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三十,过小年的日子。
飘了许多天的雪,渐渐停了下来。
盘龙镇上,家家户户都准备着过新年。家家门口,都换上了新的对联。大户人家,早早地就在门头挂起了大红灯笼。身穿花花绿绿棉袄的小孩子,在盘龙镇的街道上跑来 跑去。互相嬉戏打闹。
镇子东头,有一大片深宅大院。对着街道的是这片深宅大院的大门,门口,蹲着两只看家护门的石雕大狮子。门头上。高高挂起四盏大红灯笼。寒风中,飘拂的灯穗来回摇摆。
门头上挂着一块金色镶边的牌匾。牌匾上书写着“善行天下”四个大字。
朱漆的大门半开着,上面吊着一对虎头大铜环。半开的门,不时有人出出进进。
这座宅院,就是本地有名的大地主陈广福的家。
陈广福不仅在盘龙镇拥有众多的田地,还远在县城开有钱庄、染铺和山货店。而且在县城也有一处宅院,不过,这年头,外面经常打仗,住在县城不安全,他才又重新回到了盘龙镇。他的老家。
盘龙镇是秦巴山区里一座比较大的镇。虽说是个镇。论起规模来,比一般的小县城还要大些。它处在陕西、甘肃和四川三省交汇之处。来往客商众多。镇长就是陈广福的大哥陈广元。
陈家在这一带有权有势。周围大片的山林和土地都是陈广福的。每一年,到交租的时候,四乡八岭租种陈广福土地和山林的租户们都会源源不断地赶到镇上,给陈广福交租,那场景,比赶集还要热闹。
每年的三十晚上,陈家都要举行祭祖仪式,还要请戏班子唱戏。并大摆筵席,宴请四方官员和豪绅。因此,三十是陈家最热闹的时候。
这天傍晚,管家刘学仁穿戴整齐带着几个家人,站在大门口,正笑脸相迎四方来的宾客。
“周掌柜来啦,快请进,请进。”刘学仁满脸堆笑,带着手下的人躬身相迎。
“赵团长,哎呀,快请进。快请进。”
“郑会长,请进请进。”
络绎不绝受邀来到陈家的人一个个被大管家刘学仁恭迎到庭院前面的客厅里坐下。客厅中央,摆放着几个华丽的炭火盆,盆中的炭火闪着温暖的火焰,映照整个大厅。
大厅四角,点着四盏煤油灯。顶部,还挂着四盏煤油灯,灯光把四周照的通亮。
大厅的两边,摆放着雕刻精致的茶几和太师椅,先来的客人们已经入座。丫鬟们来回穿梭忙碌着,为他们献茶。来的宾客坐在太师椅上,相互攀谈、问候着。
在陈家后院的家庙里。陈广福带着自己的五个老婆和一堆儿女正在面向祖宗的牌位,手捧檀香,躬身祭拜着。
祭坛中央,摆放着陈家祖宗的牌位。下面的祭台上摆放着刚宰杀的新鲜的猪头、牛头还有一大堆鲜果、点心、贡品。
他们身后站着伺候他们的丫鬟。
“老爷,老爷”管家刘学仁急急忙忙跑来,小声地叫到。
正在祭拜祖宗的陈广福听到身后管家的声音,有些不高兴地站直腰,转过脸来。
“什么事啊?这么慌慌张张地。”陈广福问道。
“老爷,刚才大老爷派人来说,一会,县长要来。让你提前做好接待准备。”刘学仁,弓腰哈背地说道。
“县长,县长要来我这?”陈广福听了就是一愣。去年自己专门去请县长,都没能请来,今年老早去请,县长还是说公务太忙,抽不出身,来不了了。怎么忽然说来就来了呢?陈广福是又惊又喜。急忙对管家说:“快,快去前面做好迎接准备,我马上更衣后就来。快去。”
“是,老爷。”管家刘学仁躬身应答到。接了陈广福的指示,急忙转身向前庭奔去。
陈广福祭奠完祖宗,惦记着县长到来之事,急忙换上一身长袍马褂,带着几个家人,向大门口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一顶花轿来到自家大门口,轿帘一掀,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广福当盘龙镇镇长的哥哥陈广元。
陈广元和他兄弟陈广福长的很像,就是脑门上比陈广福秃的更早。后半拉脑勺长了一圈花白头发,头发散披在紫色的绣花长袍围领上。眼睛没有他兄弟陈广福大,总爱眯缝着眼,面部常带着笑容,见谁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但他做事可不像他兄弟陈广福那样来直接的。而是,表面上一团和气,有人求事,满口答应,过后,打着心里的小算盘,掂量着事情的轻重,收取托请之人的礼物,并按礼重礼轻,办事,若恨某个人,他也表面装着和那人很好的样子,背地里下很手,值对方与死地,镇上的人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笑面虎。”给陈广福起了个外号叫黑面虎。
“广福,刚才我让家人给你带话,胡县长一会要来,你都准备好了吗?”陈广元双脚一落地,就问站在轿边等候他的兄弟陈广福。
