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勋被军鼓所惊醒,他守在朱厚照所赐的龙旗之下,已经整整三日三夜了。郭勋已经适应了这种苦行僧似的生活,但几日下来,仍然瘦了整整两圈。是小王子又开始进攻了?这次是阿勒楚博罗特的人马,还是蒙古大汗的本部人马?
当郭勋站在应州城楼,和朱振,张思春并肩北望的时候,在城外的原野中,缓缓涌现出无边无际的蒙古战士。
他们的步伐稳健、马匹有序,整个队列,不急不躁。攻城三日,蒙古人的损失并不算太高,小王子很精确地控制着减员的人数,这是一个兵法军事大家必备的基本功课。
那种凭一时血气冲到战场上,就以为可以大杀八方的,不是武力惊人的勇将,就是没长大的少年。在真正的战争之中,勇气、毅力和凶狠,永远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但具备这些并不一定会取得胜利,有时,甚至连基本条件都算不上。
小王子达延汗的脸上,毫无表情,他骑在马上,举起左手,缓慢而又坚定地率军攻城。
没有任何阴谋诡计,纯粹靠蒙古勇士们的冲击,去击毁苦守了三日三夜的明军边军将士,还有那个站在城头、浑身散发出酸臭味的郭勋。
距离城墙一百步,已经是弓箭可及的范围了,明军的守城器械,已经杀了不少被驱赶而来的被俘军民,还有躲避不及的蒙古士卒。
在战场之上,绝对不会出现话本小说之中所描写的那样:敌人驱父老乡亲攻城,于是城上的守军们不敢下手,纷纷以泪洗面,结果被破城的场景,尤其实在郭勋下令射死的那几千名百姓之后。
话本小说是为了增加人性的张力,但在现实之中,泪照流,人照杀。在瞬间就有数百条人命死去的战争之中,人性的力量,显得卑微而弱小。
郭勋明白这点,小王子也明白这点,因此两人的较量,是从第一个蒙古勇士爬上城头开始的。
城上城下,都是无数的鲜血,看到第一个蒙古人登城,小王子骑着他的汗血宝马,开始亲领万户狂奔,目标直指破烂不堪的城门。
他抽出腰刀,身后的勇士们,也做出同样的动作,雪亮的刀光,在早晨的阳光中,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数万名蒙古战士的齐声高呼,汇成一股地动山摇的呐喊:“冲!”这一声高吼,激烈、浑厚,几乎在倾刻之间,就席卷了整个天地。
如果说小王子是狼王的话,那么他的这次冲锋,就是狼王的最后一声嚎叫。倘若失败,则身死业消;就算胜,也是惨胜。
蒙古人杀过来了,怎么办?娘亲,孩儿要死了,咱家要绝后了,这个世袭的侯位,又不知道要便宜哪个远方族亲了。
郭林正哀怜自己身世之际,他忽然看见瘦不拉叽、浑身恶臭的父亲,满脸凶悍之气,红着眼睛,摇动着皇帝亲赐的龙旗,大声吼了起来。“为了银子!为了活下去!杀!”
边军们的勇气,一下子被点燃了,他们忘记了数万名汹涌而来的蒙古勇士、忘记了残破的城门、忘记了这座城池已经坚守了三日三夜!
他们举起武器,对着蒙古人回吼,一个个声嘶力竭地吼出了:“杀!杀!杀!”
明军的杀喊声,直冲云霄,震动天地。
两股由无数兵器所组成的铁流,在小小的应州,汇成了一股。红色的,是明军;黑黄相间的,是蒙古人!
郭林穿着红色的战袍、白色的头盔,手持亮银色的钢枪,站在北城头,卖相非常出色,若是到了说书先生的嘴里,便是一个大明版的常山赵子龙。可惜,无数的利箭,从蒙古人的冲击军阵中,向郭林及他的亲兵们袭来。
“上盾牌!”郭林虽然没有见过猪跑,但也吃过猪肉,自然知道蒙古人箭雨的厉害之处,双眼圆睁,毫无风度地跪在地上,发出一声吼叫,“他娘的,盖盾!”
一片黑云落到城头上,无数的惨叫响起,就算是躲在盾牌之下,郭林的身边,照样有几名亲兵被箭雨射中,惨死当场。
小王子的攻击,永远都是最犀利的,他主攻的城门,是应州防守最薄弱的地方。郭勋同样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永远都站在城门之上。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小王子死!武定侯和蒙古中兴之主之间,只能活一个!
郭林的耳边,不停地传来惨叫声,有明军的,也有蒙古人的。又是一片黑色箭雨呼啸而来,长箭射到城墙和木盾之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郭林从亲兵们的盾牌缝隙中,看见郭勋顶着几面大盾,行走在箭雨之中,催促各处的守将们。
不时有亲兵倒下,又有更多的士兵围了过去。跟着郭林身后的行刑队,也在箭雨中躺下了不少,红头巾包头的尸体,在城头到处都是。
一阵巨大的撞击声,从城门处传来,是蒙古人的马携攻城槌!
郭林将心一横,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守在城门洞里,负责填青石的朱振,有什么好怕的,是死是活,就交给老天吧!
“都他娘的给本将站起来,”郭林踹了一脚最近的亲兵,从血泊里重新提起亮银枪,吼道,“备盾,提刀,贴城垛!”
马携攻城槌并不长,也不粗,但胜在威力十足,也方便携带。十名蒙古壮汉,在身边盾牌的掩护下,顶着城头的滚石和箭雨,发出“嗬、嗬”的低吼声,扛着攻城槌,猛烈地撞击着城门。
对付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攻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淋上几锅沸油,或者扔下几罐猛火油,就能将敌人淋成闷油鸡,或者炸成肉干。
可惜郭勋的沸油和猛火油都用完了,连箭支,都所剩不多。不过郭勋依然镇定自若,淡淡地扫了一眼蒙古人的军阵,嘴角带着笑意:小王子,本侯就看看你还能跳几时,按照王守仁制定的战略这时候怕是已经完成了包抄,正在往这边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