人味蕾大开。
“快了,赶紧进屋,天怪冷的。”回头,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小老太太回头应了一句,然后笑呵呵地和赵启明几人打招呼。
不过可能是性格和见识问题吧,翻来覆去的就那几句话,什么‘这姑娘长得真俊’、‘小伙子个头真高、真好’一类的话。
老太太很持家,虽然房间也好、家具也罢都充满年代感以及朴素感,但干净又板正,恍然间,让赵启明不免联想到上一世自己外婆家的画面。
“拖鞋上炕暖暖脚,前些年冬天市里组织我们去南方城市出差学习什么经验,当时住的是老乡家里,结果老乡家里居然没土炕,好家伙,晚上睡觉的时候恨不得盖两床被子,白天的时候外面居然比屋里暖和,真是气死个人了~”村支书哄小鸡似的,催着大家上炕。
土炕中间是一个小方桌,赵启明也不客气,拖鞋直接爬上去做好。
这种坚实又暖和的土炕赵启明却是有些年头没见了,他笑着对老人说:“外出久了口音上有点变化,实际上我和小余都是咱东北的,就老阮不是。”
“别介,虽说我不是东北的,但我来东北好多次了,土炕什么的还真没少坐,不过南方天气和北方差异还真是挺明显的,就冬天这个气节而言,北方过得还真比南方舒服。”阮正业这时候也不谈工作,笑呵呵地回了一句。
咧嘴笑着,村支书脸上的周围仿佛也明亮许多,说:“那感情好,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拿点花生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