“大哥,都准备好了。就等县长大人到了。”
“好,好。那我们进去吧。”陈广元扫了一眼陈广福的大门,抬起脚,领着几个随从在陈广福的陪同下走进院子,来到客厅里。
刚才来的一帮客人,见盘龙镇镇长来了,都起身相迎。陈广元抱着双拳。满脸堆笑。谦恭地和众人打着招呼。然后,挨着镇上的保安团团长赵安奉坐下来,和赵安奉说起话来。
陈广福不敢怠慢,把哥哥陈广元陪进客厅后,又转身出去迎接胡县长去了。
不大一会,县警察局长廖家根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十几个部下,护送着胡县长的轿子来到了盘龙镇陈广福家。
陈广福见状,急忙上前躬身相迎。并马上派人进前庭通风报信。陈广元接到报信和提前来的那些宾客,都走出来躬身相迎。
一行人进了陈广福的客厅。陈广福紧跟在胡县长身后,让胡县长坐到客厅的首座。丫鬟们马上为胡县长端上了茶和果品。
胡县长一落座,便伸手扶了扶架在高高的鼻梁上的眼镜,两只眼睛透过镜片,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在坐的人,一看,都是县城和盘龙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数人他都认识。于是,他伸手把丫鬟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把茶碗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诸位、诸位,鄙人有幸在盘龙镇和大家相会。今儿个是大年三十,明天就是春节,也就是过年了。想必各位把年货都准备好了吧。”
“都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欢迎胡县长到时候光临舍下。光临舍下。”众人一片躬奉声。
胡县长嘴角撇出一丝微笑,接着说:“诸位,在坐的都是本县名人。在下来本县,时间短,事务生疏,还须仰仗地方豪绅的帮助,方能实现治县安民,不负督军重托,更不负全县民众的期望,所以嘛,今后,还要各位多为本县事务,多为国家出力才好。”
“我们大家一定全力支持胡县长。全力支持胡县长。”在坐的人又是一阵奉承。
“呵呵,好、好。有众位乡绅的大力支持。胡某感激不尽。相信,在各位大力支持下,胡某定能不负督军期望,全县父老期望,鞠躬尽瘁,为国家效力,为督军效力。”
说到这里。胡县长透过镜片,又把大家扫了一眼,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各位,眼下时局不妙啊,一个月前,广州的革命军打跑了陈炯明,宣布成立南方政府。湖南、东北相继独立。十天前,江汉铁路又发生了大罢工。我们这里也不安定,去年以来,县里发生多次土匪抢劫过往客商。勒索本县大户事情。还有一些不安分的乡民到县城闹事,哄抢商户米粮,抗租抗税——。”
“是啊,胡县长,前两天,我的米铺还被那帮穷鬼抢了。多亏警察局的廖局长带人赶到,赶跑了那些穷鬼,把他们领头的抓了,才让我少受了一些损失啊。”富民米铺的掌柜杨进才赶紧站起来,向胡县长说道。
“你还好啊,起码没被那帮穷鬼抢光。我的呢,那叫个惨噢,从外地运来的一船米,硬是看着让穷鬼们抢了去。到现在也没追回来。”夹江商行的老板钱学文说道。
“胡县长,我们那里的刁民,竟然串通起来,跑到我们家里,要吃什么、什么大户饭。这不是造反了吗?难道我们就没有王法了吗,任由这些刁民乱来。”石材镇的首富田家兴有些激愤地站起来说道。
“我们那里也是啊。这些刁民,租种着我们的地,还想不交地租。胡县长,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其他人也附声说道。
“诸位,请安静,请坐下,坐下。诸位遇到的本人都已知晓。廖局长也正在积极组织抓捕。争取把诸位的损失从哪些刁民手里追回来。”
“感谢胡县长为我们大家做主。”
“哎,先别感谢我,身为本县父母官,理当为大家服务。理当为大家服务。不过,最近,省里下来指示,要各县在正月十五以前,增运一批粮食到督军府,支援军队。所以,鄙人这次来盘龙镇,就是想和各位商议,今天是年三十,力争正月初十,把这批粮食筹齐。各位都是本县的豪绅,一定不会辜负了督军的期望。”胡县长说完,把眼睛向四下一扫,发现,在座的人都沉默下来,刚才还闹哄哄的客厅,忽然没了声音,安静的能听见外面年夜的寒风声。
一阵沉默过后,陈广福试探性的先开口说道:“胡县长,不知这军粮要多少?”
