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红雨怒气冲冲离去,尤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方晟彻骨心寒,坐在床边拈起她枕边两根长发,想想几分钟前还柔情蜜意、缱绻缠绵,转眼便形如陌路。
这女人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不留丝毫余地。
联想白翎何尝不是如此,千里追凶硬是不让省厅十处『插』手,最终独享功劳。可见大家族出身的子弟都有做领导干部的潜质,不会过分纠结于儿女情长。
无精打采穿好衣服,方晟拎包到前台结完账正准备去停车场,突然接到齐志建的电话:
“方部长在哪儿呢?”
好像话中有话,方晟迟疑了两秒钟,道:“在外面办点私事……有事吗?”
“是在梧湘吧,”齐志建大笑道,“不管公事私事,到了梧湘不给兄弟们打电话就是不对!”
方晟惊出一身冷汗:“……你怎么知道的?”
齐志建笑得更欢:“梧湘地面上认识方大部长的人太多了,往哪儿躲?这会儿在哪个路段?我派车去接!”
“别,别麻烦,我待会儿就走……”这会儿方晟哪有心情吃饭喝酒,何况刚才那番激战极大地消耗了体力,想换个地方眯会儿。
“少来,告诉你吧,正阳已经知道了,庚明和肖翔正从黄海赶来,这顿酒你是跑不掉的!”
还真别说,刚说完朱正阳的电话打了过来,张口就埋怨:
“是不是不欢迎我们以后去银山?过家门而不入,真有你的!啥也不说了,也不派车去接,你自个儿开车到景阳大酒店会合,888包厢!”
再过了会儿程庚明也打来电话,扯着嗓门说:
“我和肖翔正在赶往梧湘的路上,别叫我们白跑一趟啊。基层小干部难得到大城市,好歹让我俩在正阳那边混口饭吃。”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方晟无奈地说。
去景阳大酒店途中,方晟还在琢磨齐志建到底怎么发现自己的行踪。进入市区时被人看到车子?不对,出门前他特意借了居思安省城牌照的私家车。
在酒店结账被认出身份?可能『性』不大。因为前台小姐是个很年轻的小女孩,应该不知道这个叫方晟的中年大叔。
到底谁发现的?方晟决心中午『逼』齐志建交代实情,不弄清这个问题,以后再也不敢来梧湘幽会了。当然,从樊红雨发的那通脾气看,有没有机会幽会都难说。
步入酒店,朱正阳一个人站在大厅中央等着,保安在旁边引导客人从两侧出入,众目睽睽下方晟不得不上前与他握手,低声埋怨道:
“老朋友聚会低调点,别闹得整个梧湘都知道。”
“你倒是低调,想悄无声息出入梧湘,”朱正阳斜眼道,“是不是江业还有没安置好的外室?兄弟可以帮你照顾。”
“去你『奶』『奶』的!”方晟路上早已想好措辞,解释道,“准备到开发区看看杭风电子运作情况,你说能对外声张吗?”
朱正阳还真相信了,道:“俞金杭是实在人,做事踏实可靠,把任务交给他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要不下午我陪你过去?”
“别,市领导出动风声太大。”方晟赶紧推脱。
来到888包厢,作为主召集人的齐志建还没到,朱正阳便拉着方晟了解红河推墙事故以及陈景荣的处理情况,聊了会儿,程庚明和肖翔也联袂而来。
“县委书记和县长突然失踪,县府大院下午该放假了。”朱正阳笑道。
程庚明正『色』道:“黄海官场今非昔比,纪律严明,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方晟等人笑得直不起腰,朱正阳指着他道:
“都说越吹干部越大,庚明深得三味,赶明儿方哥也设法把你调到省里。”
程庚明和肖翔对视一眼,齐声道:“这话说到心坎上了,今天来一是陪方哥喝酒,二是请方哥指点明路。”
梧湘市委市『政府』干部年轻化的结果,造成各区县一二把手“堰塞湖”现象,包括程庚明、肖翔,以及齐志建等正处级干部晋升困难,只能原地等待机会。
就连贵为市委常委的朱正阳,也空挂着专职的名号。
眼看明年即将换届,扳开指头一数,现任市委常委除了钱浩和政协『主席』两人即将退二线外,其他常委仍将继续服役。
而各区县达到晋升条件的一二把手多达十人以上,僧多粥少,到时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
“万一挤不上去又得原地等五年,按现有处级干部任职资格,四十五前升不上副厅只能设法在人大、政协找个合适的位置了。”程庚明愁眉不展道。
程庚明今年四十一,肖翔四十二,齐志建四十,的确不能再耽搁。
其实朱正阳也有隐忧,一班兄弟中他年纪最大,今年四十五,五十二岁前转不了正厅,仕途也宣告结束。
官场就是如此残酷,不但要面对各路强大的对手,最大的敌人却是自己。
方晟心中感慨。
人事,官场中人的劫难。强如高高在上的黄将军,遇到晋升上将的紧急关头,只能将微弱的希望押到自己身上。
而且现在看来已经绝望了。
从前期运作情况看,分批把严华杰、楚中林、范晓灵、房朝阳弄到省城是对的。
官场生态,越在基层竞争越白热化,越往上人情味相对浓些。这与人『性』无关,而是处境和大环境决定的。
想到这里方晟正要说话,门又推开,齐志建率先进来,笑嘻嘻道:
“今天还有位神秘嘉宾,非要跟方哥喝一壶,猜猜看是谁?”
