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边把自行车顿到墙脚边,然后去关了门,到饭桌上拿热水瓶倒热水,准备洗脸洗脚。其实她是有用这种动作来掩饰心头的不安和慌乱,嘴上却继续装得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地说着谎:“我是无所谓,不管到影剧院,还是新华书店,我都愿意。只要工资不少,就行了。”
她背对着李锦轩说个没完,就象是在自言自语。可她听李锦轩一点反映也没有,才回头看着他说:“嗳,还坐在那里干什么?时间不早了,快洗洗睡觉吧。”
她注意到了李锦轩难看的脸色,却以为是他对她这么晚回来的不高兴,就继续喋喋不休:“锦轩,你说我到影剧院好,还是到新华书店好?孙晶玉说,影剧院比新华书店吃香,有些后门票开开,去新华书店当营业员,既累,又不吃香。”
李锦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直接揭穿她。而是讲究说话的方式方法,他毕竟是个有修养的老师,也还深爱看着她,就婉转地问:“孙晶玉住在哪里?”
高芬芬到这时候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头也不回地说:“城南村,她嫁给菜园大队一个村办厂的工人,据说嫁到县城的菜园大队,将来能农转非。”
李锦轩这才忍不住问:“那你到公安局去干什么?”
朱卫的身子震了一下,正在绞毛巾的手突然停住了。她象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偷一样,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锦轩两眼紧紧盯着她美丽**的背影,看着她的反映。他要从她的神情举止上,判断她究竟走得多远。
两人都不说话,家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许久,高芬芬才僵硬着身子转过来,脸色难堪极了:“你,跟踪我?”
“对。”李锦轩两手抱胸,直率地承认说,“因为你最近的行为越来越不正常了,所以我跟踪了你两趟。上次,你说是去妈那里,却去了人民路那边一个都是三层楼的老式住宅小区。今天晚上,你说是去一个同事家,却走进了公安局大院。你为什么要这样瞒我?究竟在干什么事?”
高芬芬的脸变得煞白,两只纤细的手也可怜巴巴地抖了起来。发紫的嘴唇嘟索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锦轩从她的神情上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以为她真的出了轨,心一阵刺痛,也更加气愤,就说起了恨话:“如果你真的外面有人,那我就成全你们。反正我们还没有孩子,也怪不得你说暂时不要孩子的。但是,我在成全你们前,必须知道他是谁?他究竟比我好在哪里?你要这样欺骗我。”
高芬芬的脸更加苍白,连腿都软颤颤的,快站不住了。却还是返身靠在饭桌边,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锦轩见她这样,**呼呼地起伏起来。他希望她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是始终一言不发。这让他怎么受得了?他真想大喊大叫,因为她实在太爱她了,也就很生气,太爱会生恨:“你说呀,他到底眼谁?是不是婚宴上的那个陈局长?”
高芬芬的身子又是一震,愣愣地看着他,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她感到太丢脸了,比演员在台上出了洋相还要难堪。
关键是,她不敢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暴露真面目,她要自尊,她怕他看不起自己。
李锦轩更加难堪地说着气话:“他这么大年纪了,你怎么会跟他搭上的呢?他不是有妻子的吗?你是什么时候跟她搭上的?你们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不,我没有。”高芬芬突然歇斯底里喊了一声,就软下腿坐在凳子上,掩住脸“哧哧”地哭了。她哭得很伤心,边哭边说,“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也是为了,我。”
她说不下去了,象死了人一样大哭起来。好在两边的房子里还没有住人,门房也离得远,否则,肯定被人听到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呀。”李锦轩急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对着她大声说,“你再不说,我明天就去公安局找他,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这样一说,高芬芬的哭声小下来,然后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他面前,涕泪纵横地说:“锦轩,我骗了你啊——”
李锦轩的头“轰”地一声炸裂了,身子也僵在那里不动。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热爱的娇妻真的骗了他。他气得头脑发晕,眼前发黑,差点栽倒下来。
高芬芬抱住他的腿哭诉说:“锦轩,我是农村户口,临时工啊。”
“什么?”李锦轩的身子猛地一震,然后蹲下身扶起她,“芬芬,你说你是农村户口,临时工?”