胡县长看了一眼陈广福,他知道陈广福是这盘龙镇的首富,是县商会的副会长,财大气粗。要想让别人出粮,那陈广福就得先带头。他带了头,别人就不敢不按时交粮。
“按照督军府指示。本县大户,每户筹军粮一百担。”
胡县长话音刚落,就引起在场的豪绅一片尖叫声:“这么多啊。那能筹备到?”
“在这么短的时间,筹备这么一大笔军粮,各位一定有困难。不过不要紧,筹不齐军粮,可以用银元顶。也可以用壮丁顶。每担粮食按市价折合银元。每五个壮丁折一担粮食。”
“哎呀,胡县长。托你给上面求求情吧。咱们这儿。连续三年,不是旱,就是涝。租子收不上来。生意又不好做,这么一大笔款项,上那凑去。”众位豪绅个个都绷紧了脸,诉起苦来。
就在这时,县警察局长廖家根,挺了挺自己浑元的肚皮,晃动了一下大胖脑袋,手按腰上的宽皮带,站起身来,把短粗的脖子往立领里缩了缩,那对圆眼一瞪,说话了:“各位,这次征粮,是督军府的命令。谁他妈的敢抗命。不想要你们的脑袋了?县长说了,正月初十,必须按时上缴军粮。若有违抗,按对抗督军,通敌乱党处理。”
站在廖家根身后的四个健壮、身穿黑色警服、身背大枪的警察,哗啦一下从肩头上放下长枪,乌黑的枪口指向在场的各位乡绅。
一直坐在胡县长身边一言不发的陈广福的大哥,盘龙镇镇长陈广元,这时连忙起身,满脸堆笑地对说话了:“各位,各位。今天是年三十,也是小年。不必动怒。啊,不必动怒。目前,时局不好,再加上天时不利,租子难收。这都是实情啊,这一点还望胡县长再给上面美言美言。若能少交一些,也是造福本县民众啊。”
“是啊,是啊。我们不是不交,只是希望胡县长能让我们少交一点。”
“陈镇长说的好啊。还望胡县长多多美言美言,让大家少交一点啊。”
众人嚷嚷着。
“诸位,不过话又说回来,胡县长也很难啊,这督军府下达的任务,谁敢不交啊。刘督军的脾气大家还不晓得吧。那我就给大家讲个故事,有一年,资阳有一位刘姓大户人家,因对县府征收粮税不满,借着和刘督军是远房亲戚,跑到督军那里告状,督军不仅没给他面子,打了他一顿,还亲自用刀割下他一撮头发,说,要不是看在亲戚面上,捏在他手里的就不是一撮他的头发,而是他的脑袋。那位亲戚狼狈地跑了回去,还不是乖乖地按照县上规定,交了粮税。所以,陈某奉劝大家,回去,该想什么办法就想什么办法,咱们不能让胡县长为难啊,保证初十前,按照胡县长的安排,交齐这批粮食。这对大家,对胡县长,对本县,还有本镇的父老乡亲,都是好事啊。”
胡县长听完陈广元的讲话,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各位,陈镇长说的很好,这批军粮,可是督军府出川援助吴大帅急需的。希望各位不要拖延。好了,我今天来,没给各位带来好消息,扫了大家的年兴。不过,万事国字为先。先大家,后小家。大家一定明白。我就不多说了。大家这个年多多费心,不要贻误了军机。那是要抄家掉脑袋的事。我有要务在身,就不奉陪了。大家好自为之。再见。”
“哎,胡县长。后堂已经准备好了年夜筵席,还是吃了再走吧?”陈广福躬身说道。
“不了,多谢美意。不是我不留下陪各位,实在是政务繁忙啊。下次一定到府上相聚、相聚。啊。”胡县长脸上堆起了笑容,对陈广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