朱正阳显然已事先知道,笑而不语。程庚明和肖翔都猜是不是范晓灵从省城赶回来,方晟却想着老江业县委那班部下,连续说了四五个名字,齐志建都摇头否定。
然后屏风后淡紫『色』人影一闪,樊红雨满脸春风地走了进来!
方晟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果然齐志建解释道:“上午遇到樊书记,说开会回来途中在市区看到方哥,我还不信,打电话一诈居然是真的。樊书记说好久没遇到方哥,中午必须来敬一杯。”
樊红雨笑『吟』『吟』道:“一杯哪够?起码一壶!”
眉目间全是笑意,哪象上午翻脸时冷若冰霜的样子?女人啊,真是永远读不懂的书。
朱正阳带头起哄:“樊书记下战书了,方哥总不能说不行吧?”
方晟此刻还真的“不行”,为讨樊红雨欢心上午那场大战真使出吃『奶』的劲,本想中午眯会儿恢复元气,谁知竟被她下套,弄到这儿喝酒。
分明在折腾自己嘛!
“唔,适可而止,适可而止。”方晟气势先弱了三分。
“方哥拿出当年在黄海的豪气!”朱正阳故意提起往事,程庚明等人心里“格登”一声,都不敢接话。
饭桌上六个人当中,方晟、朱正阳是副厅,樊红雨是区委书记,自然成为话题中心,相比之下其他三人纯为陪衬,只能附合,不可以暄宾夺主。
提到黄海,不可避免让人回想起于铁涯、邱海波、樊红雨三位京都空降兵联手对付方晟的往事,若非如此,方晟也不会与庄彬、齐志建、房朝阳等人结盟,几次三番在常委会与他们针锋相对。
之后于铁涯败走黄海,邱海波退回京都,樊红雨还算好调到清亭县过渡了一下,算是成功消除负面影响。
尽管方晟不承认环境污染事件是他背后推波助澜,但包括京都圈子在内都把这笔账记在他头上。
朱正阳等于揭开昔日血淋淋的伤疤。
他是故意大家的扫兴,要闹得不愉快吗?当然不是。
聪明如朱正阳,从樊红雨主动要求出席午宴,以及笑靥如花的样子,看出两人的心结早已化解。
有没有特殊关系,朱正阳倒没想那么多,只是直觉凭方晟在京都几大家族的影响,应该早与樊红雨尽释前嫌。
从江业到现在,方晟从未说过樊红雨半句坏话也是事实。
况且女人神情藏不住秘密,同样是笑,礼节『性』的、客套『性』的,与真心喜欢、打心眼里的亲切迥然不同。
朱正阳认定樊红雨不会生气。
事实也是如此。
樊红雨微微笑道:“说起黄海,当年我有孕在身,方哥帮我应付了不少接待活动,今儿个一并感谢。”
“那又得一壶?”齐志建恰到好处地捧哏。
“就看方哥给不给面子。”樊红雨说完自顾自坐下,悠悠喝了口茶。
方晟头大如斗,琢磨不透樊红雨到底玩哪一出,既来之,则安之,今天拚着大醉一场也不能在弟兄们面前丢份儿,遂朗声笑道:
“樊书记如此豪爽,我也要回敬两壶!”
“好,方哥厉害!”程庚明等人大声喝彩。
樊红雨微笑:“今天只有咱六个,谈官职我比你小,所以不准叫书记,大家都叫我红雨好了,从现在起谁叫樊书记自罚一壶!”
“红……”方晟舌头打结,愈发抵挡不住她的攻势。
官场上的女人一旦放开来,凌厉程度远胜男人。
朱正阳看出樊红雨想捉弄方晟,亲自动手给他俩各倒四壶,一字排开放在面前,然后环顾齐志建等人笑道:
“我们也享受同等待遇?”
一壶酒倒满了是二两五,四壶就是一斤。都说基层干部酒量大,实际上官至处级且人到中年,都不同程度开始注重养生,除了推脱不开的应酬,平时很少喝酒,即使喝,一至两壶就很给面子了,一斤是不可逾越的高度。
但方晟和樊红雨已摆明了要死掐,谁能躲得掉?
齐志建苦着脸道:“那就都倒四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