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办公桌前面的圈椅上坐下，静静地等他说话。他想，那晚你不是说，让我来找你的吗？不会玩过了，就忘了吧？
高美德却眯眼瞧着他，不开口。他是大甲方，包发人，财神菩萨，当然朝南坐。地位不一样，气质风度和处事方式就不一样。你不求我，难道还让我求你？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李锦轩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还是人品好一点，把那晚他垫的五百元钱给他吧，这样才好说话。他从口袋里拿出五百元钱，放在办公桌上，“咝”地抽一口气，笑笑说：“高总，不好意思，那晚让你垫了五百元钱。”
高美德笑得肉眼都成了一条线：“没关系，人总有困难的时候。”
李锦轩见他脸上有了笑容，就大胆地问：“高总，你看，下面怎么操作？”
高美德眨了眨眼皮，慢悠悠地说：“你是这个建筑公司的正式员工吗？”李锦轩一愣，马上说：“是啊。”
高美德又问：“你是几级项目经理？”李锦轩说：“两级。”高美德优雅地吐了一口烟圈，烟圈慢慢扩散开去，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这个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以我们董事会研究决定，对所有来谈的工程队都要进行考察。关系再好，样子还是要做的。呃，这样吧，你安排一下，这几天来接我们，到你们公司考察一下，过过场。这样我在董事会上就好说了。怎么接待？你应该懂的。我让工程部的人把考察报告做得好一点。”
李锦轩心里叫苦不迭。他看着高美德的得意神态，抽烟的那个悠闲样子，心里就不舒服，现在又要考察，妈的，这考察是假，想吃喝玩乐是真。
谈工程，一说到考察，他就头大，就不想谈。
现在怎么办？不谈，两千多元的钱已经化掉了。
他不想让这宝贵的钱打了水漂，就硬着头皮说：“我回去安排一下，再与你联系。”
回来后，李锦轩立刻约见介绍人老刘，老刘再约朱宏祥。三人见面后，李锦轩说：“要什么考察啊？正宗工程都是只招投标，不考察的。就是要考察，也都是事先不通知的暗访，或是转一转就走，饭也不吃的。真正关系到位，还考察什么？凡要考察的，都是浆糊。”
朱宏祥说：“这是董事会的决定，高总一人怎么能违反？你要想接这个工程，就要给高总面子，配合他一步步走下去。”
说得多在理！但李锦轩怕了：“那我不谈了，能不能把我上次化掉的钱还我？”
朱宏祥叫起来：“这怎么可以？做人的道理都没有了。”
老刘也说：“这多难为情啊。”
现在，放在李锦轩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关门，白丢两千多元钱；要么继续化钱赌，赌下去，还有一丝希望。
这种怀着还有一丝希望的心理，往往就是骗子得逞的原因。李锦轩不舍得白丢这两千多元钱，他要赌下去，就去问一个朋友借钱。
这朋友本来不肯借给他的，但听说他能拿下一个大工程，就二话没说，又借了三千元钱给他。这种心态和做法，也是跑工程人越陷越深的一种因素。
考察一下，五千元钱绝对够了。怕有万一，李锦轩事先还是去与朱宏祥约法三章：只三人考察，简单吃个晚饭；不玩小姐；不送红包。
谁知临时变了。本来高美德说好不来的，真见来了车接，李锦轩说了句客套话，他就走得快快的。车坐不下，又叫了一辆出租车。
他们来到到东兴建筑公司，公司的黄总出面热情接待。他正准备向他们汇报公司业绩之类的情况，高总他们就旁顾左右而言他，只想吃饭了，连一点考察的样子都没有做一做。
李锦轩是挂靠，他们没有问这问那，也就乐得轻松：“高总，我们去吃饭吧。”
高总爽快地说：“行。”一大群人就出来，开车来到事先定好的一个海鲜大酒楼吃饭。一吃就吃掉一千五百多元。
吃了饭，高美德看着黄总说：“黄总，你看底下怎么安排？”这话一出口，李锦轩背上就热起来。
他明白这是高总逼他化钱的巧妙方法：黄总能坐收管理费，又不要他付钱，还能搭车玩乐，当然高兴。而他碍于黄总的面子，不能在场面上丢挂靠公司的脸。没钱，黄总会借给他。果真，他看看黄总，黄总朝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有困难他支持他。