高芬芬哭得象个小人儿,被他扶到沙发上坐下,难堪地垂着头,一个劲地抹眼泪。
李锦轩抱住她肩膀说:“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
高芬芬害怕得身子瑟瑟发抖:“我也是,到了县城才知道的,就不给你写信,就一直想找一个,能给我解决户口的人。后来,你突然写信来,我因为爱你,才骗你的。后为我又要面子,就一直不敢跟你说。”
李锦轩眼前又亮起来,抱紧她说:“芬芬,农村户口,临时工,这有什么啊?你怎么把这两样东西看得那么重?我不嫌弃你,不就行了吗?”
高芬芬猛地抬起头,睁着泪眼,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可是,孩子的户口是跟母亲的,那样,我们生了孩子,不也是农村户口吗?”
“哦?”李锦轩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感到有些意外和惊讶。好在他有超前意识,对户口的事并不象一般人看得那么重,而是很开明,也很宽容和大度,“这也不要紧,以后让孩子象我一要考取大学,不就把户口迁出来了吗?”
一九八四年的户口是个什么概念?除了人的生命外,它就是最重要的了,所以被人们称为“第二生命”。当然,在城市里可能没有那么严重,但在县城和农村,户口确实是黑白两种人的重要标志。
在婚嫁上,“国家人员”,也就是全民户口的企事业单位员工,是绝对不能娶农村户口的妻子的,否则,就会被歧视,生活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高芬芬这样一说,她为什么暂时不要孩子的问题解决了。可李锦轩还是有些疑惑,就进一步追问:“那你到公安局去干什么呢?”
高芬芬象了犯了错误的学生,边擦着眼睛边说:“我想去求陈局长帮忙,给我搞农转非。”
“他答应你了吗?”李锦轩的心又揪紧了,这样重要的事,这样漂亮的一个女孩,去求一个有权的中年男人,是非常危险的。
高芬芬说:“他一直答应的,所以我就想等办好农转非,才生孩子,才告诉你。”
“哦?”李锦轩更加不安地追问,“那他有什么条件吗?”
高芬芬沉默了。
李锦轩心里又紧张起来:“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高芬芬犹豫着,不敢说出来。李锦轩说:“要是他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就对他不客气。”
“没有。”高芬芬怕了,讷讷地说,“我只是给他们家送了一些东西和钱,其它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不要胡思乱想。”
李锦轩毕竟也是个男人,他不相信一个有权的男人会那么安稳:“他是你亲戚?”
高芬芬有些害怕地说:“不是。”
“那有这么好的男人吗?”李锦轩着急叫起来,“他到底对你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呀。”
见她吞吞吐吐地不肯说,李锦轩使劲抱紧她说:“你说呀,我是你丈夫,你有什么事,应该都告诉我,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你不相信我,还相信谁?”
高芬芬这才转过脸看着他说:“他是一直想打我的主意,还公开提出要跟我交换,但我一直没有同意。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呢?所以,他就不给我办。”
“妈的。”李锦轩激动起来,“这样的人,你还去求他干什么?我要去找他算帐,什么狗屁户口?将来,它会渐渐淡化,甚至会完全放开的。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户口与城市户口的差别会越来越小,最后完全一样。所以,你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不要再在这上边化精力了。”
高芬芬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
李锦轩则关心另外的事:“他真的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嗯。”高芬芬说,“我都是等他妻子在家的时候去的,就是到他办公室里,也一直防范着他,不让他靠近我。”
“那么好,以后你不要再去找他,我不嫌弃你是农村户口,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克服。”
李锦轩果断地说,“我们马上就要孩子。”