他又看看高美德，高美德恰到好处地给他火上浇点油：“李总，给他们安排一下，争取下星期就把协议订了。”来考察的人连忙附和，一迭连声，李总长李总短地叫着。
这是骗子的惯用技俩，哄你开心，让你昏了头找不着北，才肯化钱。李锦轩真的被叫得有些飘飘然起来：“那就去洗个桑拿吧。”
出去时，李锦轩走到黄总身边，悄声说：“我身上的钱不够。”黄总说：“别急，等会我让财务给你送一万元钱过来。”
走进一个叫金玉岛的娱乐总汇，高美德和他手下的人就胡作非为起来，先是脱得光溜溜的进去泡澡，然后穿了休闲衣出来，躺在休息室里，什么项目都要做。扦脚刮脚捏脚擦背捶腿按摩，还一人要了一个小姐。
反正不是自己掏钱，不玩白不玩。黄总也在李锦轩的劝说下，半推半就地要了一个小姐。到十二点结束时一结账，总共消费元。
李锦轩倒吸了一口冷气。钱是够了，公司财务已把钱送来。但他没想到光这一项就化掉这么多钱。
结束之前，老刘来来找李锦轩，传达朱宏祥的意见：给高总偷偷塞个一千元的红包，给考察的人每人一条金上海，一百元打的费。
李锦轩气得要疯了，他真想给这帮化人钱不心疼的混蛋，一人抽个嘴巴子。但他能这样做吗？他还是心存希望地把一张张崭新的钞票拔出去，心痛得像针刺，脸笑得如哭泣。
这不是钱，而是冥票，都化给你们这些活鬼吧。但愿这次，你们这些活鬼们能良心发现，真的给我一个回报。
李锦轩回到宿舍，借的元钱只剩下120多元了。他心里既空虚，又难受，像被挖了心肺一样痛。但这还只是第二步，用骗子的话说，叫要考察让你出血。
考察后，李锦轩就经常去兴海房产公司转转，坐坐，察看他们的动静，催促他们兑现承诺，怕夜长梦多。
这件事再搞砸，他真的就没命了。过了一段时间，朱宏祥终于通过介绍人老刘传来消息：同意签订定向协议，但签订后，他必须招待到位，还要发红包。董事长总经理各五千，五个部门经理各一千。
李锦轩一算，没有三万元钱下不来。别的人他已经借不到钱，只有跟黄总去商量。
黄总考虑了一下，对他说：“你自己想法一万，我再借给你两万。”李锦轩就到做建材生意的侄子那里说尽好话，答应一些材料生意让他做，又借到一万。
那天，李锦轩拿了三万元钱走进兴海公司，觉得手里装钱的皮包就是一个炸药包。他不是去接工程，而是去炸敌人的碉堡。
高美德看看他手里鼓鼓的皮包，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早已复印好的协议书，非常慎重地说：“李总，我们经过再三研究，看你人品不错，做人上路，才决定订给你的。记住，我们只认你一个人，不认什么公司，或者其它任何人。这次，你真是额角头高到南天门。几十家队伍都盯着我，我都压着没有订出去。”
李锦轩一迭连声说：“谢谢高总，我心里有数。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什么时候，请你到我们老家去作客。”
高美德就以一副救世主的神情，提着笔对他说：“我可真签喽。这一落笔，意味着什么？你是清楚的。”
李锦轩涎笑着说：“知道，知道，我……”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
当高美德潇洒地大笔一挥，在纸上挥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蚯蚓，又认真用力地盖上兴海公司的大红印鉴时，李锦轩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高美德一脸的骄傲，眯着眼将协议递给他，拿腔拿调地说：“哦，李总啊，你要好好把握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人生能有几回搏？是的，像这样的机会，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次？你发了财，可别忘了我高美德，啊。”
李锦轩拙于言语，心里想，我用实际行动报答你吧。在那晚的招待中，他就格外殷勤地照顾着高美德。洗桑拿时，见高美德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就用一千元的高价把她买给了他。
高美德带她走进包房时，李锦轩还吩咐那个小姐说：“你要把我们的财神菩萨高总服伺得开心点。高总出来说你好，我再奖你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